招风的腿长好了,卫夫在藏经阁看书的时间也就少了,他将自己白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匀出来教招风学走路了。卫夫有时自嘲,若自己以后内里全无,也不怕没饭吃了,他可以去大户人家看孩子。
魔君现在除了没有身体,不能随心所欲地触碰东西之外,在卫夫的眼里,他已经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了。他在教招风走路的时候,魔君都会化成指甲盖大小的黑雾安身在卫夫的耳朵里,欣赏艺术品似的看自己将要附身的躯体笨拙地学走路。
招风身体极度不协调,走两步就摔,走两步就摔...刚开始,卫夫每见他将要歪到了就立刻跑上去将双手放至招风腋下,把他整个人架起来。
“你不能这样保护他,不让他吃点痛,受点苦,他是学不会的。”魔君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自己的后代竟蠢到如此地步。
卫夫觉得有道理,继而又想,若是招风摔得浑身是伤,魔君到附身时看了他觉得不符合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就放弃招风了也说不准。卫夫很高兴,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夸魔君英明神武。
于是,之后练习,卫夫就闪得远远的。招风每次都会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扑到地上,而且每次都是鼻子先受伤,摔得狠了就两行鲜血哗哗直流。一天两天,招风还是不会走路,但是他却学会了在摔倒之前伸出双手,先让双手着地,以保护自己脆弱的鼻子。
白天教招风走路,看书找方法的任务自然而然地推到了晚上。
卫夫本是可以几日几日长久不闭眼的,但是他习惯了早睡晚起的规律生活,一下子让他进行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再加上那个絮絮叨叨老妈子一样让他前额痛、后脑痛、脑仁痛、偏头痛的魔君,纵然是司命属主人也是要吃不消的。所以现在,卫夫每晚都要盘腿坐在屋顶上,借助星空银河的力量吐纳调息。
但即便是深夜时分,魔君也不忘在卫夫静心调息之时故意地、有意地、蓄意地来打扰他。
卫夫觉得,自己将是司命属主人中被三巡剑气死的第一人。
“年轻人,没想到你还有吸取银河之力的本领,本君还真是小瞧了你。”魔君自从能用这团黑雾毫发毕现地在卫夫面前展示自己的威武形象,以及一头长至脚踝偶尔拖地的银白长发后,便高傲自大地一直“本君”、“本君”地抬高自己。
卫夫静坐冥思,没有理会他。因为夜晚星河的力量正是一天中最充沛鼎盛之时,卫夫有信心可以在这个时候压过魔君。所以白天咬牙忍下的委屈,他就会在这时用爱搭不理和狂翻白眼的方式报复回来。
“年轻人,不如拜在本君座下,本君送你一步登天?”
卫夫打坐都要打不下去了,还一步登天?我都跟玉皇大帝决裂了,还登天?还一步?您可哪儿来的圆滑地回哪儿去吧!
“年轻人,你说说,自从你把我从棺材里带出来后,可用过我一次半次?剑是好剑,可你老是不用,再好的剑也会生锈的。把剑铸造出来是做什么的?还不就是杀尽天下恶魔坏人堕仙堕神的?你天天放在身边不用,干嘛,绣花?”
“杀坏人?你不就是天下头一号大坏蛋吗?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太可笑了。”卫夫静不下去了,张开眼睛看着他黑漆漆的面容,“我用过你一次,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
卫夫听得出来,他这是又想吸血了。
现在三巡剑就是他,他就是三巡剑。三巡剑杀了人、沾了血,可不就是又助他的魔力修为又进了一层么。他现在就够厉害了,若是再一次沾了血,真不知会怎样。
“怎么报答你?本君这不是想要让自己变得更自在些好保护你...和你的徒弟们吗?”魔君说起谎话来连草稿都不用打。
卫夫尽力保持着想打死他的笑容,道:“保护我?您就别开玩笑糊弄我了好吗?我连什么时候被你害死都能掐着指头算出来,你还来保护我?保护我的森森白骨吧!我情愿你天天如此,不给我添麻烦,不念叨着招风的身子,也不时刻想着吸血吸髓,我便能沉下心来好好对你。要不是留着你还有用,我现在就想一巴掌拍散你。”
可谓无巧不成书,魔君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卫夫便通过星轨的运行得知了意穿堂的不安定。招风早已睡了,无可奈何间,卫夫扔出了三巡剑要御剑去找意穿堂,他声色俱厉地对三巡剑说:“你可给我安分点儿!”
魔君这是在把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封印在三巡剑里后第一次从“天涯咫尺”出来,来到三界之中,来到人间。哪怕是现在深秋寂寥萧瑟之景也能让他惊喜地大喊大叫。
魔君依旧是分离出一小团魔气凝聚在卫夫的一只耳朵里,他可以看见沿途那些略带灰黄的秋之风景,也能清楚地听到经过的村庄里打更人的脚步声...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魔君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十分喜欢满是烟火气儿的人间,若不是一心想要炼化夸父的斧头,他还真有可能隐藏起自己的身份,在人间舒舒坦坦地活上个千儿八百年。
跟卫夫在一起待久了,他徒儿的气息也仿似断藕连丝般能被他给嗅到。所以在救出瑾瑜两玉幻化出的少年怀瑾、握瑜后,三巡剑顺着那点儿熟悉的气味找到了意穿堂,并十分激动地抛下卫夫,一头扎进了土地里。
卫夫脚下忽然没了支撑,若不是自始至终有一股气缠在自己脚下,他就一屁股掉在地上摔个狗啃泥了!还在敖渊面前装遗世独立,飘飘恍若画中之仙人?别开玩笑了!那还不让北海龙王带着自己的虾兵蟹将把自己的司命属给拆了?
他在缓缓落地之时心想,回去一定把整捆的大蒜都捣成泥泡在水里,然后把三巡剑扔进去,先熏上一天再说。
卫夫在面对敖渊时,魔君一直在他耳朵里怂恿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卫夫自然不能听他的,也不能任由敖渊就这么放肆不管他。折中的办法,他集中注意力控制着跃跃欲试的三巡剑,在敖渊的身上画了一个慢慢往外渗血的十字伤痕。魔君能嗅到心心念念的血腥味,却舔不到一丝血气,气得躲在三巡剑中不出来,也不肯让卫夫再拔剑了。
意穿堂第一次见卫夫师父的佩剑,回到自己房间后,他终于开口,像师父问三巡剑一看。
卫夫又尝试一次拔剑,但是没有成功,他便觉得魔君可能会消停一晚,于是放心地把三巡剑交给了意穿堂。
但卫夫还是低估了他,或者说卫夫根本就没有把他当成魔君来看待。他以为魔君真的跟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傻气,可是啊,这个人的心眼儿可多着呢。他现在就专等着意穿堂的手,等着那只将自己从剑鞘里抽出来的手。
三巡剑的外表不似平常青白两色的剑,不管是外面的剑鞘,还是其中剑身及手心中握着的剑柄,就连镶嵌在剑鞘上的几颗小而亮的宝石,皆是黑红两色。
意穿堂觉得这不应该是师父的佩剑,应是那些魔修的剑才对。师父的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首先便是要清白雅正啊,这把剑可一点儿都不符合。
“嘶...”意穿堂吃痛,手中的三巡剑掉在了地上。
卫夫担心的还是来了,他赶紧抓过意穿堂的手查看伤势。卫夫不顾意穿堂疼痛,抓着他的手腕远离了三巡剑。
意穿堂抽出三巡剑后,一手捧着剑鞘,一手捧着剑身,正要低头仔细看上面的纹路。可谁知,三巡剑自己却动了,意穿堂捧着剑身的左手手心上被三巡剑划了一道极深极长的口子。哩哩啦啦的鲜血也有大部分落到了躺在地上的三巡剑上。
“对不起,师父,剑...”意穿堂还疑心是自己不小心弄伤了手。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卫夫的表情十分凝重,他带意穿堂小心地清洗了伤口周围的血,抹了些止血疗伤的药粉,给他包扎伤口。
卫夫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魔君。
“是我忘了告诉你,这把剑是一把魔剑,一定要怀着一颗万分警惕的心才能接近它。原谅师父。”卫夫看了意穿堂刚包扎上就让鲜血给浸了的纱布,自责万分。
“不不不,师父,都是我不好,是我非要看你的佩剑才会受伤的。再说了,就是一点小伤,舞刀弄剑之人受伤是家常便饭。师父你可千万别自责。师父,既然这是一把魔剑,为什么一定要带着它呢?”
卫夫沉默,他不能跟他说出自责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意穿堂受的伤,而是因为他又让魔君吸食到了鲜血,而且还是龙之一族的血液。在给意穿堂包扎完后,他赶紧拿起毛巾用水浸得湿透,手上使了大力气去擦拭沾了血的剑身。他想,他多擦去一滴,魔君就能少吸一滴。
卫夫心慌意乱的,把三巡剑放在桌上后,去看了看沉睡中的怀瑾、握瑜两位少年,确定他们身上没有内伤之后,又去看意穿堂手上的伤。
这天晚上,卫夫握着意穿堂的手,坐着意穿堂的房间里将就了一晚。
“别跟大家说我来了。”临走前,卫夫嘱咐意穿堂。
“师父!”意穿堂在卫夫打开窗户准备跳窗前一把扯住了卫夫的头发。
“疼疼疼!松手!”意穿堂被意穿堂无心的过失从窗台上给揪了下来,他揉着那一片被扯痛了头皮,重新扎好了凌乱的头发,“有话咱就好好说,别动手,别动手。”
“师父,我不小心...你的头发太长了,我想抓你袖子的...”
“我知道你不小心,你要是故意的我一定现在就给你把头全剃了。说吧,还有什么事?”
“没...也...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是...”意穿堂支支吾吾的,害羞得像个小姑娘,“师父,冬至那天,可别忘了来接我。”
“知道。知道。”卫夫应答着,重新猫着腰跳上窗台,扔出三巡剑,又跳了上去。
意穿堂不舍的目光一直停在卫夫的身上,直到卫夫上了悬在半空中的三巡剑后,他才又大着胆子跑到窗边,把半截身子都露出外面对着已经小到如一只麻雀大小的师父喊:“师父!少用剑!”
意穿堂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佩着一把魔剑在腰侧,但师父所行之事一定有他自己的考量。他没有权利让师父将这把魔剑给扔了,或是把它扔进魔界里,他只能劝说师父,非必要时刻,不要使剑,不要使这把危险的魔剑。
“年轻人,没想到啊,围在你身边的,可都是厉害人物。”卫夫在御剑的时候,魔君忽然在卫夫的身侧现身,与他并肩而行。
“你又想怎样?”卫夫没好气儿地问。他恨这位魔君真是恨到骨头里去了。
“你要是不想我附在招风身上,那我便附在你这个徒弟身上。龙之一族的力量,再加上他心中长久积累下的怨恨,比招风强壮些,脾气也大些,又好诱惑...也是一个绝好的身体。”
“我早晚会杀了你的。”
“好。”魔君答道,半晌,他幽幽地说,“我早就死了,还怕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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