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卫夫把自己的徒儿们狠心地扔在女床山上后,就把自己放逐在了藏经阁里。
这个时候说狠心,而非第一次分开他们的时候说狠心,那是因为这一次他连观微镜都没有打开。也就是说,这一次不管他的徒儿们遇见多么穷凶极恶、嗜血如命的大魔王,不管他的徒儿们死相多么凄惨、死得有多么不甘,他都不会知道了。
当然了,卫夫十分肯定,这种程度大魔头是不会被他们碰上的。
卫夫是平时看个书名都能打上半天瞌睡的人,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现在的转变。他本来十分开心,觉得自己师从长安多年没混出什么名堂,现在终于可以威震天下了。
但是很快他便知道自己想多了。
收徒之前的自己活得那叫一个潇洒倜傥、龙章凤姿,转下眼珠就能俘获一大票长相颇佳的仙子的芳心。都两千多岁的人了,还年轻得跟初涉凡尘的十七八岁小仙童似的。收了白樨和陆无常之后也没怎么改变,不过是更稳重了些,不再于三界中拈花惹草地四处游走,终于真正承认了自己“司命属主人”的身份。
可是现在的自己呢,身上可还有半点潇洒倜傥、龙章凤姿,天上仙子集体爱慕的对象的样子?!
卫夫现在十分苦逼地认为自己的前世一定造了不少孽,伤了不少女子的情,以至于上一世自己没见过的孩子在这一世全都变成了自己的徒弟,变着法儿地折磨自己,把前世自己和母亲吃的苦全都还在如今他的身上。
卫夫真的快要哭出来了,浩如烟海的书籍,那要读到哪年哪月才能找到半点对他有用的东西啊!
可是啊...
自己是真的不想放弃那窝小家伙啊。
就当他们是自己前世的孽种,让今生的自己慢慢还吧...
他之前读过不少旁门左道的书,其中一本上面曾经提到,执念太深的人容易走火入魔,而这时只要在他身边点一盏能烧出黑烟的油灯,就能把可怜的人儿从自己的执念中引出来。
因为执念太深的人容易钻自己的牛角尖,陷入自己想不透的圈子里迷路。而那盏能烧出黑烟的油灯,一能给这个人在黑暗无边的困境里燃起一抹引领着走出困境的亮光,二是那股黑烟能在梦境里化为仙雾引来破除黑暗的仙鹤。
卫夫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就有些走火入魔了,于是在书桌的左右两边各点了这样式的油灯。
有没有用卫夫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眼睛算是快废了。
一次卫夫看书看累了,眼睛被烛烟熏得厉害,不停地往下砸眼泪,自己认真写好的心得都被自己的眼泪氤氲成了墨色抽象山水画。卫夫决定休息一会儿,于是吹了灯,合上书本,端着墨汁快要干了的砚台和两只规格不同的毛笔出去清洗。
顺便回房间看了一眼一双腿被包裹在“茧壳”里的熟睡中的招风。
不久前,卫夫虽然用不屑的表情和大逆不道的言语与玉皇大帝做了决裂,但从百花宫出来后,他还是挺直了脊梁、站在玉皇大帝挥手调下去的祥云上又回到了凌霄宝殿。
招风紧紧地抓着他的衣领,骂他没骨气。
卫夫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说:“骨气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腿很重要,你有了腿,我的胳膊就解放了。”
“这双腿我不想要!”招风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是他恶狠狠地咬着牙,好似随时都能在卫夫的脖子上咬出个大洞来。
“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你不想要腿,我还想要胳膊呢!”
招风不再搭理卫夫了,总喜欢搂着他脖子的两只手也垂下来,交叠着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他生气了,但招风又想自己是很少生气的,尤其是在先生面前。那这个气是为谁而起,因为先生嫌弃自己没有行动能力给他的不便,还是因为自己?
“怎么,生气了?”卫夫笑,“多大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我并非嫌弃你,只是不久之后我要出趟远门,若是正好我的徒儿们都不在,那你怎么办?”
招风没有说话,心里还是很气,但他的双手却原谅了先生,如往常一样搂住了他的脖子。
玉皇大帝当然不会为了一只长相丑陋的名不见经传的招风鸟劳动他尊贵的双手,他给了卫夫一粒金丹,又将治好招风双腿的方法告诉了他。最后叮嘱:“你们若是不想,就把这颗金丹埋进土里。别带在身上太长时间,有毒。”
卫夫恭敬道谢,将自己与玉皇大帝之间友好合作的关系划开了一道银河。
玉皇大帝自然感受到了卫夫一言一行之中对他的抗拒,但他不在乎,他难道缺这一个连神仙都还算不上的小小的司命属主人吗?
“你的徒儿们都怎么样了?”
卫夫“哼”了一声,抱着招风就往殿外走。他也没将玉皇大帝放在心上,他知道自己在三界当中的地位,玉皇大帝离他太远了,卫夫觉得各地的土地神才适合跟他做朋友。
回到“天涯咫尺”后,卫夫与躺在床上的招风面面相觑,一颗金丹金灿灿地悬浮在两人面前。
“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未见你吃过苦。招风,你怕不怕疼?”
招风的双手放在身侧,用力攥起拳来使得关节泛白,手心的温度不一会儿便冷了下去。招风小胳膊小腿儿的,被卫夫掐一下都能疼得叫出声来,更何况是接下来斩断双腿的酷刑?
卫夫一直看着招风的脸,在他说完“怕不怕疼”后,他的小脸唰一下就白了。卫夫叹气,道:“不然我们不做了,等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就把你放在百花宫里让百花仙子照顾你。”
“不...”招风终于说出了回到“天涯咫尺”后的第一个字,他的声音颤巍巍的,好似刚刚抗过了什么悲惨境遇,“我...我行的,先生...”
“算了,别逞强了。”本来是卫夫一定要给招风治好腿的,现在知道治疗方法之后,他却首先放弃了。
卫夫伸手去抓悬浮在他们面前的那颗金丹,招风快速坐起来也伸出手去。卫夫的手抓住了那颗金丹,招风的手抓住了卫夫的手腕。招风纵然是害怕,但想着以后能站起来了也可以给先生减少些麻烦,于是用抖成风中树叶的声音说:“先生,这可是你求来的。”
招风伸出另一只手,仅是轻轻一碰卫夫的手指就抚开了,那颗金丹就在卫夫汗津津的手心中躺着。
招风先是害怕得自己咽了口水,然后将金丹放进了自己的嘴里。他还是有些犹豫的,用舌头将金丹卷着,最后才下定了决心,一仰头往肚子里咽。
“先生!水水水!”
卫夫一脸痛苦地将茶壶给招风递了过去,招风顺着壶嘴就开始咕咚咕咚地喝。招风喝的很急,略带茶色的水从他的嘴角形成一股细小涓流淌了下来,卫夫就伸手给他接着,末了给他擦擦嘴角。玉皇大帝说这颗金丹不能长时间带在身上,因为有毒。可这么毒的金丹,怎么就能进了招风的肚子里去呢?招风该有多痛苦?
“先生,动手吧...我开始疼了...”招风果真是个小孩子,脸上的痛苦神色丝毫掩饰不住,龇牙咧嘴,难看得很。
卫夫感受到手心里的痛楚,是招风忍不住疼将指尖掐进了卫夫的皮肉中,他从自责中回过神来。卫夫今天穿了一身白衣,衣领和袖口等地方都滚有不甚明显的暗纹,一动一行间让人眼前一亮,然后消失,总会让看见的人觉得自己的眼睛是否花了。
卫夫从衣摆处撕下一段长条,如人脸之宽,如人臂之长。他将这段长布条横向里对折,使之长度不变,宽度变为原来的一半。卫夫双手捧着,坐在床沿上,温声细语地让招风闭上眼睛,然后将这布条缠在他的眼睛上,最后扶着他的肩膀,让招风躺下。
卫夫持剑的右手不停地发抖。一是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拿剑了,二是因为他要斩断的是招风的腿。
很久没有拿剑的原因现在他记起来了,是因为自己杀了长安师父,然后那把被他视为珍宝的师父赠予他的长剑便不知所踪,如何也找不到了。从那以后,他就没再用过剑。司命属主人的佩剑只有一把,那就是三巡剑。
招风现在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若不是他胸口偶尔的起伏,简直跟一具未寒的尸骨没什么区别。卫夫心里清楚,他将要砍去的是招风被黑心肠的人刻在腿上毒咒,不久之后,一双新的没有咒印的腿就会在毒金丹的作用下“长”出来。但那时,招风就自由了。
卫夫不停地用这样的想法给自己催眠。这是玉皇大帝告诉他的结果,但卫夫现在对他说出的话都存有七分疑惑,他害怕了。
“先生...”招风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传入胡思乱想的卫夫的耳朵里。
“啊...”
“先生,我听说...很疼的时候,都会在嘴里咬上一块布的...”
“好...好...”卫夫一边慌乱地应着,一边又撕下了外衫后背上的整块布料,叠了叠后放进了招风的嘴里。
卫夫双手举起了那把从师父墓里刨出来的三巡剑,对着招风的腿比划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切白菜时的动作,一不留神便砍了下去。顿时鲜血喷涌,卫夫的身上、脸上被溅满了鲜血。招风痛得长长地闷哼出声,卫夫愣在原地,看着床铺上的血液失神。他杀过不少人,就连第一次用剑杀死一个人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他扔了三巡剑后手忙脚乱地坐到床边,给招风点了穴道止血止疼。
招风脑袋下的枕头浸湿了一大片。给招风挡住眼睛的布料也湿漉漉的,上面溅了几小滴鲜血,像是冰天雪地里飘落的几片梅花瓣。
卫夫简单地给招风处理了一下,然后将招风抱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又拿来了一身新里衣给招风换上。不过这身新里衣的下衣裤腿却是被卫夫用剪刀,在膝盖往上一个手掌处全部剪断了。
将被子盖到招风的胸前,卫夫这才取下了绑在招风眼睛上的布条,用浸了温水的毛巾给他擦脸。
“先生,你抱我的时候,是否感觉我变轻了?”
卫夫点头。
能不轻吗...从大腿根开始,两条腿全都没了,我抱...都不知道把手搁哪儿去了...
过后,招风睡了,一睡便是好几天。卫夫每次从藏经阁出来后都会去房间照顾他一阵,掀开被子看看他的腿如何了。现在招风腿的部位上裹满了蚕茧,他伸手去戳,能戳到硬硬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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