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树林的荒天野地里住了一个多月后,陆无常和许南酌的矛盾也解决了之后,他们终于都睡了一个很安稳、很舒服的觉。到了第二天的早上,谁也没有提早醒来,反而是到大中午的时候,他们才一个一个地醒了过来。
等了很久以后,所有人都醒了过来,然后卫夫便去点了一桌午餐。
“师父,我忽然记起冬至的前一天晚上会有一场盛大的祀神仪式。”在吃饭的过程中,许南酌提到了一个很吸引人的活动。
“冬至是在什么时候?”卫夫往自己的饭碗里夹了一筷子的菜。
“明天就是冬至了,祀神仪式就在今天晚上。”
“什么祀神仪式?”卫夫问。
“在鹿吴山上举行的祭祀山神的活动,是一年当中最盛大的活动。听说只要参加了那一场活动,就会在新的一轮节气轮回中得到山神最深的祝福和庇护。”许南酌把汤碗端起来,然后呆呆地看着围坐在周围的同师门的其他人,“我想把山神的祝福和庇护送到你们身上。”
也许是许南酌最后一句话太暖心,起了作用,除了卫夫师父没有发表意见之外,其他人都很开心、很兴奋地答应了许南酌去鹿吴山看祀神仪式的邀请。
“师父,你也一起来吧。”白樨关心着看起来面容憔悴的师父,“这么长时间我们一直都在赶路了,应该要一起去好好地玩一次了。”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啊师父,跟我们一起去玩吧?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别一个人在这里孤孤单单的。”奈凉也一起劝着卫夫。
“我是要在这里好好想一想我们接下来要往哪儿去。第二条山系快要被我们走完了,我的徒儿也已经找到了一半。我想加快我们的脚步,从五百年的时间里多省出些时间来,我想带着你们去这个世界的各个有特色的地方都去看一下。让我这个师父也给你们留下些回忆。”卫夫滔滔不绝地说,好像这个想法已经在他的脑海里保存很久了。
“师父,你就别扯慌唬我们了。”白樨跟了他最久,所以一眼便能看出卫夫师父又在说谎了。
“我真是这样想的...”
“师父,你是不是又在害怕冬至了?”白樨一语中的,戳中了卫夫心中最脆弱的那一点。
“没...”
“大师姐,什么冬至?”陆无常听得一头雾水。
“对啊,冬至是很美好的一天,为什么要害怕呢?”
“冬至没什么好害怕的,它是一年中节气的开始,说不定这一天,还能看到难得可见的雪呢。”
其他人也纷纷发言道,不管他们说的是什么,一开始的想法都是要劝服师父跟他们一起去鹿吴山看那一场盛大的仪式。
“算了算了...”卫夫依然拒绝。
“师父,无论怎么说,明天都会是十分痛苦的一天。不如今天晚上就一起去鹿吴山狂欢一下吧。让今天晚上的快乐稍稍冲淡些明天的痛苦,来吧,师父。”白樨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对啊师父,我不知道你是为了冬至的什么事而感到害怕,但是既然不是今天,那就去吧。说不动真的能给你带来祝福和庇护,让你安安稳稳、平平稳稳地度过明天。”
奈凉也安慰师父,原来都是师父给她以动力,现在她也希望能把自己从他身上学到的、得来的勇气,再以自己的方法将这些还给现在无比需要勇气的师父。
“好吧,那就跟你们一起去。”卫夫最后还是同意了。
泽更水发源于鹿吴山,然后向南流入滂水。水中有一种野兽,名称是蛊雕,形状像普通的雕鹰却头上长角,发出的声音如同婴儿啼哭,是能吃人的。
附近的几座山上也有什么野兽是可以吃人的,所以祭祀山神的活动在这一带特别兴盛,且以冬至前一晚的仪式最为盛大。
这一列山神的形状都是龙的身子,鸟的头。祭祀山神的时候要把畜禽和玉璧一起埋入地下,祀神的米必须是稻米。
至于为什么最盛大的祀神仪式在冬至的前一晚。
许南酌解释道,在这里人们普通认为冬至是一年中最寒冷的一天,而且冬至是新一轮节气的开始。节气对于普通的农家人来说十分重要,无论是插秧、浇水、施肥、捉虫、收获等等,都要靠节气来告知他们。还有一个原因,是这里的人觉得冬至时,山上食人的蛊雕会在自己的巢穴里取暖,是它一年当中最脆弱的时候。现在祭祀,到了冬至那一天,山神便会显灵,将蛊雕杀死。
所谓的祭祀,就是人们为了祈祷来年五谷丰登、家人幸福平安等的美好祝愿,是人们最微小,也是最真诚的心愿。
不过,在吃过晚饭随着这里的人群一起去鹿吴山的时候,陆无常却在不停地唉声叹气。
“你怎么了?有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许南酌赶在所有人之前,关切地问。
“我其实很能理解鹿吴山山神的感受。”
“山神的感受?你怎么会理解?”
“因为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是作为被供奉、祭拜的对象,来满足人们的种种心愿的。”原来,陆无常是想起了他还在衡山的时候,为了生计,不得不满足人们提出的要求的时候。
“那你是什么感受?被那么多人供奉祭拜,被那么多双期盼的眼睛看着,一定觉得很幸福,被人无限崇拜的滋味一定很爽吧?”许南酌理所当然地想象道。
“才不是呢。”陆无常无奈地摇摇头。
“不是吗?”
“因为人类的要求特别多,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的愿望也是千篇一律。他们通常实现了第一个愿望,就会来找我要第二个:实现了第二个,就会来找我要第三个...可他们的愿望无非就是粮食富足、结婚生子、要一个大胖小子,或是店铺盈利之类的。总之,我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满足不了他们,他们的心愿像是一个无底洞。愚蠢而固执。”
陆无常每次说起这段记忆,都会变得十分气愤,像是自己某个要好的朋友做了一件无法原谅的事。
许南酌笑嘻嘻地拍打着陆无常的肩膀,这样听起来,陆无常确实也挺值得可怜的,将自己的法力用在这种没用的事情上。
“这样说来,这山神也确实挺可怜的。被寄予了那么多厚望,若是自己能力不足辜负了这些人,以后会不会就没人再愿意祭祀他了?”白樨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于是也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嗳,你们不要想得那样功利嘛。”许南酌咧开嘴不停地笑,“这里的人可跟陆无常遇见的那些人不一样,他们可不会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神灵身上,然后在家里坐等甘霖。他们没有强迫山神一定要为他们做什么,若是有人不幸被野兽抓了去,他们也不会反过头来埋怨山神的。”
“为什么待遇差别这么大?”陆无常无比震惊地张大了嘴巴质问道,为自己的过往遭遇更加感到愤愤不平了。
“也许是这里不一定有山神,所有的祭祀仪式不过是人们的自我安慰。也许是五百年来鹿吴山的山神从没有显灵,也没有将食人野兽除了去。”许南酌把自己刚刚考虑出来的想法说了出来,“也许就是因为这里的人什么都不缺,所以没什么身外之物是必须要向这位山神乞求的。”
“怪我。怪我没到这里来做山神,然后去了衡山做他们的摇钱树。”
冬天的鹿吴山上一片荒凉,书上也少有叶子,听不见风吹沙叶的沙沙声,也没有山中鸟兽的叽喳叫声。
但是这一次上山却变得不一样。
几乎所有住在临安城里的人都随着自己的亲人来到了鹿吴山,孤零零的树枝上系满了祈求幸福和平安的红色丝带,上面都写着每一个人的名字。他们会在冬至过后的第二天再从上面摘下来,系在自己的家里面。因为他们坚信,在冬至那一天,山神一定会显灵,将他的祝福均匀地洒落在每一条红丝带上。
被山神祝福过的红丝带,可以护佑着它的主人,平安幸福地渡过新的一次季节轮回。
许南酌和陆无常自然也去了临安城的集市上,给他们每个人都买了一条红丝带,让他们每个人都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愿望,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留在临安城里的人,大多是敲锣打鼓的艺人,是他们将这场祀神仪式的气氛带动了起来。
在祀神仪式真正开始之前,年轻的人们会穿着鲜艳的衣裳,围绕在大街上敲锣打鼓的艺人翩翩起舞。他们是在用这样欢快的方式,迎接山神的现身。
上一秒还在为了明天而忧愁的卫夫,下一秒就被跳舞跳嗨了的奈凉和许南酌拉进了跳舞的人群里,坐在路边小摊上看他们跳舞的白樨和陆无常也被他们拉进了人群里。
直到口干舌燥,直到筋疲力竭,他们才停下来,回到客栈做短暂的休息。
天边升起五色晚霞时,杂乱无序的人们瞬间化为了一条向往海洋的,有目的地的人之河流,一齐往鹿吴山上走去。
卫夫选了一棵有些低矮的树,将属于自己的红丝带郑重其事地系在了树枝上。他的四位徒儿也选定了这棵树,把写了自己愿望的红丝带与师父的系在一起。
带着巨大面具的巫师刚一出现,来到鹿吴山的人们都不再说话,只听得站在最高位置上的巫师扯着嗓子大声喊:“迎...山...神...”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神色立刻变得恭敬起来,他们纷纷低下了头。一位身穿五色晚霞般渐变颜色的衣裳的少年,从山脚下慢慢地走了上来,他穿了一件后摆十分宽长的雪白色的斗篷,身后共有六位带着奇怪面具的人为他提着斗篷后长出来的那一部分。
“山神”是一位面容俊俏、身形修长的少年,他微皱着眉,做出一副威严可怖的神情。他手中拿着一条长长的缀满了嫩绿树叶的枝条,那是在冬天绝不可能孕育出来的,像是借机向人们示威,他就是真正的山神。
他在众人的瞩目下站在大巫师的身边,接受巫师的跪拜,并接过了巫师献给他的祭品。他好似说了一句什么话,卫夫他们完全没有听懂,倒是临安城土生土长的人们呈排山倒海之势,瞬间欢呼了起来。之后,他慢慢转身,为他拖着斗篷下摆的人将衣布平整地放在地上。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在人们的注视下,“山神”带着祭品往鹿吴山的深处走去。
等“山神”的背影完完全全消失在每一个人的视线中后,这条人之河流便退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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