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一行五个人在长右寺里逗留了很长时间。一是为了帮寺中佛家人修复、打扫被洪水冲垮的院墙;二是长右山上的积水还没有渗下去,走了第一步,第二步便没了可以落脚的地方;三是陆无常和许南酌强烈要求在这里再多住上几天。
他们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少年对寺庙情有独钟。
当然了,原因也只有他们两个知道。这长右寺是他们两个互拆对方心意的地方,是两个人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的地方,必须要多留几日,让这里的时光多多的深刻在他们的记忆中。
真的等到他们离开这里去往下一座山的时候,白樨突然说:“师父这下真的变成了孤家寡人。”
“怎么这么说呢?”在前面领路的卫夫头也没回。
白樨这时故意牵起了奈凉的手,天真地来回摇晃着:“我有三师妹,无常师弟有五师弟,正好是两对儿。只有师父你是单着的。”
白樨这句话一说,走在队伍最后的陆无常和许南酌对视了一下,陆无常的脸唰一下红了,逗得许南酌捧腹大笑。
卫夫听了白樨的话,不用细想,只往自己身边瞥了一眼,谁人没有,便知道白樨的话是有些根据的。想他只有白樨的时候,白樨总是跟在他右手边。后来收了陆无常,路无常便跟在他的左手边。有了三儿奈凉,这队伍就变成了他与陆无常在前面走,白樨与奈凉在后面跟。可是现在,自己身边的陆无常也被新收的小五拐跑了。
他回头看了看陆无常,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人啊,总是喜新厌旧的。不知会在哪儿遇上我的第六个徒弟。”卫夫故意大摇大摆地走起路来,将宽宽的长袖来回甩动。
“嗳,师父啊!我突然发现,我还从没有见过我的四师兄或四师姐呢!”许南酌的声音从身后传到了前面人的耳朵里。
这是卫夫心里的一根刺,却被许南酌在无意之间用手指戏谑地弹了一下,虽然没有流血,但是也免不了疼痛一番。一时间鸦雀无声,白樨也不跟奈凉说悄悄话了,就在许南酌觉得没人会回答自己了的时候,卫夫却开口了:“你四师姐的事情,就让陆无常告诉你吧。”
突然被卫夫师父点到名字,陆无常的心“咯噔”了一下,许久才恢复平常。
陆无常先答了一声“是”,然后扯着许南酌的袖子,小声跟他说:“以后不要随便提起你的四师姐,知道了吗?”
“为什么?”许南酌也聪明地压低了声音。
“为什么,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所以要多问问。”
“我这就跟你讲,但你要记住,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你要实在有什么事情想问,就问我,我知道的肯定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你。要是连我也不知道了,你再去问师父也不迟。”
许南酌点点头,道:“我都听你的。”
他们下山以后,接连不停地又爬上了尧光山,这里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极为平常的尧光山,这让走过了这么多路,见过了那么多怪异妖精的卫夫他们觉得很是奇怪。因为现在他们的脑袋里,都形成了一种就是说越是看起来正常的地方,越是不正常的思维定式了。
不过事实证明,这尧光山上确实没有他们要找的妖怪。
不光这样,这一连七八座山上,连个稍大一点儿的野兽都没有看到,山上只有数不清的他们谁都没有见过的花花草草。更可气的是,从长右寺出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们连一个村庄、一户人家也没有见到。
喝水全靠山涧溪流,还有树上不知有没有毒的野果。这一个多月下来,他们才发现奈凉在他们团队中最最重要,也是最最不可替代的作用,那就是抓野兔。用白樨的话来说,就是“若没有三儿变成九尾狐,为我们抓野兔、野禽来吃,我们早就已经曝尸荒野三十天了”。
白樨原来是最害怕在外面过夜的。她害怕夜里看不清的、随处乱钻的虫子,害怕没有床铺被褥的露天夜宿,害怕躺在坑坑洼洼的地上不知往哪儿翻个身就被埋在地里的尖锐石块扎得尖叫一声,然后整个晚上都再睡不着。
可是再害怕又能怎么办呢?没有客栈,没有房间,没有热茶水,更没有可用来沐浴的木桶。
一连在这种荒郊野外夜宿了三十多天,白樨除了适应不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其他的也基本都能适应了。但她还是梦想着能好好地跑一次澡,要奢侈地放上很多很多新鲜的花瓣,要滴上比平时多几倍的芳香无比的精油。如果这都不行,那就偶遇一次超级大的自然温泉吧!
卫夫对自己的徒儿很上心,所以在这次充满了白樨的抱怨声的露天夜宿中,他认真地观察了每一个人的情绪。
要不说自己的徒儿好养活呢,除了一时适应不过来的白樨之外,其他三个人倒像是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似的。
奈凉本身就是一只狐狸,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大多不会幻化成人形,而是直接以九尾狐狸的形象在山野间来回奔跑跳跃。她根本就不嫌累,在他们休息的时候,她就去抓野兔,要不就是去河里捕鱼。晚上在白樨或是卫夫的身边,像只温顺的猫咪一样,在以人的身侧,将自己转成一个圈,夸张地打个呵欠便能幸福睡去。
卫夫看着陆无常,总觉得他现在奇怪得很。原来他总喜欢跟在他身边,跟他小声说话的。自从许南酌来了之后,陆无常就很少来找他说话了。他们两个倒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卫夫怎么想怎么觉得气,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陆无常的原身是棵白槎树,自然不怕在这荒郊野外生活。许南酌也是跟凤兮在柜山山中生活了许久,变成灵体后也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所以他们都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也不理解前几天的时候白樨大师姐为何反应那么大。
“昨夜的天气不好,没有看见星星。”在他们从区吴山往鹿吴山前行的时候,许南酌突然对身边的陆无常说。
但是很明显,陆无常关心的并不是这件事。
“再过不久就到鹿吴山了。南酌,你可以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吗?”
“想什么?没想什么,想星星喽。”许南酌瞪大了眼睛,眼睛在身侧的风景上来回乱转,假装听不出陆无常话中的意思。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陆无常低下头。
“我不知道。”许南酌摇晃着脑袋,将步子迈大,快速与心情低落的陆无常拉开了距离。
陆无常看着许南酌一副“世事与我皆不想干”的快活背影,自己的鼻尖忽然酸酸的。此时此刻的他不想去追赶许南酌,他觉得随着许南酌离他越来越远,自身的力气也被逐渐抽空,就好似是连一声叹息的力气,他都没有了。
“这天越来越冷了。”卫夫不停地搓着手,“衣裳都添了几层,还是感觉冷得不行。要多给你们添几身厚衣裳了。”
“是啊,师父,刚刚还是秋天呢,转眼间树上的叶子就掉光了。”奈凉依然是小狐狸的形象,任由白樨在怀里抱着。
“在荒山野岭间走了这么久,都要记不清现在是几月份了。”白樨道,“师父,我记得,我们从‘天涯咫尺’出来的时候正是春分时节,现在马上就要冬天了,时间过得真慢呀。”
“慢?”卫夫问道,“而不是快?”
“是慢。”白樨强调。
“怎么会慢呢?人不常说时光飞逝,日月如梭吗?到了你这儿,怎么就变了?”
“原先跟师父在‘天涯咫尺’生活的时候,一天过得才快,总是不知觉得几年、十几年甚至百年就那样平淡无奇地过去了。到了这儿,仅是不到一年的时候,我便有这这么多师弟师妹,也经历了那么多难忘的事情。每一天过得都像是一百年,这时间过得不是慢,是什么?”白樨理直气壮地解释道。
“有理,有理。”卫夫笑道,“我的徒儿说出‘时间太慢’这样的话,大概是人世间唯一一人说出的。我的徒儿就是不一样,敢为天下先。”
“师父,你就别夸我了。”白樨低下头,笑得合不拢嘴,“师父怎知道我是第一个说出这样的话的人?肯定还有很多人也说过,只是师父你不知道罢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我的大徒儿说出了这样不同凡响的话,在我心里,你便是第一人。”
“师父,你夸起人来真是没数。”白樨羞得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老大,从今到冬至,还剩几日?”卫夫问道。
一年中对卫夫来说最重要的日子,不是清明、不是七夕、不是端午、不是除夕,更不是春节,而是冬至。都说冬至是一年节气的起点,是要像春节一样,一家人坐在一起喝热乎乎的浓汤,南方人喝元宵,北方人吃水饺。对人们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个较大的节日。
但是冬至这一天,是玉皇大帝与卫夫定好的记忆恢复的日子。
在这一天,卫夫将会回想起与长安师父,和其他师兄师姐们在“天涯咫尺”生活时的日子。卫夫还会想起为什么“天涯咫尺”只剩了他一个人的原因,还想起师父和他们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不忍回想的事情,自相残杀也好,不择手段也罢,他都会在这一天想起来。
卫夫抬头,慢慢地呵出一口气,竟有白色的雾气从嘴中跑出。
他感叹道:“冬天真的已经来了。”
卫夫曾在许多年前的冬至,尝试着将他回忆里发生的事情一一写下来,好让他在日后也时时记得。那一天,他用颤抖着的手一笔一划地记录下那些过往,但是到了第二天,那上面的文字却全都消失了。洁白如雪的纸张上面只剩了无数颗眼泪滴在上面,干涸后撅起的皱纹。
卫夫从此知道,那回忆一定痛苦不堪。
所以他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又在心底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我的回忆...
我的回忆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我记住的?是在我知晓过后,必须要全部忘记的?那一定很痛苦,很无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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