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常抽出一支梅花匕,慢慢走向那只沉睡着的旋龟。他趁旋龟熟睡一脚踢翻了它,在旋龟四脚朝天刚刚惊醒之时,避开了它坚硬的壳将梅花匕插入了它的腹部。旋龟突然惊醒,因为腹部出血严重,疼痛难忍,所以不停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这远比那晚他们听到的声音要尖锐和刺耳。
怪水旁是一块特别空旷的青草地,数十米开外便是高大浓密的树林,旋龟惨烈的叫声在这地方似是伴有阵阵回音一般响在他们的耳边。
“它在传递信号!”陆无常警觉,立刻抽出了另一支梅花匕结果了旋龟的性命。
“也就是说这座山上还有其他从书中逃出来的妖怪?”
“是的。一般来说,每个生物在生命受到迫害时发出的声音会比较凄惨哀婉,但是旋龟的声音尖锐、激烈、高昂,我猜,它一定是在向同伴传达讯息。”陆无常擦拭着沾在梅花匕上的血液,“而且杻阳山上另有一兽,状如马而白首,纹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曰鹿蜀。”
“没想到这妖怪之间还会各个相护。”
旋龟像是被开膛剖腹了一样躺在满是血污的草地上,受过伤的两处伤口还一直在往外流血,看起来死得极其残忍。
卫夫一边摇着头,一边默念心决打开了《山海经》并释放了书中结界,将旋龟收回结界中。他看着手中《山海经》后面的页页空白面无不担心地说:“如果无常说的是真的,那这个鹿蜀,就很难被我们抓到了。”
他话音刚落,大家便听到了一个凄怆哀婉的声音。卫夫立刻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们噤声。那声音婉转有曲,似是一位伤心欲绝的小姑娘一面啜泣着,一面唱着流传百年的神秘歌谣。
“这该不会是鹿蜀的声音吧...”奈凉小声说。
白樨闭着眼睛,欣赏着这段哀伤的歌谣:“鹿蜀的声音真好听。她应该是在给旋龟唱歌听吧。”
“鹿蜀与旋龟是最好的朋友...”那段歌谣停止,声音的主人开始说话了,但她没有现身。她像是在遥远的地方喃喃自语一般,空阔的青草地上她的声音回响不歇。不一会儿,她又说了一句与之前内容相同的话:“旋龟是鹿蜀最好的朋友...”
“鹿蜀什么也不会,什么都不懂,但鹿蜀知道旋龟向往的自由是什么。旋龟的自由是在凉爽的傍晚,在湿润的河边慢慢散步。鹿蜀的自由就是陪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唱歌,虽然旋龟的声音嗤嗤拉拉的像锯木头一样,但是鹿蜀就喜欢跟旋龟合唱。这是鹿蜀的自由。”
卫夫仔细感受着周围的风向以及妖气的流动,他往自己徒儿的身边走过去,然后说:“来了。”他不知道这个鹿蜀有什么能力,但是很多时候,越是听起来柔弱的声音、娇小的身子,越有可能是能力强大的厉害人物。
“什么来了?是鹿蜀来了吗?”
“嗯。这边。”卫夫指向了怪水所在的方向。
其他三人向卫夫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怪水边有几道越见清晰的白色光芒,它们汇聚到一起慢慢地显现出了鹿蜀的轮廓。
她下身没有书中描述的似马那样大,却像是一只梅花鹿,身上花纹的不规则形状让人捉摸不透。鹿蜀的上身如常人一般,穿着一件浅粉色的宽袖上衣。她肤色白皙,有着精致小巧的脸蛋,粉红色的樱桃小唇,以及挂着眼泪的灰色双瞳,这是一个能让人顿生怜爱之意的小姑娘。
鹿蜀双手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散发着翠绿色光芒的乌龟壳。
她前腿弯膝跪下,后腿也跟着弯曲在地,她将手中如不灭烛光一样的龟壳放入怪水中,让其随怪水向东流去。鹿蜀将手背到身后,然后慢慢地弯下腰,雪白的长发和宽大的衣袂都浸入水中了也全不在乎。直到她迷人的脸快要接近水面的时候,她才停了一下,似是叹了一口气,也似是落下了一滴眼泪,水面一层层地荡漾开来。
待这涟漪平静下来时,鹿蜀亲吻了一下这条怪水的水面。
她起身,面向卫夫他们。
白樨倒吸了一口气,因为鹿蜀满脸的泪痕,好生可怜。
“你们不知道旋龟的自由,却剥夺了他的自由,你可知他在获得自由前承受了多少黑暗和孤独吗?”鹿蜀一边摇头一边哭泣道,“你们永远都不会明白,你们永远都不会明白旋龟的感受,只有我懂,只要鹿蜀懂他!”
“鹿蜀姑娘,你别哭,我们懂。”白樨想要劝一劝这位可怜的美人。
“你们懂什么?你们不懂!我们从有意识来就被困在结界里,那时候我们从没想过自由是什么,只是在混沌里日夜沉睡。但是有一天,我们拥有了自由,可以见识到这个世界美好和丑陋的一面,可以说话、奔跑、交朋友。可现在你却剥夺了旋龟的自由!你可知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鹿蜀跑到卫夫面前,双手紧紧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衫不停地哭泣流泪。
过了半晌,她才又开了口,说:“也许...也许鹿蜀和旋龟本就不该贪婪这份自由...我们本该毫无希望地沉睡下去,如今尝了‘自由’的甜头,更是痛苦。”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卫夫面对女孩子的眼泪无法,只能轻声说着抱歉。
鹿蜀帅气地擦了一下自己的眼泪,道:“我要跟旋龟在一起。”
“什么?”卫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要跟旋龟在一起。”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就是失去自由,然后重新被关进这本书里吗?但是我不怕,我只想跟旋龟在一起。”鹿蜀十分坚定地说。
卫夫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他看着鹿蜀精致可爱的脸,以及那一双泪水盈眶的眼,拿着《山海经》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发抖。他不会同情任何一个从结界中逃离出来的妖怪,所以,卫夫打开了鹿蜀所在的书页。
恰好,鹿蜀和旋龟就在相邻的两页上。
在卫夫打开书册的时候,鹿蜀刚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周身围绕的白色光芒又一次显现了出来,越来越明显,但是鹿蜀却变得愈渐透明了。
在身体逐渐消失的过程中,鹿蜀好似是突然听到了谁的呼喊声,她突然抬起头,看向了怪水,然后向怪水跑去。
鹿蜀大概是想重复她之前亲吻水面的动作,但是在她刚刚把腰弯下去的时候,一直围绕在她身边的白色光芒却将她一下子拉回了《山海经》中。卫夫还能看得见那些白色光芒向他飞来的轨迹,但是《山海经》却像一头吃饱喝足了的野兽一般一点一点地消褪了它所散发出的光芒。
卫夫合上了书页,《山海经》变回了一本普通书籍。
鹿蜀自愿回到书中之后,他们四人久久没有做声,各自站着,面面相觑。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无常终于打破了笼罩在他们头上的寂静:“走吧。这座山上已经没有我们要找的妖怪了。”
奈凉点了点头,没有动。
“我是不是错了?”卫夫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山海经》突然说道。
方才卫夫一直在发呆,他在想一些很重要的事,那是他一直坚信不疑的事,比如,魔不可以拥有成仙成神的想法。因《山海经》结界被削弱而趁机逃窜出来的妖怪,卫夫一直不曾把它们放在眼里,但是它们却一次又一次重重地敲击着他的心脏。
可是为什么啊?
它们明明只是没有生命的书中绘物,为什么能一次次地给他以震撼?
是因为它们像迷谷一样执念深沉,或因为它们像旋龟一样向往自由,还是因为它们像鹿蜀一样重情重义?
“师父。”
“师父。”
卫夫一说出丧气的话,他们三个便立刻围了上来,白樨和奈凉两个心思细腻的小女生更是一人拉住了他的一只手。卫夫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样伤心,他只是想不通罢了。是自己错了,还是这些妖怪们错了,亦或是玉皇大帝让他把妖怪们收回结界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但是现在看起来,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办法用一言两语来解释清楚。
“师父,感动之余,别忘了任务。”陆无常理智地说。
在这样的关头,男生和女生各自所表现出来的果真是有差别的。在白樨和奈凉都失落得低垂下头的时候,陆无常却身正腰直地站着,满是自信和骄傲地站着。这样眼神执着、目光笃定的陆无常在迷茫的卫夫看来很是迷人耀眼,卫夫的嘴角渐渐上扬,他突然笑了一下,然后用力握住了白樨和奈凉牵着他的手。
这算什么,堂堂的司命属主人,被自己的三个蠢徒儿感动了?
是吧。
卫夫在正式成为司命属主人后的一段时间里,对玉皇大帝封印了他的部分记忆很是抗拒。他查找了很多古籍,尝试了很多术法去恢复记忆,但是都失败了。那段记忆像是被一块密封且不透明的玻璃缸给罩住了一样,任他怎么折腾,那块玻璃缸却纹丝不动。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释然了。
他的记忆又不会被抹去,用不着疯了一样去恢复它。
卫夫想,哪怕是他被封印的那段记忆再怎么珍贵,也无非是他现在所经历的感受了。
“师父,我给你讲哦。”白樨突然笑着说,“我们在这里行走的时候,天上的神仙在看着星海,赏着霞光;海里的鲛人数着珍珠,肆意徜徉;凡间的人们燃着柴火,煮汤烧菜。因为我们跟它们不在一个世界,所以我们无法想象它们现在正在过怎样的生活,也许,旋龟和鹿蜀正在《山海经》里合唱呢!”
“你是在安慰我呢。”卫夫摸着白樨的头发,欣慰地微微一笑。
“师父,我猜呀,大师姐不是在安慰你,她是在保护你呢!”奈凉一把抱住了白樨的胳膊,脸上笑容中透露出来的对眼前人的信任,像是只有在家人面前才能自然而然表露出来的。
“保护我?这怎么说?”卫夫傻笑着,他越来越不明白自己这几个徒儿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了。
“大师姐一定是想保护师父你的童心,以及对这个世界的善意吧。”陆无常若有所思地说道,“谁让师父你脑袋里想的都是不好的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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