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日晒、筋疲力竭的九个人洗完澡吃好饭之后,客栈便已到了打烊的时刻。几个人打着呵欠上楼睡觉,白樨叫着奈凉一起,帮店小二一起收拾了桌上的盘盘碟碟。
夜色渐浓,意穿堂却睡不着。他想为师父多做些什么,又想为自己的师兄弟们减轻些负担。于是没跟任何一人讲起,他自己穿好了衣裳,打开窗户,跳出了客栈房间。
山上阴冷,光线暗淡,意穿堂取出自己从龙宫带出来的巴掌大的夜明珠照亮。
他在离开龙宫之前,唯一对他好的一个侍女曾偷偷告诉他。
若是在人间没有银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夜明珠去换钱。她说,夜明珠在龙宫虽然只是照亮的小玩意儿,但是在人间可是难得的宝物。她给意穿堂塞了好多夜明珠,反复强调这些夜明珠可以换得不少钱,不要拜了师就亏了自己的吃穿。
可意穿堂拜了师,也没亏了吃穿。
钟山南面长有很多奇形怪状的杂树乱枝,意穿堂要在夜色如墨,夜明珠之光盈盈如豆的情况下寻找从未见过的瑾和瑜这两种美玉,难度太大了。他尽力弯着腰,用夜明珠照亮眼底的每一寸土地。不知走了多久,意穿堂的夜明珠照亮了一双沾着黑泥的白鞋。
“大哥,你在这里找什么呢?一点都不像个龙太子的模样,倒像是...倒像是个丧家犬,哈哈哈...”
意穿堂站了起来,扔掉了手中的夜明珠然后拍了拍手上的土,他不想看见自己的三弟敖渊这张脸。再说了,这张脸自己早就已经看够了,就算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意穿堂都能知道他那讨人厌的五官都分布在什么地方。
“你在这里又做什么?”
“父王担心你了,让我来看看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找一个靠谱的师父。对了,还想让我问问那位师父,他收不收长不出龙角的杂种龙。如果不收的话...就让我给大哥去说几句好话。”敖渊皮笑肉不笑地凑近了意穿堂。
意穿堂“哼”了一声。他现在想离开这里,因为他一秒钟都不想跟敖渊待在一起。但是他现在不能离开,若是他离开了,他就找不到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无法继续寻找瑾、瑜,之前所做的努力也都白费了。
“敖浅啊敖浅,是不是因为你身体里有着贱人的血,所以就变得愚钝到不可救药了?”
“你再说一遍?!”意穿堂一步上前揪住了敖渊的领子。同时他也在心里暗想,原来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原来我的名字叫敖浅。不过,被这样的人记住自己的名字,意穿堂觉得“敖浅”这两个字自己还是不认识的好。
“我说大哥啊,你当真没有听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吗?还是想听我把‘贱人’两个字再咬得清楚一点儿?呵呵...连我的话中话都听不明白了,大哥你可真是...”
敖渊尚未说完,意穿堂已勃然大怒,一手抓起了敖渊的衣领,另一只五指张开的手掌控着一大块凝成尖刃的冰抵在敖渊的脖颈间。他额头上的两个小肉包闪着深蓝与深紫色相间的光芒,尖锐且愤怒的光亮将他手中的坚冰也映照出十分绚丽的色彩。
“啧,大哥,你可真是太不自量力了。”敖渊被意穿堂威胁,却一点儿也不怕。
眼前这个人有什么好怕的?他只不过是一个连龙角都长不出来的龙杂种、废太子!
敖渊双目一寒,隐去的龙角立刻显现了出来,眼角至鬓边的龙鳞也一一显现得分明,将意穿堂展现出来的气势完完全全地压制了下去。敖渊把手举到意穿堂的眼睛前,长长的指甲几乎就要碰到他的眼球。
“大哥,亏我这次还特地带了礼物来看你,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这就是你的大礼?”意穿堂表面上维持着分毫不乱的镇静模样,但他的嘴唇却在微不可察地颤抖。意穿堂真的怕敖渊会戳瞎他的双眼。
“大哥,你离开龙宫才多久啊,就敢这样硬气地跟我顶嘴了,闹小姑娘脾气了?这还是我那个任劳任怨、心胸宽阔的大哥吗?”敖渊无时无刻不在讥讽意穿堂,手上的指甲却慢慢缩短了,最后放开了意穿堂,“大哥,你带我去见见你那厉害的师父,我就把我抓到的瑾瑜送给你,如何啊?”
意穿堂被他的话气得头上的龙角都能瞬间长到一丈三尺高了。谁给你的勇气敢用你那张贱嘴提及我师父的?!还敢抢走我正在寻找的瑾瑜?!他额头上的两个龙角闪耀的光愈加尖锐,他一定要将敖渊碎尸万段!
于是,敖渊很荣幸地成为了意穿堂必杀名单中的第一人。
他受嘲含辱一万年,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但是这一次意穿堂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将自己的委屈伴着碎牙唇血囫囵吞下了。
意穿堂是第一次打心眼儿里渴望变得无比强大,从正道也好,堕魔道也罢,他一定要成为这三界中无人可战胜的神话,将自己的同伴完全地护在龙爪之中、龙颈之上,将敖渊这样在他心里被贴上十恶不赦之标签的人、仙、魔、神,他必定将他们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意穿堂咬牙发誓。
“怎么?小气得连师父都不肯给我看一眼?小弟记得大哥在龙宫是可是很大方的,小弟要什么,大哥就送什么。”敖渊摆出了一副十分欠扁的嘴脸。
万年来郁结在意穿堂心中的痛苦与不甘在敖渊的语言刺激下像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似的,仅隔着一层心膜汹涌沸腾。
眼看意穿堂的情绪就要爆发之际,一把周身缠绕黑气,通体黑红,刻有繁复花纹的长剑从天而降,落在意穿堂和敖渊中间,深深插入地中。而一身竹青色衣衫的卫夫缓缓而降挡在了意穿堂的面前,他将三巡剑拔出,动作干脆流利地归剑入鞘。
“师父!”意穿堂暗潮汹涌的心绪瞬间平复了下来,连额头上的龙角也静了。
卫夫的衣裳在夜幕的衬托下显得似雪般白净,似是从天上落下了一轮明月。
敖渊被那剑气和从天而降的卫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又恢复了一脸不屑的神情,用高人一等的语气说道:“嗬,我当时掉下了什么惊弓之鸟,原来是教大哥嘴硬的师父,失敬失敬。”
“小八,”卫夫面无表情地大声一喊,身形挺立,中气十足,如遗世独立的仙人,“他的手碰你哪儿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压到了三巡剑上,卫夫微昂着头,目光一直落在敖渊的脸上。满是看不起他的样子。
“肩膀。脖子。眼睛。”
“好。”卫夫应了一声。他站在原地,缓慢地抽出了三巡剑,身形极快地对着敖渊挥剑,等他再回到原地的时候,剑已入鞘。
敖渊两侧肩膀、衣领处的衣服被割裂,肩膀上、脖子上、以及左右眼角处各有一个十字剑痕往外渗血。伤口并不深,敖渊也没有承受多大的疼痛,但是因为上面有魔君的黑气,所以这些地方将会留下永远的黑色伤疤。
“若不是你有自知之明没有伤害到我的徒儿,刚刚我便不会只是在你身上作画这样简单。”卫夫双手环胸,俨然把自己装成了一个十分厉害的角色。
就像意穿堂知道自己不是敖渊的对手一样,敖渊也深知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因为自己刚刚连他什么时候拔剑的都没有看清楚,更不用说跟他交起手来会是什么样子的了。不过敖渊这样的人,十分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这是不是师父给徒弟擦屁股的意思?”敖渊技不如人,但嘴上功夫却是了得,“我要是有师父也好了,现在也一准儿让他来给我擦屁股。”
“小八,这人的口水有没有溅到你的衣服上啊?”
“师父,有。”意穿堂也幸灾乐祸。
敖渊见自己要遭殃,于是恬不知耻地转移了话题:“师父,我把瑾瑜给你,你也收我为徒如何?我指定比这个长不出龙角的杂种强。”
“小八,你说,我要收了他,他得付出些什么条件哪?”
“全凭师父定夺。”意穿堂在卫夫的身后,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把他的龙角拔出来给你怎么样?”卫夫跟意穿堂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敖渊的脸。敖渊不好转头认输,又觉得他们两人的对话有些瘆人,所以脸上的细微表情很是精彩。卫夫冷若冰霜的面皮下那颗心,早已经笑得在五脏六腑内直打滚了。
“回师父,那种贱东西徒儿看不上眼。”
“你!”敖渊被这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的师徒两个气得半死。
“你什么你,识相的话就快些回去吧,没本事没能力还赖在我这里丢人现眼。认识了小八之后我一直认为龙族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看见你...我才知道原来龙宫之中也有杂种祸乱。”卫夫是个极其护犊子,帮亲不帮理的主,所以敖渊加在意穿堂身上的,他要全让敖渊再加倍顶一遍。
自卫夫来了之后,意穿堂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师父真是帅惨了!
敖渊被气走了之后,意穿堂才回过神来,说:“师父,他还抓了...”
“我已经把那两人救出来了,就放在你的房间里。所以我找你才来晚了嘛。”卫夫又随意回了吊儿郎当的模样,脖子一梗腰一弯,那个身形挺立、傲然如霜的卫夫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两个人?意穿堂很奇怪,自己要找的明明是两块玉石啊。
但是他不能直截了当了跟师父说,要不然还怎么给师父惊喜不是?
意穿堂掏出了一颗夜明珠,将两人的面容照亮,然后问:“师父,你怎么会赶过来?这么晚了你不会还没睡,在‘天涯咫尺’看着我们吧?要不就是你刚好路过?”
卫夫拍了拍意穿堂的后背,示意他一起下山。
“你忘了?我在成为司命属门徒之前,可是巫师一族里顶厉害的巫师。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当然了,尤其是晚上,这满天的星辰,以及平常都见不到万里银河千层云可全听我的号令。说来也巧了,今晚我第一次在星空下露天打坐,就得知了你的这一小劫。”
“遇见敖渊,是我的劫?”意穿堂觉得好笑。
“若是我刚刚没有赶过来,你现在说不定已经失去本心,变成一个神志不清的魔头了。”卫夫轻描淡写地说,“小八,以前的委屈就让它过去,别再想了。今后的日子里有为师在,不必担忧。”
“谢谢师父。徒儿记得了。”
意穿堂用夜明珠照亮两人脚下的路,他低着头,隐约看得见师父衣摆上沾染的露水与泥土,鞋面上也照着枯枝败叶的残骸。意穿堂想蹲下身给师父把脏物清理一下,但他只是在心里想着。他忽然涌起了一阵酸楚,一万多年了,终于有个人愿这样对待自己,愿将处于弱势的自己护在身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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