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

　　“几个人？从什么地方来，为什么到都城？做什么？”办证官提着笔一面等着记录一面给几个人相面，顺便用冷读术来观察他们有没有说谎。

　　手续办完一证在手，欧阳三兄弟一阵惭愧，为钱担心实在有辱大家门风，可都城的物价实在太高了嘛！握着明显轻盈的钱袋一号，兄弟三个突然觉得对金钱的认知似乎出现了偏差。

　　车夫小倌垂着头左右手的大拇指来回掐着，他目光泛泪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的三位主子，因为车马证实在太贵了，作为一族之长的欧阳公子决定大世家出来的人不能靠乱花钱证明自个的尊贵，所以该省的地方就省省，是美德呀！

　　“家主啊，我舍不得你们受苦啊！”马夫小倌的眼泪成双成对儿的掉下来，也不管当街痛哭名不名誉了，他是真心悲痛啊，一来都城近在眼前，这回不进去看看，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了，二来他自个扫眉耷眼的回去非得被家法打死不可。

　　欧阳公子左手停在肚脐上，右手搭在后丘上，长身直立，站成个标准世家子造型，他有些恼恨自家的家仆丢人现眼，又不好当众发作，连摆了几个欧阳世家主人发怒的内涵动作，马夫小倌就是没眼力见。

　　欧阳堂弟看着起急，反正这马夫也没证儿，他们三兄弟就径直往城里走，守城的兵士就把他解决了嘛。

　　马夫小倌抽噎着想拉住主人的衣袖，刻进潜意识的欧阳律法闪着金光从脑海窜了出来：随便拉扯主人衣袖剁爪子。马夫小倌伸出的手指颤抖了一下，顿了顿摸了把眼泪，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主人，小人实在不忍心同主人离别啊，主人你们要珍重啊。”

　　这一跪算是全了一个忠仆的仁义。

　　欧阳三兄弟心头一松，面目瞬间就富有情感起来，眼角眉梢都掩着不舍，欧阳公子的洁癖暂时隐了身，他走过来摸了摸马夫小倌，主仆情深地好似曾经分享过一张床。作为一个慷慨的主人，他把一号钱袋塞进了马夫小倌的手里。

　　马夫小倌也是接受过礼仪训练的，他掐着流泪的时间，三分钟，哀而不惨一切刚刚好。马夫小倌顺着欧阳公子向上托扶的姿势麻溜地站起身，哽咽着同欧阳三兄弟往回走。

　　没检验出奇怪物品的兵士们已经收了队，在他们四人上演执手相看泪眼的功夫，全员收队回到城门洞里继续待命了。

　　车被翻的很没有风格，却并未少些什么。欧阳三兄弟沉吟片刻，把重要的物件叠成个包裹，其余的都舍弃了，反正进城也能买的。

　　欧阳堂哥和欧阳堂弟也打赏了马夫小倌若干银钱，又是一轮单方向的洒泪挥别，马夫小倌独自踏上了返乡之路。

　　拉着一车精贵的物件，马夫小倌鸟悄地回望了一下，三位主子已经瞧不见了，他在心里合计了下，这欧阳世家是绝计不能回的，索性自己光棍一条，无牵无挂，唉，天下何处不是家呀。

　　马夫小倌精神一震，抖了下缰绳，从此他就要成了话本里说的天涯飘蓬客，想一想还挺爽，马夫小倌情不自禁扯开嗓子，嚎了一曲浦南小调。

　　一进朱雀门，都城强大气象就被欧阳三兄弟天生的风仪捕捉雷达捉到了，一霎时万千气象带着炫光给欧阳三兄弟来个浴霸照射，欧阳公子觉得全身都浸泡在光焰中，每一个汗毛都立起来转着圈，恨不得赶紧离他而去。

　　欧阳三兄弟一边走一边克制着自己一边惶惶地观望，他们手心出了一层黏你的凉汗，太惊人了，连街边卖兰花豆的小贩儿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风范。

　　三兄弟一路向前，只觉得脚步虚浮，连续的暴击让他们心头忐忑，长这么大第一次体验到自信毁灭的感觉，欧阳公子慢腾腾地挪动着，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找个地方去重塑一下肉身。

　　大典还有两天才要举行，这就是都城里最寻常的一日。要说都中是有欺负外地人的闲人出没，但是凭着欧阳三兄弟颇为浮夸的衣服那路子的人是不敢近他们身的，敢往他们身边凑的，除了忽悠外地人多消费的就是神出鬼没的小俞们，可这当不当正不正的时辰，就算是小俞也不好太敬业的。

　　都城其实不吓人的，对于拿着气度礼法当做立身之本之一的欧阳世家培养出来的娃，这险些命中了他们的七寸。

　　欧阳堂哥家里出过两个逃家的混蛋兔崽子，凭着言简意赅的家书，他成了他们三个中目前对都城最有经验的人。

　　他低声对欧阳公子说：“七弟，咱先去趟浦南会馆何如？”

　　欧阳公子与欧阳堂弟对视一下觉得这真心是个好主意。可？浦南会馆在哪里呀？三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越往前走，兄弟三个越是局促不安，听着肚子很不体面的咕叽一声，他们决定先去用个餐，顺便还能问问小二哥浦南会馆怎么走。

　　他们走的这条街餐馆很多，瞧着一家家跟玩命装潢地酒楼，欧阳三兄弟有点发怯，就这半条街上的馆子已经比全浦南郡的饭庄加起来派头都大了，因着之前办证的花销，他们仨有点疑心都城的消费水平。他们这样的人不可以上来就问价的，可不问就点到时候钱不够，他们仨非得当场自刀以对列祖列祖不可。

　　欧阳三兄弟脖子挺直目不斜视，用余光偷摸地评估着各家的价位，这事儿可真纠结，好的怕去不起，差地他们又不想委屈自个儿，第一次得选择综合症的哥仨在这条街上来回走了两趟。

　　日影偏西，快到饭点了，各家站门口的招揽小哥，精神抖擞地站门口拉客，这样的漂亮人儿，这份的殷勤把浦南郡最大花楼的花魁姐姐都比下去了。

　　欧阳公子想起了自己族长的身份，君子又决断，他又责任担起进哪个门的责任。

　　欧阳公子停下脚步，微微了振了振衣袖，抬起手把手中的折扇平推出去，画了个半圆，指向了一家颇为雅致的茶楼。

　　他猜喝茶总比席面便宜，反正问路为主，垫几口茶点他们还要赶在大黑前寻到浦南会馆的位置，而且作为大家公子忍受饥饿是一项基本功的。

　　欧阳公子到底是单纯了，茶这玩意，唉，被玩讲究的人盯上了，就算碰上草席子泡水，遇见风雅之士也能一边吟边吟诗边掏银子，万一闹肚子呢？这是排毒，净化身体，再照一照月光，周身就充满了灵性，这点银子花得值啊。总体来说比席面坑人多了。

　　欧阳三兄弟往门口一靠，就有清秀的小二哥迎了过来。

　　小二哥窄腰长腿，一身灰蓝衣袍，带着淡淡的茶香，这一身做派比南浦的好些读书人更有书卷气。

　　这茶楼不算顶大，但是着重一个字就是雅，连把门堆的石头都很有气质，欧阳公子终于把手上的折扇舒展开了，这是打离开欧阳老宅起最对脾胃的地方了。

　　欧阳三兄弟潇洒落座，由小二哥推荐点了一壶听着名字就风雅之极的茶，再配了三叠糕点。

　　也算是欧阳家祖先保佑，欧阳公子没进隔壁那间茶社，那家是都城十大风雅茶肆之一有多风雅呢？老板自诩为高洁出尘天生的艺术家眼光，一切风格以朴拙为主，茶具是老板亲自选来个，就是东郊那边窑里烧废了的粗陶当茶盏儿，芦苇草帘当茶席儿，从北郊外的老大爷家淘换来的九十多年没刷过的老茶壶当茶叶洗澡的主容器，这久泡不洗的茶壶据说还有个名堂，叫啥来着？想不起来了，大约就跟老卤肉锅老泡菜缸同理，从里面过一水别具风味儿。

　　装潢风格更是道法自然，老板再次亲自出马，东城那片废弃地老宅子就是老板的挖宝地，什么破门扇，破窗棂子直接拆过来当屏风，长着青苔缺角的抱鼓石直接搬回来摆桌子上，人家院里的老水缸也拉回来，续上水养几多盆莲，撒几条金鱼，又吉利又招财，藏着蛐蛐的老砖头当然得运回来，老物件又灵气儿，没瞧见一窝一窝得长蛐蛐？这旺啊！至于砖头边上那蒺藜狗子老板大手一挥挖过来当仙草儿了。

　　去他家的自然都非富即贵，虽然主流客户比不了泼天富贵地那帮子人，但是欧阳三兄弟这样的，小小地坐上半个月准保剩条裤衩敲着盆儿回家。

　　欧阳公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很奇妙嘛，从来没尝过的味道，他与自家兄弟相互对视，然后低头默默喝茶，把以往品完茶就评茶的风雅习惯收了起来。

　　欧阳堂弟考察过别桌人的动作，手势优美的捻起一块茶糕送入口中，这滋味很奇妙也不知算是好吃还是不好吃，他谨慎地抿抿嘴，愣是连一粒渣滓都没落下来，端的是好功夫。

　　茶吃了半盏，糕点吃了半块，欧阳公子用帕子蘸了蘸口唇，露出一丝迷人亲切地微笑，他抬手把小二哥唤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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