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的是,直到刚才,人们依然没有察觉到这边,汉子就这样滑稽地瘫在桌上,少男少女回到房间,他们没再下来,而是夺窗而出,之后一定有官兵提着自己的长剑切开两人的房门,但在那个时候,他们已逃之夭夭。
“你是怎么发现的?”
两人并排走在街上,就如同周遭的路人一样,面色如常地谈论着自己的故事。
少女方才一坐到修晨旁边,就收到了他不要轻举妄动的警示,哪怕当修晨用小刀划破那人的喉咙,她还是不知那个看似朴实无华的汉子有什么地方威胁到两人。
“昨晚他就一直跟踪我们,然后跟我们住在同一个客栈,我以为这只是巧合,但就在今早,我上街想要打探一些消息,而他也悄悄跟在我身后,哪怕他提前一步回到客栈,但露出的马脚也太多了。”
修晨也警觉地打量着身边每一个经过的行人,可能在他心中,下一秒就有一把匕首为他打开死亡的大门。
“这些的确可以成为怀疑他的理由,但这样未免太过鲁莽了吧。”
少女不想刚安稳地住下客栈,又不得不转投到更偏僻的地方。
修晨叹了口气,说道:“他向我们走近之前我还只是怀疑,不过当我发现他藏在桌下的短剑,我才明白我必须要抢先一步动手。”
两人进去了一个偏僻的小巷,除了偶尔传入耳边的狗吠,再无其他人的声音,修晨神色凝重,对钟离道:“也许有人已经到宁安城了,而宁安城不仅离天上阁较近,离昭阳殿也不远,我想那大汉可能是昭阳殿的人委派的。”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小心行事,稍有不慎,就可能会丢掉性命。”
修晨一直往前走,只留给钟离一个萧索的背影。
整个龙玄的人都知道,昭阳殿在外永远给人一种正派刚毅的形象,但有时私下里的勾当比寒阳谷更为恶劣。
他们往往使用一些下三滥、见不得人的招式,完事之后又将之嫁祸在其他宗门的头上。
因此……
“你们可让我好找啊。”
陆煜杨站在小巷的岔口,身披白衫,手上握着一把金色宣扇悠闲地在胸前摇晃。
“陆师兄,真是好久不见!”
修晨瞧见其身后并无他人,轻舒口气,笑道。
陆煜杨微笑着点了点头,轻瞥了一眼钟离,但并非如同上次所见那般火热,他没有向他们走来,而是站在原地。
而且他的身上并未携带兵器,意味着这并非杀局,修晨才会如此恭敬地与他谈话。
“你们也要去找软香玉?”
“正是,我想陆师兄也是这个目的。”
修晨盯住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陆煜杨微微一笑,轻抚宣扇,两鬓的黑发迎风而起,他脸上的光泽展现他的温文尔雅,沉吟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我在东城有一处小宅,如若两位不嫌弃,这几日便住在那里,也无需为自己安顿劳苦。”
如果这是他的计策,那么一旦开展,那么便鲜有人完全脱身,他的计划向来没有漏洞。
修晨知晓如果出口答应,那么接下来的一切行动,都将暴露在他的视线,但如果拒绝,这几日可能还会遭到他的针对。
一念及此,他脑中一片空白,旁边的钟离也站在他的身边不敢说话,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把柄被陆煜杨攥在手中。
但这次,陆煜杨并不打算在他们身上花费太多时间,他轻笑一声,俊郎的面庞写满了理解,说道:“倒是师兄做事唐突,既然你们不愿,我也不做强求,只是如今恰好等到了两位,有一事想与两位商量。”
修晨脸色微白,躬身说道:“师兄请讲。”
陆煜杨说道:“你我都知当年那软香玉被东城呈留侯家拾了去,可想而知,那软香玉自然藏在他家极为秘密的地方。”
修晨神色微变,说道:“我想呈留候没有让他满意的条件,不会轻易把软香玉交与我们。”
修晨是个聪明人,他心中清楚不排除陆煜杨让他去探路的可能性。
陆煜杨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你刚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西城这几日一直张灯结彩,正筹备着一场盛大的婚礼。而结为亲家的两家,是西城的涣阳侯家与东城的呈留候家。这可能就是我们的机会。”
修晨目光一闪,推测道:“师兄的意思是趁呈留候家前去涣阳侯家的空当,盗取软香玉?”
在听说东西城两位侯爵家联姻,修晨也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但软香玉能被呈留候保存多年而不失,自然也有他的独到之处。
“据我的一个暗子打探,这次呈留候送去的彩礼中,其中之一便有你我都想得到的软香玉。”
修晨没想到陆煜杨会把如此重要的情报与自己分享,他有些不明白,问道:“师兄为什么会把这份情报告诉我们?”
陆煜杨认真地说道:“涣阳侯家在婚事举行的这几天有重兵把手,我想到时能与师弟一起,也好互有照应。”
还没等修晨反应过来,陆煜杨走到两人身前,分别递来了两个请柬,说道:“到时候,你们与我坐到一起,等时机成熟,我们一起出手。”
说完,他一甩宣扇,潇洒地往小巷深处离去,刚走没几步,只听他回头补充道:“至于那软香玉,我们到时各凭本事,倘若被师弟抢先得到,我也全当做个顺水人情。”
修晨把请柬放在手心,请柬表面与其他家婚事上的无异,只不过比常人在请柬两边镶嵌了不少金玉,以彰显两家的身份,但陆煜杨送给他的动机,他苦思不解。
……
“下雨了,我们快走吧。”
雨点隐隐落下,小巷尽头的大道上,人们也加快了步伐,清寒的气息隔着斗篷铺撒在钟离的脸上。
“你不该去!”
她叫住了他。
“但我必须去。”
他后退到钟离的身边,抓住了她的手,提醒道:“雨要下大了!”
她没有反抗,跟着他往前跑着,她没有心情去闲理迸溅在裤脚刚成气候的泥泞,她深知陆煜杨的心思,她不能让他跳进火坑,但却无能无力。
“他很可怕。”
……
新住的客栈与人声鼎沸的商业街之间隔着冗长的住宅区。住在周围的都是宁安城最底层的居民。
残缺的天花板,长满青苔的木床以及漫不经心的店员让钟离深刻地认识到,这里绝对是宁安城最隐蔽、也是最破旧的客栈之一。
连日的阴雨打消了两人外出闲逛的兴致,钟离两手立在被自己擦得锃光瓦亮的青石桌上,拖着自己的双腮,无聊地清数着这两天来往的行人。
“这是第六个。”
钟离盯着下方缓缓踱步的黑衣男子,他神情谨慎,布满双颊的胡须表现出他的睿智,而他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向他投入目光,左右寻视,正在往楼上寻找时,钟离也刻意地躲在窗后,她没想到这个人会在这里出现。
两人的游戏很快被店员的谄媚所打断,低头耷脑的店员在看到男子的那一刻绽放出异样的神采。
男子被店员簇拥着走进了客栈,而这时钟离选择走到修晨的房间。
她不想让修晨看到那个男子。
梅雨在最近几年一直都出现在即将入冬的时节,谁也没想到今年会来得这么早,但那些为婚事搭建设施的杂役没有停止,只有领头没发出命令,他们就一定会把自己的工作完成。
修晨昨天去看了一眼,不是去看那边装潢得如何繁华的饰品,而是那里的侍卫没日没夜的驻守,也许直到婚事结束后的几天,他们才会相继离去。
在高手如云的婚礼上从彩礼中找到那块软香玉,他想不出什么办法,也许陆煜杨有,但他必须要利用自己。
往火坑里跳的事情他当然不会做,但当钟离斥责自己的决定时,他开始怀疑自己当时的做法,倘若不答应他,可能会幸免于难,但这次的确机会难得,他认为只要自己足够慎重,就不会任其摆布。
“你为什么要跑到我这里来?”
修晨把视线从满城的雾气中转了过来,看向正卧在自己床上的少女。
“想跟你说说话,不可以吗?”
“可你一进来就扑到我的床上去,一句话也没讲。”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把身体偏了过来,正对着修晨,问道:“你真的不怕?”
修晨正色说道:“如果我不去,软香玉一定会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决定可能会让两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钟离有这样的预感,她知道陆煜杨的可怕之处,现在的他们没有能力战胜他。
来到宁安城,让她最不高兴的不是去不了城中心的商业街,而是刚来就碰上了那个难缠的家伙。
“不如我们就把它让给陆煜杨,我们先去找其他的醴泉七宝。”
这是一个明智的建议,但修晨未必会接受。
修晨闭上了眼睛,明显经过深思熟虑后,睁开眼说道:“师尊只告诉了我们软香玉的位置,我们尚没有其他醴泉七宝的信息,所以这次机会,一定要把握。”
说完,他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为什么非要参加湖山大会,榜首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
修晨微怔,回道:“你到时自会明白。”
随后他打开门。
本来问出这个问题就是想让修晨止步,但结果不甚理想。
钟离不想让他在这个时候下去,又问道:“你要去哪?”
修晨转过头,说道:“我想再去涣阳府逛逛。”
“你要去吗?”
他向钟离提出了邀请。
“等一会再去吧。现在雨下得正大。”
钟离指向窗外,连她自己看来,外面的雨似乎并没有大到可以作为借口的地步。
以修晨的性情,这点小雨自然不会阻挡他分毫,但还是出于钟离这方面的考虑,他暂时打消了立即出门的念头。
“你还要去哪?”
望见修晨并没有回屋的意思,她眉头紧蹙地问道。
“屋内没茶水了,我再去找老板要些。”
一时间脑中再也想不出其他借口,并且这时修晨早已关上房门,她只好寄望于那人因自己拖延的这点时间,早些离开。
所幸再次回房的修晨脸上并无异象,她不知那人的目的地在何处,但至少修晨与其没有相见,实属万幸。
“喂,你这样一直躺在我的床上有些不好吧?”
钟离紧紧地捏着被子的一角,她的心中还在担忧如果那人再次出现,究竟又会发生什么,听到修晨稍有点严肃的话,她才回过神来,赶紧松开手,正坐床边,小脸微红,说道:“就躺一下怎么了?又没把你床弄脏!”
修晨认为少女完全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想要再进行一番辩驳,可被少女冷淡地打断:“水也喝完了,外面的雨也小些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虽然茶杯刚喂到嘴边,而且雨水较之刚才也并未变化多少,修晨没有想那么多,说道:“也好,我们快去快回,说不定陆煜杨派人在盯着我们。”
钟离也说了句要回去准备准备,离开了房间,更重要的还是想再去确认那人到底是否离去。
她探出脑袋往楼下张望,除了在桌上打哈欠的小二再无其他人迹,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上次那人默然离开宗门,然后又出现在青竹峰,钟离确信短时间之内他会销声匿迹,可没想到,他还是大胆地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她不知道他的具体行动,就像他也不知道她的一样。
两人在之前的会面中产生了一种看似与生俱来的默契,但其实对于他,钟离并不了解的太多,唯一知道的就是,他跟她都是别人的棋子。
……
“为什么今天不让我戴斗篷了?”
两人一人撑着一只油纸伞,共同行走在人并不算多的长道上。
“我觉得这样没有什么必要,而且你自己戴着也不太舒服吧。”
钟离瞪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吗?谁没事会愿意在头上搁上这样一个东西,哪怕行走呼吸都不太方便。
在两人各说完一句话后,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条大道从西城一直连接到东城,城中高官居住的府邸都修筑在大道的两边,因此隔着不远的地方都会出现一对石狮立在门前。
时而会从其中荡漾出一股强大的气息,也许这就是两人不肯开口的原因。
这来源于他们的等级制度,行人从他们门前经过,都会有意无意地低下头,出于敬畏,更出于恐惧。
雨水轻打在油伞上,又顺着边缘滴落。
油伞之上应该积蓄了许多雨水。
于是修晨紧握伞柄,轻轻地旋转起来。
雨水如无数滴连结成一串的珍珠,往四方挥洒,好不漂亮!
可不少的雨水却不偏不倚地淋在了钟离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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