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薄雪乖巧地坐在床檐,她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女孩子,双手平放在膝前,钟离让她在这里不要妄动,她就自然不会做太多多余的事情。
四书五经,女红刺绣,她都纯熟于心。
至于品行,六岁那年,父亲特地为她找来了一位城中鼎鼎有名的大学士,由此,她的言谈气质都深受这位先生的熏陶。
直到去年,先生才从府中离去,临走之时,他留下一句话:“薄雪是我一生中最为得意的学生,她冰雪聪明、蕙质兰心,但唯一让老夫放心不下的便是,她过于轻信他人、敦厚纯良,一旦失去了家人的庇护,我担心她的一生将会与痛苦相随。”
这句话并没有当面与她讲,可恰好她在门后听到了其与父母最后的交谈。
而如今,她孤身一人存活于世,又遇到了两位陌生而古怪的人,他们的话能不能信呢?现在是要逃走吗?
在抉择中,她选择依循本心,她不太信赖那位俏美而冷艳的少女,但她对那位诚实正直的男子心存一丝好感。
她不觉得自己的父母因他而死,虽然她到先前也不知事情的经过。
但之后听闻一切都因软香玉而起。
她开始明白,然后开始推测,如果修晨的那些故事完全捏造,那么事后的主导者自然就是今日撞个正着的陆煜杨了,而父母的死也必定是他所为。
既然是真凶,她就想立马将其绳之以法,可仍是有心无力,所以她想依靠那两人,就必须跟他们友善接触,继而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帮助自己。
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她将近睡着。
被一阵开门声惊醒后,她很快站直身子,对两人行礼。
修晨也对慕容薄雪点头微笑,劝道:“你不要太拘束了,就跟你平时一样便是,我们都不是坏人。”
听到修晨的安抚,慕容薄雪又看了钟离一眼,却发现她面色稍有些难看,于是仍旧紧张地站在原地。
修晨也看到了少女局促不安的原因,上前宽慰道:“钟离其实也是个外冷内热的女孩子,刚才她还跟我讲,你昨晚哭的很伤心,要我多安慰一下你,而且她还担心你一个人守在客栈,会不会有危险。”
钟离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她的确在回来的路上向修晨说了那样的话,但也只有汇报之意。
对于慕容薄雪来讲,心中此刻也舒展开来,倘若真如修晨所说,那么两人就有成为朋友的可能,毕竟心中的事情向修晨讲的话,有诸多不便之处。
两个女孩子,能有更多的共同语言,而且没有嫌隙。
“今后我们三个人可能会共事一段时间,我本想把你送到天上阁,但现在我们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现在就回宗门,因此你还得跟我们多吃一些苦。”
修晨为慕容薄雪考虑很多,流露出不少同情之意,说道:“我们今后一定还会遇到陆煜杨,到时我会亲手杀了他,为你父母报仇。”
钟离的目光在这时变得十分怪异,她不知他到底是意气用事还是真有这番打算,总之,在如今这种时局下,同样杀掉一位将来注定成为领袖的天才人物,也是一件极其错误的选择。
慕容薄雪是一个感性的女子,但从昨天起,她便发誓不再把自己的身心完全投入给一个男子,而此刻的修晨,却表现得那样真挚。
“多谢修……修公子。”
慕容薄雪的情绪有些激动,但至少话能够完全讲清:“只是我担心我会成为你们的累赘,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还不曾修行……”
真是个善良的女子啊!
这种想法同时出现在修晨与钟离的脑中。
钟离淡淡一笑,和善地说道:“其实我也跟你一样,修为也近乎没有,不过这个人就不一样了,你以前也肯定听说过,天上阁修晨,天才中的天才,在整个龙玄山脉也是一顶一的高手,有他在,我们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两人的互吹互擂简直让对方都快看不下去,唯一站在旁边的慕容薄雪听得极为入神。
她很想笑,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也只好嘴角朝上,努力摆出让他们觉得自己高兴的神情。
这时,修晨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两人说道:“我先出去一下,等会我再过来。”
边说着,他把信笺递到钟离的手中。
他需要赶快去洗浴一番,他发现刚才在靠近慕容薄雪时,其也有少许不适的情况,纳闷是否女孩都不太喜欢这种香味,但为什么自己却觉得十分好闻。
不过,他不再多想,本身去到那种地方,的确应该去洗洗,不是因为他排斥反感,而是被别人闻到,会让对方出现一种怪异的想法。
就在他即将关门的一刻,他又将头伸了进来,提醒道:“对了,慕容小姐,以后不要叫我修公子了,就叫我修晨吧。”
既然这样,那不如你也叫我薄雪吧!
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可能如今这样,也不合时宜。
门被轻轻关上,只留下两人。
“今后可就是三个人了。”
钟离把手伸了过来,温和地说道:“请多关照。”
通过之前的观察,钟离能够发现很多东西,例如她很单纯、很善良,当然也有不好的,比如迟钝、木讷。
确实跟他很像啊——
可如今终究还是要走在一起,将来要共同面对风雨,所以钟离不想跟她产生太多隔阂,提前示好。
突如其来的善意,让慕容薄雪受宠若惊,但还是立马把手伸了过去,轻握钟离的小手,盯着她的眼睛,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请多指教。”
“嗯?我没听见。”
慕容薄雪愣了一刻,认为确实是自己声音太小,于是再次提高嗓音,正声说道:“请多指教!”
钟离眉眼如画,在此时如同秋水流淌,心头一动,再用另一只手包裹住慕容薄雪的手,然后把它拉到怀里,惊叹道:“好漂亮的手啊!”
慕容薄雪一时因钟离的反应无所适从,只好呆呆地让手任她拿捏。
从小到大,很多人都说过自己的手生得极为精致,而他也最喜欢边抚摸着自己的手,边说着一些肉麻的情话。
就在这时,她又想到了那个一起共度孩提时代的少年,自己投入了大量的感情,如今却如过眼云烟,可笑而悲戚。
由此,她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你跟修……修晨是双修道侣?”
慕容薄雪很明显地感觉钟离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她本以为只是问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但不曾想让钟离的情绪瞬间发生变化。
冷风吹进屋内,给这本就残破空荡的房间徒添萧索。
钟离低着头,因为两人身高相仿的关系,慕容薄雪不太确定她的情绪如何波动。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了……”
“不,你没有说错,但也只是我一厢情愿,请你不要对他讲。”
钟离的脸上重新绽放出明艳的笑容,但即便是这样,慕容薄雪心中也感到莫名的难受。
“回头,能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吗?”
用手贴心地捋了捋钟离的衣领,慕容薄雪凑上前去,恳求道。
这张美妙而稚嫩的面孔的确惹人怜惜,就算是钟离,在此刻目光抛洒在这位动人少女身上,也不免有一丝心动。
就这样持续着某种逾常的氛围,钟离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是故意让你伤心,我只是替你惋惜,如此善良,美丽的姑娘,却一直被那男人欺骗,如果我知道他现在在哪,我立马就去杀了他。”
慕容薄雪说道:“我只觉得,以前的日子就跟做梦一样,一切都不够真实,当那瓢冷水终于从我头上灌注下来,把我惊醒的时候,我才明白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我不去怪他,只因为那段时光,我也很快乐。”
当日,意中人在危机时分露出的软弱谄媚的丑态,确实让她作呕,冷漠上观,她似乎在那一瞬间,观遍了人间冷暖,于是心便死了。
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梦醒了,自己却无路可走。
她的心已死,何日再续一场梦境,唯有天知。
钟离静静地欣赏她,就像一位艺术家观摩一张名画,不断地在发现全新的蕴养,笑道:“看来你的性格还挺适合跟我们一起生活,不然你会被那个家伙烦死。”
慕容薄雪问道:“他怎么了?我感觉他挺好的。”
“他……”
就在钟离打算把修晨之前干的那些奇怪的事情一股脑告诉慕容薄雪时,门被修晨推开。
“你怎么不敲门?”
钟离面露愠色,质问道。
修晨看着两人,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一边用干帕擦拭自己的头发,一边从桌上来起信笺。
正准备开封,但又转交给钟离。
钟离怔了怔,面色凝重地接过,问道:“要我读吗?”
修晨与慕容薄雪对视一眼后,点头轻“嗯”一声。
钟离也不敢丝毫怠慢,扯开印章,从中取出一张字迹分明的白纸。
“宁安城外,青竹林间;十月十五,有酒丰年。”
“就这八个字?”
“后面还有落款:宁安田家汉”
“不是七长老写的。”
钟离推测道:“七长老是不是让我们在十月十五那天,到城外去见他。”
“嗯,也许如此。”
修晨用手支撑着下巴,轻声道:“你认为这封信,有假吗?”
钟离摇头,说道:“应该没有,之前听师尊说,七长老在外确实有个相好,那自然就是今日那位女子,她与七长老关系密切,这封信也应当出自七长老之手。”
修晨同意钟离的看法,随后对两位少女说道:“今日离十月十五还有三天,但是城门进出却极为严格,我这几天再去打探一番,看看是否能有出城的机会。”
“我想问一个问题。”
正要离去之时,一旁的慕容薄雪开口道:“那个软香玉真的那么重要吗?”
修晨本就打算早些向慕容薄雪说明醴泉七宝的情况,既然她这么问了,大不了修晨趁这个机会,把所有都一一讲明。
大约讲了半个时辰,修晨把之前湖山大会的经过,以及规则都向慕容薄雪阐述明白,至于与陆煜杨之间的关系,以及本次来宁安城的目的,他也一字不差、原原本本地讲给慕容薄雪。
知道整段事情的来龙去脉,慕容薄雪近日的心结也几乎解开。
他们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而且完全是被今天所撞到的陆煜杨给利用。
她轻舒一口气,眼中泪水涟涟,正当修晨与钟离以为她将落泪时,她却坚强地抑制住,旋即从衣服内层取出一枚金黄色的玉佩,递给修晨,说道:“这便是软香玉,我母亲一直都让我戴在身上,没想到这就只有祈福保佑之意的玉佩,却给他们引来了杀身之祸,既然你们如此需要,那我现在给你们便是,但是你们得答应我,一定要替我的父母报仇。”
果真是造化弄人,呈留候夫妇当年费尽心思得到这软香玉,本想能为女儿谋个神仙守护,谁料却遭人不测。
醴泉七宝藏匿于世,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它们的所在之处,但是知与不知并无太大关联,因为一到醴泉谷重启之日,得到醴泉七宝的人只是成为开启醴泉谷的守护者,除此之外,并不能得到更多的回报。
但谁也没想到,此次湖山大会会以这种形式展开,到底是左门主故意为之,还是一时失策呢?
总之,修晨从一开始就觉得湖山大会的方式极为不妥,但无奈必须听从师尊的吩咐。
“我们不能要,你就一直留在身边吧。”
修晨在看到软香玉的那一刻,面色没有任何改变,平静地说道:“这是你父母为你留下的唯一的遗物,我们确实不能收,况且现在离醴泉谷重启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说不定其他宗门还未找到剩下的醴泉七宝,我们还有机会。”
修晨的想法符合他的内心,但钟离却不这么认为,她才不是老好人,见好就收,难道不会更好?慕容薄雪如今跟随两人生活,衣食住行全靠他们报销,花费一点报酬理应如是。
但望见修晨的决绝,钟离也站在旁边,冷眼观望。
慕容薄雪本想把软香玉交与修晨以答恩情,却被修晨执意推脱,也只好罢手。
修晨心想此种做法,可能也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安慰道:“你也不要过意不去,虽然醴泉七宝对我们非常重要,但我们心中十分清楚,湖山大会只不过是考察龙玄七派弟子的实力如何,倘若真的不顾他人安危与想法,这种大会也并无实际意义。”
钟离盯着修晨,发现此刻的他,眼神比以往更为坚定,他似乎不去畏惧任何事情,原因她也很清楚。
他放下了某些东西。
或许是那以前他看得比生命更重的东西。
她不知他是何时就开始真正放下的。
只觉得,如果当真如此,他会变得很可怕。
她不知道她应不应该把修晨的这些变化告诉给那个人,是让他继续成长,还是直接拦腰折断。
而一切都看她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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