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困局
西乡从道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望向山本权兵卫,在海军方面,只有山本权兵卫最有发言权,山本权兵卫此时陷入深思,恍然不觉,时局已经太明显了,日本海军没有任何选择,只有硬着头皮与朝鲜水师决战,就算不能影响到陆军的战局,但是只要获得胜利,那么就能鼓舞国内的士气,给国内躁动不安的思潮打入一针强心剂。在国际上,也可营造日本必胜的气氛,从而推行国债,得到某些国家的支持。
可是这一次朝鲜水师气势汹汹,且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此战恐怕并没有预想中的容易,吴辰的为人在座的人都已经研究透了,他不可能轻率的下达水师出海寻求决战的命令,除非有所依仗。
山本权兵卫叹了口气,战争的发展早已偏离了日本原有的估计。朝鲜新军仍然不可撼动,再加上没有争取到英国人的支持,日本人已经感觉到日益艰难了,再这样下去,日本国就算不为朝鲜新军所败,也会被国内的暴动而彻底葬送国运。
那些崇拜天皇的平民,似乎也并不是愿意付出挨饿受冻的代价,明治维新以来,反对者比比皆是,落魄的武士,遭受盘剥的农民,这些人早已滋生出了不满,现在,只缺一个导火线,一个令他们疯狂的理由。
名古屋大地震几乎加快了这个不满的过程,就连从前维新的支持者也开始抱着怀疑的态度,维新了几十年,除了国家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得到任何好处,而几十年的成果,却全部压在了备战方面,这在从前还能激起日本人的热情,可是真正体会到了战争,他们才知道战争并不是他们预想中的那样美好,战争更不会改善他们的生活,只会令他们更加苦顿,维新的理论基础发生了动摇。现在要做的,就是必须要告诉国民,几十年来全体日本人所遭受的痛苦并没有全然白费,至少贡献出了一支所向披靡的日本海军。
可是该怎么打采取什么样的战术,如何补给如何尽量的避免损失这一切都摸不着头绪,海军省一直将北洋水师视为敌手,对新近创建的朝鲜水师嗤之以鼻,而现在,北洋若是与朝鲜水师融合,北洋就不可能再采取从前古老的战术,海军省对新的敌人懵然无知,似乎也没有了底气。
对手的主力战舰至少在二十艘左右,而日本海军只有他们的一半,它们可以依托仁川港进行充分的补给,而日本位于南朝鲜的海军基地并不能做到这点,对于朝鲜水师这个敌人,海军省的情报也只是只言片语,不起任何作用。这一切都令山本权兵卫底气不足,他宁愿去面对两只北洋水师,可是对于融合了北洋的朝鲜水师,他却有点儿犹豫。
“山本君”山县友朋略有不满的道。
山本权兵卫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西乡从道热络的眼眸,心里叹了口气,道:“诸君,作为海军省官房主事,我并不支持这一次军事冒险,我们要击败我们的敌人,就必须先了解它,并且进行带有针对性的训练,而现在,我们对它们一无所知,而且据我所知,朝鲜水师的训练与北洋不同,他们虽然没有经历过实战,但是在鱼雷、速射炮方面亦有成系统的研究,也即是说,一旦开战,我们不可能像对付北洋水师一样轻易决胜。如果所料不差,我想朝鲜水师已经融合了北洋水师,它们极有可能已经组成了联合舰队,否则单凭朝鲜水师的力量,绝对不敢轻易出海,我在考虑的是,北洋被朝鲜水师融合之后,他们的战术以及舰船上的设施会不会更换,如果在朝鲜水师的帮助下他们进行了改变,那么日本海军的胜算微乎其微。”
西乡从道皱起眉道:“山本君并不支持迎战”
山本权兵卫点点头,随后道:“但是作为天皇陛下的臣子,作为一名日本国人,我却赞成这一次军事行动。日本国需要一场大胜利,以此来鼓舞军民士气,来告慰我们的盟友,争取更大的支持,形势已经刻不容缓,争论出不出战已经毫无意义,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是,用什么方法来击溃帝国的敌人,海军省必须密切与联合舰队联络,争取能够在短时间内探听到朝鲜水师的动向,并且草拟一份详尽的作战计划,帝国经不起任何一次失败,也必须行险,胜负只看海军,我们务必要避免任何可能失败的任何因素,山朋君、西乡阁下,帝国的命运维系在我们身上,现在,该是报效皇国的时候,我希望,所有海军事务暂时由我全权署理,海军省任何一个消息,任何一个命令都必须经过我的过目和签署。请西乡阁下赐予我全权。”
西乡从道颌首点头,对海军他一窍不通,平时海军省的事务原本就是由西乡从道负责,这一次山本权兵卫提出这个要求,不过是希望能够更加名正言顺的发布命令而已,西乡从道道:“我说过,与天皇、内阁沟通,是我的责任,海军省的事务我不会插手,若是必要,我可以觐见天皇。由山本君担任海军大臣,我仍回陆军去。山本君请放心,在你的前方没有任何荆棘,放手去干吧。”
山本权兵卫倒不是为了争权,而是防止有突发事件发生,下克上的情况在军队内部屡屡发生,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他的这位老上司西乡从道开创了先河,那些鲁莽的军官连上司尚且不怕,还会怕他这个假上司,若是出现意外,他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他必须名正言顺的得到海军事务的所有权利。
山县友朋道:“山本君,你对这次海战有多大的把握”山县有朋作为陆军大佬,对于海军的事务也是一窍不通,对于山本权兵卫,他还是给予了充分的信任,与镇远一战,若不是山本权兵卫早有预料,做了周密的部署和进行多次的演练,以确保成功,整个日本,也没有人能够相信日本海军能够轻易拿下镇远,他尝试着试探山本权兵卫的态度,若是山本权兵卫有把握,他悬着的心也能放下。
山本权兵卫苦笑着摇头:“在这种情况之下,现在说有没有把握还为时尚早,只是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情况不容乐观,我所做的,也只能知天命尽人事罢了,一切都将在半个月之后揭晓,在此之前,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
山县友朋掩饰不住失望,颓然道:“看来我们也要早做打算了,若是一旦战败,内阁和军部该如何办,天皇陛下如何保全。这都是当务之急需要考虑的事,这件事我会去和伊藤阁下商议,不管如何,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哎这一次战争实在不知是福是祸,早知会到这种局面,当初或许不该宣战的吧。”
西乡从道道:“山县君的话我不认同,早晚要开战,现在不打,将来更会尾大不掉,皇国的成功取决于这场战争,纵然敌人再强大,我们也应该迎难而上,否则维新就失去了意义。”
山本权兵卫也赞同这个观点,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今日的会议就到这里,现在,我需要去见伊藤阁下,善后的处置,还需伊藤阁下敲定方案。”山县有朋满是倦意的站了起来,抛下最后一句话道:“山本权兵卫阁下,一切拜托你了。”
一向自诩手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伊藤博文此时才体会到了殚精竭力的味道,皇国面临生死一线,他的新内阁成立不久,皇国的危机就已经来临了,若是处置不当,帝国有随时坍塌的危险,而他,则是皇国的千古罪人,现在要处置的事务实在太多,朝鲜的陆军在催要给养,海军则要求下拨足够的经费尽快修缮俘获的镇远、济远还有在海战中受创的吉野号,地震的灾民问题需要解决,叛乱需要立即镇压,只有到了内阁,才会有人相信,皇国早已满是疮痍,并非他们所宣传而平民们也深信的那样,可是除了欺骗,内阁对许多事已经失去了控制。
陆军的军费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国库再拿不出钱来进行补给,只有四处向商户借贷,借助少的可怜的国债苦苦支撑,而海军要求舰船的修缮费用一直没有着落,只能先放一放,赈济灾民的事也理不出头绪,若在平时,这几乎是当务之急不得不办的事,可是在当下,要赈济灾民几乎是天方夜谭,真正火烧眉头的是福冈县的叛乱,这场叛乱其实至多只是小规模的农户不满而造成的对抗,却不得不引起内阁的重视,因为不能严惩这些攻击县城驻军,蜂抢大米的家伙,那么局势随时可能失控,挨饿的人太多了,不只是福冈县一个,如果福冈县没有事,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效仿。
因此,必须严厉的镇压,内阁在这方面倒是意见一致,叛乱消息刚刚传来,当天就调拨了一支预备师团开赴福冈,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宁杀勿纵。
福冈的事刚刚告一段落,现在,伊藤博文又要为另一件事头疼了。山县友朋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内阁,商议的事是皇国最不愿看到的结局,那就是,失败了该怎么办纵然是他们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可是这个沉重的话题他们还是躲不过,未雨绸缪,若是一旦海军战败,朝鲜水师封锁住了日本海,那么在朝鲜的日本陆军毫无生机,在缺乏给养的情况下只有被困死一途,日本将经历大溃败,而吴辰毫无疑问的将成为胜利者,问题是,在日本战败之后,又该如何保全,关于这一点,山县友朋有自己的看法。
山县友朋作为陆军大佬,既是主战派,同样也是冷静的主战派,与那些狂热者不同,他还保存着一些理智。他认为,若是战败,日本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要卧薪尝胆,必须要经历一百年甚至两百年的时间,而在这段虚弱的时间之内,日本需要喘息之机。
山县友朋的主意是,一旦战败,外务省立即与英国人联络,恳请英国人进驻日本,对日本进行半殖民统治,并且保留住天皇制度,天皇向英国女王称臣,这个想法最大的优点是,在东北亚,只有英国能够制住朝鲜新军,日本想免遭亡国的厄运,立即抱上英国的大腿切实可行,因为英国人与吴辰虽然有着良好的关系,但并不一定意味着英国人愿意吴辰在东亚坐大,根据英国光荣独立的外交原则,英国极有可能会保留住一个完好的日本,以维持它的地缘政策。
况且英国人与朝鲜新军不同,英国人的殖民地太多,对殖民地的占领已经不再热衷,除非是要害之地,否则吊不起英国人的胃口,因此保留天皇体制也很有希望,而相比吴辰,若是日本向吴辰屈服,吴辰的实力正在膨胀阶段,正急需扩大自己的控制范围,从他对朝鲜的政策就可以看出,一旦控制住日本,那么大量的汉人移民,歧视政策,甚至是废除天皇都有极大的可能,这种对策对于日本来说是致命的,一旦如此,日本将会被打趴下,永远都不能翻身,日本必须极力避免这个可能成为现实。
当然,外务省也有不同的见解,认为英国人也并靠不住,既然战败,那么免不了屈服,吴辰是东亚人,日本传承于唐汉文化,与其舍近求远的去依靠英国,倒不如向吴辰称臣,因为朝鲜新军就在皇国眼前,若是投靠英国,在将来难免会遭受报复,英国人对东亚的事务并不能完全掌握,吴辰的实力还会膨胀,若是他能入关,那么必然对东亚的格局产生深远的影响,一个上千万平方公里并且工商发达拥有庞大新军的新帝国,就算是英国人,在将来也极难插手东亚的事务,那么投靠英国之后的日本何去何从,将是一个十分头疼的问题,日本很有可能在五十年内遭受朝鲜新军的第二次侵略,与其舍近求远,不如直接向朝鲜新军无条件投降,任由处置,以隐忍取得朝鲜方面的谅解。
两种意见各有利弊,其实说来说去,大家的看法都围绕着未来的预测上,山县友朋认为英国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之内仍然是世界的主宰,而外务省则认为一旦朝鲜新军击溃日本,就有了入关的可能,若是能够主宰整个华夏,再凭借其对朝鲜、南圻甚至是日本的控制,几十年后,必然会演变成为一头任何人不能小觑的庞然大物,英国人的势力将会逐渐退出东亚、亚细亚地区,到了那个时候,日本人该怎么办。
伊藤博文裁决不下,从内心里,他是倾向于英国的,英国几乎掌控了世界,或许几百年内,都没有人能挑战它的权威,可是正如外务省所说的那样,英国人纵然控制了世界,可是在东亚的控制力却难免有些力有不歹,否则也不会一开始扶植清国阻挡俄国人南下,又逐渐扶植日本,再到最后,彻底的抛弃了前者,转而成为朝鲜新军的支持者,一旦吴辰坐大,若是站错了队,后果不堪设想。
内阁这边吵闹不休,在军部也乱成了一团,军部对山县友朋有些不满,当然,对这位军方大佬,大家也只是发发牢骚,军部认为,山县友朋到内阁去商议战败事宜,是彻底的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战争还未出结果,就如此草率的去商议这些东西,严重的影响了军民士气,尤其是军部的狂热分子们,几乎将内阁和外务省看作了投降机构,他们握着拳嗷嗷叫着不必理会内阁,如果天皇陛下对内阁偏袒,亦可不必理会,陆军的狂热是有理由的,也正是因为在军校中的军国教育令他们火热起来,这种火热化作无尽的信念,同样的,他们也会裹挟着更多的人和他们一道走到天黑。
街上的报纸仍然在宣传着陆军屡屡得胜的消息,蒙在鼓里的日本平民们仍在畅想着皇国即将带给他们的荣耀,军部依旧怀着必胜的信念,甚至连皇室亦保持着乐观,只有在内阁才知道日本眼下的困局恶化到了什么地步,伊藤博文愁眉不展,对海战对决,他是坚持反对意见的,可是他也明白,日本只能迎战,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解决办法,在一上午的吵闹之后,他终于拍板道:“两手都必须做好准备,现在我们要做的,还是如何打赢这场战争,现在讨论此事还为时尚早。”
筹备了这么久,明天就要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