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劲的海风吹掠海面,广袤的大海铺满白色的波浪,浪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炫目的亮光,海天之间,宽阔无垠。
炮舰编队疾驶在蔚蓝色的大海上。
粤北山区,层层的山峰挡住了通往外面世界的道路,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刘进喜从粤北山区来到粤东沿海,眼界大为开阔,广州、湛江、汕头等城市把沿海的繁华与富足尽情展现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城市的喧闹和山村的荒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逐渐产生了永远脱离山村的想法,而争取提干是走出山村的惟一办法,也是可以走上人生坦途的一个捷径。刘进喜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穿上四个兜的干部服回家探亲,否则宁愿不回家!
有了这个想法以后,刘进喜就特别留意观察路上遇到的干部,每当看到军帽下那稚气未脱的脸上洋溢着春风得意的自豪时,争取提干的迫切心情又增了一分。一次全舰晚点名时,政委宣读了一份提干命令,长长的提干名单中竟有和他一起参军的老乡,而当时他们的军龄还不到2年!他特地找到了那位在登陆艇上当副艇长的老乡,老乡向刘进喜坦述了当干部的要领。
“要想当干部,光死命干活不行,”老乡神采飞扬,侃侃而谈,“我刚到艇上时也是死命干活,出公差抢着去,搞卫生、整理内务、出队列操,样样要争个第一。后来发现,有些表现不如我的同志老受表扬。慢慢地我看出了一些门道:要想高出别人一头,不但工作要卖力干好,还要经常向领导汇报思想。我们农村来的战士,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对领导有些怕,其实,领导最喜欢下级向他汇报思想,要不领导做什么?向领导汇报思想是向党交心,向党组织靠拢,让党组织,具体说就是让上级领导了解你,帮助你。领导不了解你,怎么能帮助你?
“向领导汇报的内容很多,总的来说无非是谈工作谈思想。工作的事情,平时大家都看得见,一般谈得不多,思想的内容就特别丰富,比如政治学习的体会,家里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对工作和专业的掌握程度,甚至和班里同志的矛盾等等,随便什么都可以当作汇报材料,只要让领导感到你对他是信任的,有了问题愿意向他汇报,有了错误愿意接受组织的帮助,就行了。时间长了,领导就会把你当作自己人,领导看顺眼了,就有可能提拔你。
“当然,能提拔当干部,一般要具备三个条件:党员,班长,受过嘉奖。党员是必备的条件。也有不当班长就直接提干的,不过比较少,入党和当班长的,很少没有受过嘉奖的。
“政治学习是部队的一项经常性工作,千万不能忽视。农村来的兵对政治
学习有点怕,怕发言,怕写学习心得和批判文章,主要是怕写错了,出洋相,其实只要上政治课时你注意听,讨论照着政工干部会上讲的意思说,写稿时从学习材料上抄一些就行了,保证不会错的。”
经过老乡的指点,刘进喜开始留意舰上干部的情况,经过观察,他认为最好的干部是枪炮长,枪炮长虽然脾气有点暴,有时还会骂人,但是他不记仇,批评过了,事情也就过去了,不用担心他会为同一件事第二次找你的麻烦,枪炮长最让战士放心的是,你向他汇报思想,他总是认真地听,而且总是鼓励你继续努力。刘进喜最怕的是副枪炮长,怕的是周延峰的那双眼睛,无论什么事情,周延峰只要看一眼,就能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要在他面前做假,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刘进喜认为水雷军事长是舰上所有干部中最轻松的一个,平时没有看见他干什么事,只是一有空他就找政委谈心,晚饭后的休息时间经常可以看到他陪政委散步。
刘进喜在政治学习上投入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学习讨论时他总是争取第一个
发言,学习心得他写的最多。平时费尽心思考虑向干部汇报思想时应该说些什么,向枪炮长危宾声汇报思想的末了,总要用请示的口吻说:“枪炮长,您看我的工作、学习、遵守纪律方面还有哪些问题,请您指出来帮助我改进。”危宾声理所当然会指出他的一些不够的地方,这些又成了他下一次思想汇报的内容。
周延峰直觉上感到刘进喜的工作有些华而不实,比较喜欢做表面文章,而这正是军人最致命的弱点。他曾经和危宾声交流过自己的看法,危宾声不以为然:“刘进喜这个战士不错,学习积极,工作也干得很好,脑瓜子挺灵的,积极要求进步,农村来的战士像他这样全面的还不多。”
在准备讨论刘进喜入党前,危宾声征求周延峰的意见,周延峰说:“我总觉得刘进喜的入党动机有些不大纯。”
危宾声听了有些不高兴:“老周,对一个农村来的战士,不能要求太高,再说怎么才算是入党动机纯,也没有个标准。”
危宾声的话把周延峰噎住了。
金沙江舰后甲板的深弹发射炮边,周秀树和刘进喜并排坐在甲板上,俩人正在小声交谈。
刘进喜向周秀树说了上午整理后弹药舱的事,末了不满地说:“副枪炮长就是对我有成见。”
“这件事是你的不对!”周秀树直言不讳,“水雷军士长没有权力安排后弹药舱的工作。”
“可这是他们干部之间的事,副枪炮长为什么朝我发火撒气?”刘进喜委屈地说。
“你不应该听水雷军士长的。我们是要打仗的,副枪炮长是从战备实际需要出发,懂不懂?”周秀树直截了当地说。
一句话点醒了刘进喜。
“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上次大队政治处来考核干部,你为什么向大队领导说周副枪炮长的坏话?”周秀树问。
刘进喜以沉默回应。
“是不是水雷军事长让你说的?”周秀树诘问。
刘进喜不置可否。
“我看你是聪明过头,走向反面成了愚蠢。”周秀树数落起来,“副枪炮长哪里不好?不就是平时要求严格,对部下严厉了一些。你这样汇报他,副枪炮长要是知道了,只要他不走,你就别想出头!”
“那也不一定。”憋了半天,刘进喜终于迸出一句。
周秀树疑惑地看着他:“嗬,看来你是有恃无恐啊。”
刘进喜放低了声音:“我向大队领导反映的问题可都是事实。”
“事实个屁!”周秀树来气了,“你以为人家都是傻瓜,全世界就数你聪明,你说说,人家问军需要两个猪肉罐头就是多吃多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理!”
刘进喜低下头,沉默不语。
周秀树压低了声调:“我说的话你可以不听,但做人心要正。我知道你在追求什么,但是不能投机取巧,我很为你担心,搞不好会弄巧成拙,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可是,到现在我连个党员都不是……”刘进喜更加委屈。
周秀树的视线越过甲板,望着海面上竞相追逐的白色波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舱段班长,你说我现在要朝哪个方向努力?”刘进喜讨好地问。
周秀树没有理睬他。
刘进喜换个话题:“舱段班长,你在部队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什么打算,”周秀树眼睛仍然眺望海面,“三年前我入伍时,我爹送我到公社武装部集中,他嘱咐我:‘娃,你参军去尽义务,我们支持你,到了部队要听首长的话,好好干,工作不要出差错,不要给俺们丢脸,打起仗来,不能当孬种,要精忠报国。”
刘进喜有些奇怪:“你爹是这样说的?”
“我们家乡的平原和大海一样宽广,夏天青纱帐起来就是一片绿色的海洋,人要是进了青纱帐,就像一滴水溶进了海洋。青纱帐里好玩的东西多得很,我最喜欢玩大肚子蝈蝈,嗨,那才好看呢,全身绿的流油,叫声特别响亮,能传出一二里地。冬天一场大雪,平原就成了白色的世界,太阳升起天地一片明晃晃亮堂堂……华北大平原,说多美就有多美。”周秀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刘进喜说:“我真羡慕你,入了党,机电长又很关心你,说不定有机会提干的。”
“俺爹和俺娘来信说,我们不要求你立功受奖,只要求尽义务服完兵役平平安安回家。今年是个丰收年,复员回家把婚事办了,我娘早就盼望家里添丁进口。”周秀树说着微微笑了,“干好工作是我们当兵的本分。别的我也不想,就想再过十个月服役期满,就可以回家了。”
刘进喜疑惑地看着周秀树。当海军不是挺好的吗,工作不累,伙食又好,每月津贴费都比陆勤战士多一块钱,如果能像水雷军事长那样当上干部,一个月有五十多块的工资,就可以做好多想做的事。他不明白为什么周秀树那么热切地盼望复员。
刘进喜用探询的语气说:“舱段班长,这次到西沙有没有机会靠码头?”
刘进喜知道西沙群岛中只有主岛永兴岛修建了码头,但是他不知道,炮舰编队是直接航行到永乐群岛,不可能靠码头。
“谁知道!”周秀树语气挺冲,“靠码头你要干什么?”
“靠码头可以上岛转一转,”刘进喜说,“我还想拣几个漂亮的贝壳留作纪念,西沙的虎斑贝最好看。”
“得了吧,”周秀树努了努嘴,“又说假了,贝壳是要送给你的那个黄埔姑娘的吧。”
刘进喜笑了笑,问:“哎,你说我们这次会不会真的打战?”。
“你净拿这些高级的问题问我,我怎么答得出来。”周秀树有点不高兴,“你今天怎么了,这么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