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吴洪坤在场,三个部门干部一时无话。
郑耀祖先挑起话头:“今天海上风浪不是很大,是我们去西沙风浪最小的一次了。”
“还记得我们舰进厂前的那次西沙巡逻吗?是执行第46次巡逻。军舰一出黑马湾,海浪就打上了驾驶台。”李伦嘉记忆犹新,“海浪从前甲板卷上来,涌到中甲板,从后甲板退下去,整个后甲板基本上是淹在海里,真吓人。海水打上指挥台,就像下暴雨一样,每个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你们说那次船摇摆度多少?我看了倾斜仪,最大的一边46度,两边是92度。看来我们国产的军舰抗风浪性能不错,要不然船翻了,或者被海浪埋下去浮不上来,我们都成了鱼类的食物了。”
郑耀祖回忆说:“你们在上层建筑,应了一句话,‘高处不胜寒’,下面机舱摇摆小一些,那次我好像没有交公粮。”
刘居生说:“那次主机二班长郭瑞林晕船最厉害,一连三天没吃一粒米,光喝开水。”
郑耀祖笑说:“军需,你的构造和人家不一样,大家都晕得够戗,你还能煮面条米西米西的。”
“那次船确实摇得厉害,人都站不住。锅里的水只能放一点点,放多了就会晃出来。我是用背包带把自己绑在门的把柄上,腾出手来煮了两斤挂面,结果没人吃,只有刘殿民和我两个人在吃,吃太多了,肚子撑得难受,后来幸亏有信号班长帮忙,最后全部解决了。”刘居生话语中透着一点骄傲,“航海长,我好心打一盆到指挥台想给你们暖肚子,挨了刘舰长一通训。”
“刘舰长穿雨衣站在指挥台,全身被海水浇透了,看你笑嘻嘻端着面条上来,还不训你?”李伦嘉说,“我当时闻到油味就翻胃,刘舰长的抗风浪能力比我差,他能吃得下?你看,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
刘居生耸耸肩膀:“刘舰长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我只听见海浪哗哗的声音。”
“我听清了,我现在告诉你。”李伦嘉站起来比划,“他骂你是浪费粮食,这个时候吃什么面条!混蛋!下去下去!”
郑耀祖说:“那次出海有另外的收获,军需抓了两只大老鼠。”
“对了,那次船上的老鼠也晕船,小老鼠都跑到中走廊吱吱乱叫,我和刘殿民一抓一个准,抓了有半铁桶,全部送给海龙王当美餐了。后来我在军需仓库里看见两只老鼠王,一公一母抱在一起,不是干那个,也是晕船晕的不行了。嗨,一只有大半斤咧,我杀了用油炒,放点葱,加点酱油,又嫩又香!”刘居生咂咂嘴,好像现在还含着老鼠肉。
“军需还送了一点给我,说吃老鼠肉可以治晕船,我听说是老鼠肉,没敢吃。”郑耀祖抽了抽鼻子,“这是军需做的唯一一件好事。有半年多,舰上没有看见一只老鼠。”
“蟑螂也没有了,大概晕船受不了了,集体跳海了。咳,伙房都被蟑螂骚扰得受不了。”刘居生夸张地摇摇头。
吴洪坤静静听部下笑谈风浪,只有乐观的人才能面对困难,战胜困难。
吴洪坤同意到金沙江舰帮助工作时,就知道这次任务不会轻松,虽然说是“帮助工作”,但是作为一艘军舰的最高指挥员,肩负的责任十分重大。要完成上级交付的任务,首先要有一批得力的干部。凭着丰富的阅历,经过几天的工作生活,吴洪坤对金沙江舰的主要干部有了初步的了解:郑耀祖柔、周延峰刚、李伦嘉智、邝兴农真、何建华虚、陈新武怪、胡来福乐、孙敬国实、刘居生诚、朱广生浮,刘永业则和一些政工干部相似,是一个矛盾的混合体。
吴洪坤最看重的是两个最大部门的部门长:机电长郑耀祖和副枪炮长周延峰。这两个部门长的共同特点是:管理部队严格,执行条令坚决,部门的工作井井有条。
周延峰管理部队严格,但是他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由于成长环境的关系,他对普通人的生活环境和习俗不是很熟悉,对他们的感情也不够了解,所以有时候管理方法比较生硬和不近人情,甚至有些粗暴。郑耀祖能理解平民社会出身战士的感情和思维习惯,工作方式比较细致,能够赢得战士的真心,所以他的命令能得到战士自觉的服从,但是在讲究刚性纪律的军队里,他显得有些另类。
郑耀祖和周延峰都是直接从学校分配到部队,受到社会风气的影响比较小,身上还保留着校园中的纯真理念和青春朝气。虽然他们性格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正直。这是吴洪坤最看重的。
正直是三德之首。正直是为人处事的基本之道。只有正直,才有勇气坚持自己的信念;只有正直,才能做到作风正派;只有正直,才能胸怀坦荡。一个正直的军队干部,平时敢于严格要求部队,战时能够身先士卒,完成各项艰难的任务。有了正直的干部,部队就能树立起正气,正气的部队就能打胜仗。
经过这几年的社会巨大的动荡和变革,说真话的人少了,说假话的人多了;说心里话的人少了,说台面上话的人多了;正直坦诚的人少了,阿谀奉承的人多了;干实事的人少了,做表面文章的人多了。套话、违心话、假话充斥生活和工作的方方面面。军队是要打仗的,打仗是要死人的,军队如果搞虚的,平时或许不会有什么问题,战时就会出大问题。海军建设需要一大批业务精湛、不尚虚荣埋头实干的干部。
当然,吴洪坤也看出了干部之间的关系有些问题。
“海上风浪越大,越需要各部门互相配合。”吴洪坤插话说,“我觉得我们舰的干部之间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李伦嘉抢先答话:“那当然了,我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的嘛。”
吴洪坤的意图是想另挑起话头,进一步了解干部们之间的关系。但是李伦嘉的一句话就封住了,不由暗暗佩服李伦嘉的智慧。
李伦嘉把话题又岔开了:“机电长,好像有好些日子没有看到老胡了。”
郑耀祖笑了:“他能跑到哪里去?还不是在舰上。现在是他值班,这会儿八成在主机舱。”
吴洪坤又提起话题:“机电长,我看你们机电的两个干部配合得很不错。”
“同在一个部门工作,大家就跟亲兄弟一样。其实,应该比亲兄弟还要亲才对。”郑耀祖坦诚地说,“别看副机电长平时爱开玩笑,其实也有不少烦恼。”
“舰长,政委请你,在舰长室。”文书刘亦斌走进来报告。
吴洪坤起身出去了。
“不提了。”李伦嘉羡慕地说,“世上有几个像机电长你啊,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郑耀祖关心地问:“航海长,你的儿子现在是在你父母的家里?”
“那还用说。”李伦嘉说,“我的儿子姓李,是我们李家的后代,不住我们家住她那里,我父母不放心。”
“那孩子是和奶奶一起睡了?”郑耀祖问道。
“我在家的时候是和他爸爸、我睡的。”李伦嘉显得有些骄傲,“小家伙晚上爬到我身上尿床,好几次把我的衣服都浇湿了。没有办法,只好定好闹钟,闹钟一响就起来给他把尿,一个晚上要折腾好几回,这样才免了水淹七军之苦。”
“看来带孩子也是挺辛苦的。”郑耀祖若有所思。
李伦嘉说:“那当然了,你很快就可以尝尝你小宝宝的尿香了。”
郑耀祖一下子陷入沉思,喃喃地说了一句:“不知道我那位现在怎么样了。”
“机电长,放心吧,你一点也不用担心,你这样的好人,观音一定会给你送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而且一定是带驳壳枪的!”刘居生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说,“我说的是天理人心。俗话说,好人有好报。像机电长这样的好人没有好报,谁能得好报?天底下还有没有公道了?按照我们乡下的说法,神鬼都会护佑他远离灾祸百病不生平平安安的。”
“军需你可别这样吹捧我,我可受不了。”郑耀祖把思诸拉了回来,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把话头引开了,“这次出海舰上每个人都消耗很大,你看吴舰长瘦了不少,老周那样铁打的身体都有点顶不住,那些新兵更是艰苦了。”
“到了永乐群岛锚泊时,一定得想办法把伙食办得好一些,让大家都补一补。”军需心头早有谋划,信心满满地说。
“军需,这可能只是你一厢情愿。我有预感,这次任务不会很轻松,说不定在西沙呆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到时候还不知情况是什么样呢?”李伦嘉泼了冷水。
郑耀祖问:“军需,一级战斗部署你的战位在哪里?”
刘居生说:“我是运弹手,在前弹药库的舱口,给85炮送粮食!”
李伦嘉按他的思路继续说:“我想,这次就是不光荣了,也得脱层皮。以我的推测,大年初一在西沙过是大概率事件。”
“海上过春节不是更有意义呀。”话音刚落,刘永业进了海图室,“我们海军就是以大海为家。”
刘居生站起来让座。
刘永业坐下,对李伦嘉说:“航海长,你们部门的节目准备怎么样了?我已经交代副政委,大年三十下午开文艺晚会,开完会就聚餐。你们看这样计划好不好?”
李伦嘉笑而不答。
刘永业问:“军需,过年你准备哪些物资?一年到头了,可要好好改善一下伙食。”
“政委,你放心,过年的物资我早就准备好了。”刘居生有些得意,“这次后勤送来了不少排骨、猪肚,还有马鲛鱼和明虾,够我们吃一阵子了。”
刘永业说:“排骨、马鲛鱼是好东西,那个红辣椒就可以免的,吃了要两头受苦。”
刘居生接着说:“政委,你这个计划不错。一年到头,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要不然这一年就白过了嘛。”
郑耀祖被刘居生的话逗乐了:“军需,要是情况不容许,开不成晚会,那我们大家的岁数都不往上加了?”
李伦嘉说:“这好呀,我们是越活越年轻了。”
刘永业说:“就像歌里唱的:‘革命人永远是年轻’,我们是干什么的?是干革命的嘛,当然是越活越年轻了,你们说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