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又一次隐没在水天线下,周延峰请示吴洪坤舰长后,在电话里下达了“枪炮部门人员解散”的口令,摘下钢盔,收好望远镜,眺望黄昏降临的海面。
郑耀祖走上指挥台,喊了一声报告,把一张纸片交给吴洪坤,吴洪坤接过来一看,是军舰燃油、淡水的数字。
吴洪坤把纸片递给航行值更官周延峰,周延峰从上口袋拔出钢笔,在纸片上写了几个字,交给吴玉燕说:“把这些发给指挥舰。”
吴玉燕登上信号平台打开信号灯,向指挥舰发送信号:“我舰燃油71。2吨,淡水46。6吨,武器弹药正常。”
孙敬国来到指挥台接航行值更官的班。周延峰把军舰的燃油、淡水数量和武器装备的情况填在《舰艇日志》里,签上名,把《舰艇日志》交给孙敬国,下了扶梯回到枪炮长室,关上门刚坐下,门又缓缓打开了。
刘殿民双手端着饭菜,侧着身子用胳膊慢慢地推开房门,进门后站住,在军舰向右摇摆时,乘势用脚后跟使劲把门关上,然后弯下腰小心地把盘子和碗筷放在桌上。
周延峰把饭菜一推:“等一等,嗓子都快冒烟了,我先喝口水。”
刘殿民抢先拿起热水瓶给周延峰倒水,周延峰端起杯子,“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
周延峰放下杯子,问:“刘班长,你们班的2个小王吃饭了没有?”
周延峰指的是王金鹏和王新。
“你说两个排骨啊,”刘殿民在椅子上坐下,拿起筷子,“军需给排骨们做了蛋花汤,他们早就吃好了。”
“你有没有揩油啊?”周延峰故意问。
“蛋花汤在锅里,军需拿着勺子守在锅旁,朱立安都没有尝到。”刘殿民说,“再说,我身体这么壮,能跟排骨弟兄们抢汤吃,那也太没有档次了!”
“这两个装填手,胳膊腿只有麻杆粗,打起仗来装填炮弹,我还真怕他们力气不够。”周延峰说出自己的担心。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开始吃饭。刘殿民胃口很好,狼吞虎咽很快把饭菜扫除干净,起身到伙房打了一大碗榨菜汤端回来。
周延峰胃口不大好,嘴里含着冷硬的饭粒无法下咽,只好用在菜盘里挑拣青菜叶吃,勉强把米饭带下去。
刘殿民把汤推过去,关切地说:“副枪炮长,吃不下就别吃了,喝点汤吧。”
周延峰往饭碗里倒了一些汤,用筷子搅了搅,低下头喝了两口速成稀饭,放下筷子:“不吃了。”
刘殿民把周延峰菜盘端起,把剩菜倒到汤里。
周延峰制止说:“哎,我感冒了,可不要把病菌传染给你。”
“没事。吃得饱饱的,什么病也找不上你。”刘殿民说,拿着调羹,双腿叉开着地,双臂撑开支在桌子上,样子活像一只大螃蟹,“呼噜呼噜”吃了起来。
刘殿民吃饭的样子是水兵的通常用的姿势,为的是在剧烈摇摆的军舰上保持身体的稳定。
周延峰羡慕地看着刘殿民,心想:“思想负担少的人胃口就是好!”
房门突然打开了。中走廊嘈杂的声浪涌了进来,低头喝汤的刘殿民正要发作,抬头看见是政委刘永业,便不吱一声把剩汤喝完,动作麻利地收拾碗筷,出了房间。
刘永业不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到了周延峰对面的观通长的床上。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因为他觉得随着军舰摇摆的椅子会产生严重的游移和不确定感,使人觉得恶心,床铺是和军舰连在一体的,感觉要安定和稳固得多。
军舰在大海上颠簸,刘永业的心也在上下浮动。真正让他放心不下的,是这次执行任务的结果。
政工干部,首先是做人的工作。世界上的事物千千万,就数人最复杂了。一个人站在你面前,他不开口,你就不知道他正在想什么;即使他开口说话,说出来的话是不是他心里想的,你也琢磨不透。那些在部队成长起来的干部,从上舰当兵起,自己看着他们在工作中磨练成熟起来,对这些人的思想脉络一般都能掌握个八九不离十。而从院校毕业分配来的干部,文化高,思想活,不好掌握,他们的脑袋里装着许多稀离古怪的东西,有许多让人称奇的想法,你既不能说他的想法是错的,也无法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这也是让刘永业感到头疼的地方。从感情上说,刘永业更接近农村来的成长干部,他们的工作思路和工作作风跟自己比较对路,但是从政工干部的工作制度和理智上,站在部队的建设和发展上,又不能排斥院校毕业的干部,而且必须依靠他们搞好部队管理。
政工干部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要随时随地掌握干部战士的思想动态,这次执行任务的特点是远离大陆,而且时间可能比较长,所以了解干部战士真实的思想动态,排查不稳定因素,就非常有必要。中午他和舰长吴洪坤、副政委何建华碰了一下头,交换了一些意见。现在他想继续了解部门干部的想法。
周延峰不清楚刘永业的来意,所以试探性地说:“政委,吃过饭了?”
刘永业答非所问:“你们枪炮部门同志们下午够辛苦的了,任务结束后要好好表扬!”
很显然,他指的是防空了望的事。
“这是我们部门的职责。”周延峰敷衍地说。
“你们这些大学生,说话总是滴水不漏。”刘永业说,“辛苦就是辛苦,工作干好了,表扬啦嘉奖呢都是应该的。危宾声走了,你的担子更重了。”
“政委,我说的是实话,当兵就是不能怕吃苦。”周延峰坦诚地说。
“等这次任务结束,我跟大队长反映一下,让你当枪炮长!”刘永业突然蹦出一句话。
“那就谢谢政委了。”周延峰感到意外,小心应付。
“不过干部的任命权在大队党委,你也要找机会疏通疏通。”刘永业补充道。
周延峰笑笑,不说话。
刘永业觉察到周延峰的情绪有些不对头,又闲扯了几句,说:“这两天大家都没有休息好,早点休息吧。”
刘永业站起身,拉开门,出了房间。
周延峰也礼貌性站起来,刚想坐下,王军医走了进来。
王军医先打招呼:“周副枪炮长,忙啊。”
周延峰说:“王军医,请坐。”
王军医没有落座,低着头打量地板说:“我是估算这个房间的地板上能躺几个人?”
周延峰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军医解释:“是这样的。我们要从最坏的方面准备,真的打起仗了,肯定会有伤员,会议室的沙发没有扶手,军舰摇摆很厉害,伤员容易从沙发上掉下来,干部房间的下铺也是没有遮挡的,所以伤员最好是放在地板上,你这个房间比较大,最多可以安排四个伤员。”
周延峰顿时愣住了,心想:“不愧是经过战争的军医!想的真细致啊!”
“周副枪炮长,你在学校是学什么专业的?”王军医问。
“我是海军系的,学的是船舶仪器。”周延峰说。
“就是声纳、电罗经这些仪器。”王军医说。
“你也知道?”周延峰有些意外。
“我有一个同学也在你们学校海军系,是听他说的。”王军医释疑,“其实你应该去研究所或者工厂。”
“我愿意到基层来锻炼锻炼。”周延峰坦率地说。
“哎,王军医在这里。”传来了舰长的声音。
“舰长,你好。”王军医打招呼。
“王军医,我到处找你。”吴洪坤说,“想了解战时救护的事,这些事要未雨绸缪啊。”
“舰长,我应该主动你汇报的。”王军医有点不好意思,“战位上的急救包我和卫生员都已经检查过了,不合格药品、绷带都调换了,领回来的药品也分类了,还有,我和卫生员研究过在会议室开设手术室的办法,需要时可以马上进行一些小手术。”
吴洪坤说:“战伤救护也是一个大问题,王军医,谢谢你了。”
王军医严肃地说:“都是军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看到王军医的严肃样子,吴洪坤笑了:“话是这么说,不过我们毕竟分属不同部队。”
“我到了舰上,就归舰长你管了。”王军医说,“不过舰长说的也对,我这身棉布军装有点臃肿,舰上的门都很窄,过门时候稍不留心,说不定就哪儿挂住了。”
三个人都笑了。
“周副枪炮长,”吴洪坤脸色严肃起来,“还有一件事,如果有了伤员,要有人抬担架,可是在全舰一级战斗部署中,没有这个战位职责,谁来抬担架?总不能让军医和卫生员抬担架吧。”
周延峰明白吴洪坤的意思,马上回答说:“可以让水雷班临时担任这个任务。我给水雷班长交代一下。”
“好。”吴洪坤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