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警报解除后，郑耀祖和舱段班长周秀树利用这段空隙，到军舰上各个部位检查新领的灭火器放置部位和固定情况。

　　郑耀祖看到了甲板上这奇特的一幕：虽然战斗警报解除了，枪炮部门的战士仍然一个个像鸭子似的伸长脖子朝天上了望。

　　周秀树手里拿着一张纸，和郑耀祖一一清点灭火器材，两个人从前甲板转到中甲板，最后来到后甲板。

　　向富泉一个人坐在舷边的系缆柱上，手把着栏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海面，郑耀祖和周秀树来到跟前他也没有发觉。

　　“小向，想什么呢？”郑耀祖问。

　　看见机电长和班长站在跟前，向富泉站起身，不好意思地说：“没，没想什么。”

　　郑耀祖笑着说：“是不是想家了？大海可比你家乡的小溪宽多了。”

　　“我们家乡的小溪平时水流不大，水很清，水底的鹅卵石都看得很清楚，连小鱼透明的尾巴也能看出来。夏天发洪水时候，红色的水流从山上冲下来，水面比平常宽了好几倍，水流可急了，水流中夹杂着青绿色的树枝和各种野花野草向下游漂去，树枝上盘着蛇，树叶上蹲着青蛙，有时候蛇和青蛙就在同一根树枝上。”向富泉的思绪回到了山清水秀的家乡。

　　“蛇是吃青蛙的，那青蛙不就倒霉了。”周秀树惋惜地说。

　　“才不呢，大家都在逃命，蛇哪有心思吃青蛙。”向富泉说，“每回发大水，我就和我姐戴上竹笠冒雨到河岸边看大水，洪水的声音可大了，轰隆隆的，好像山啊，树啊，风啊，云啊，都在齐声喊叫。我问姐姐这么多的水都流到哪里去了，姐姐说，傻瓜，河里的水都流到大海里去了呀。那时我就想，能装这么多水的大海该有多大啊，这辈子一定得看看大海。”向富泉仍然沉浸在家乡的河流中。

　　“怎么样，你这不是来到大海了。这可是真正的大海，无边无际，多少水流到大海里也显不出来。”郑耀祖说，“你看大海的波浪，奔过来涌过去，也是无边无际。”

　　周秀树说：“到底是新兵，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舱段班长，你第一次看到大海是什么心情？”郑耀祖问。

　　周秀树笑了：“和小向一样，觉得很新奇，很兴奋。给家里写信时，把大海仔细地描写了一番，足足写了三大张。”

　　“军舰回港后，我一定要给姐姐写一封长长的信，告诉她，家乡就是有一万条小溪，大海也能容得下。”向富泉想说，但不好意思说出口。

　　郑耀祖想鼓励向富泉几句，正要开口，后甲板突然猛地往下一压，一个浪花溅起，一大滴海水恰好飞进口中，他条件反射地合上嘴，咽下一口苦涩的海水，把原来想说的话也咽了下去，改口说：“舱段班长，灭火器还有2个，是不是在后甲板？”

　　周秀树指着深弹发射器旁边的两个红色圆柱筒说：“就是那2个。”

　　郑耀祖瞄了一眼，说：“是二氧化碳灭火器，后甲板这东西可能用不上，送到弹药库吧。”

　　向富泉说：“我去！”

　　郑耀祖点点头：“好吧，你提一个到前弹药库。刚才我看到前弹药库的人孔盖开着，吴班长可能在下面，记着，下到弹药库时，一只手要抓紧梯子的扶手，注意安全。”

　　“是！”向富泉答应，提起一个灭火器进了中走廊。

　　当向富泉顺着垂直梯子下到前弹药舱时，吴有粮手里捧着《弹药库纪录簿》站在干湿温度计前，往本子上记录温度和相对湿度。

　　向富泉招呼道：“吴班长，我们机电长说，送一个二氧化碳灭火器到前弹药库。”

　　吴有粮合起本子，接过灭火器放好，用绳子固定住。

　　向富泉瞄了一眼弹药库内码放齐整的炮弹箱，隐隐感到了一种严然的气氛，突然间对“打仗”有了更深的理解，他知道一般人员是不能在弹药库内停留的，便返身上了梯口。

　　吴有粮拿着记录本，继续在弹药箱组成的巷道里巡查。

　　征兵时，在公社负责征兵的革委会副主任马立武特别关照下，吴有粮顺利地办好了入伍手续，原来是要分配到陆军的汽车运输部队的，但是马立武打听到了海军军舰上当水兵伙食费高，津贴每月也比陆军多一块钱，就专程到县城找到海军部队的接兵团，让吴有粮到海军当了水兵。

　　新兵训练团的所有教员中，给吴有粮印象最深的是讲授弹药管理的教员。

　　教员是个大个子，长马脸，下巴向前突出，当他走进教室，脱下帽子准备讲课时，教室里异常寂静，战士们都被教员不同常人的长相吸引住了。

　　教员翻开讲义夹，开始点名。

　　“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刚好配成一副对子。”当点到吴有粮时，教员停了下来，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尤梧水”三个字，“这就是我的大名，请同志们务必记住。你们训练结束后分配到军舰上，替我宣传宣传新兵训练团有一个大下巴的尤教员，你们当中哪位有一天当了大干部，也不要忘了有一个大马脸的人曾经当过你的老师。而且，我还要向同志们介绍我的姓。‘尤’者，特异也，你们看，我的脸是不是与众不同？”

　　教室里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点完名，尤教员开始讲课：“同志们一定被我的长相吸引住了吧？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相貌是相同的，这应该是一个公理吧。我这个样子特别适合啃西瓜，是不是？我们吃西瓜，吃下肚的是瓜瓤，吐出来的是瓜籽。大炮和人一样也要吃东西，它不吃西瓜，要吃硬家伙。它们吃进炮弹，吐出来的是火。你们说，给大炮准备食粮的工作重要不重要？航海兵干净，机电兵有技术，信号兵有文化，弹药兵呢？是不是没有特点了？不，弹药兵非常重要！大炮要是没有了炮弹，就成了一根木头！所以，同志们要记住常说的一句话：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每一个岗位都是重要的！”

　　10个月的新兵训练团生活结束后，吴有粮分配到金沙江舰枪炮部门的弹药库班，从新兵到老兵，从战士到班长。军舰进厂修理，按规定军舰上的弹药全部搬到岸上战勤处的弹药库统一存放，他这个弹药库班长暂时失业，调到炊事班当班长，现在军舰出海执行任务，他又回到了弹药库。

　　吴有粮抬头环视舱室。弹药舱对他来说是最熟悉不过的了，当兵六年，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弹药舱里工作度过的。

　　前后两个弹药舱都是横贯左右两舷的舱室。弹药舱前部是前士兵舱，后部是主发电机舱，用水密防火舱壁隔开。弹药舱的人孔口开在中走廊右侧。前弹药舱储存85炮弹、机枪子弹和炸药，37炮弹、25炮弹和深水炸弹存放在后弹药舱。

　　弹药库炮弹是按照口径分开码放，85炮弹码放在最靠近舱口的地方，这不仅仅是因为大口径炮威力大，要优先保证弹药的供应，也因为85炮弹重量重，搬运吃力，靠近舱口可以节约人力减少搬运时间。吴有粮仔细检查墨绿色木箱上的批号和标记，以免把爆破弹和穿甲弹混在一起。炮弹都已经装上了引信，它们现在静静地躺在木箱里，涂着一层薄薄的防锈油，闪着冷冷的光泽，就在冷峻的外表下，它们躯体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一旦把蕴藏的能量释放出来，必定是石破天惊。

　　登记了3个温度计的数据，又沿着弹药箱组成的巷道巡视了一遍，吴有粮停下来，一只手扶着弹药箱，默默地回忆往事。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六年过去了，好像就眨了一次眼，自己成了水兵；再眨一次眼，已经是老兵了。在部队提干是没有希望了，今年年底是笃定复员了。原来想在春节时候回老家把喜事办了，不料风云突变，佳期只好推迟了。

　　吴有粮面前浮现出文霞红扑扑的脸蛋和健美的身段，心底涌起一股热流……等这次任务结束，再申请假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