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开着，从里面传出说话声。

　　军舰长途航行，对不晕船的水兵简直就是一个假日。

　　军舰航行时，各部门的干部都有自己的工作，没有过多的时间管理部队，战士三分之一要值更，不当值的休息。如果海上风浪大，晕船的人多，大部分水兵都会找个地方休息，养精蓄锐，保存体力准备下一班次值勤，随意走动的人就更少了。那些不晕船的老兵一下子少了许多约束，舰上又没有合适的地方可去，就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会议室，一边抽烟喝水，一边天南海北地海侃神聊。

　　今天情况和以往的一样，会议室成了老兵的天下。刘殿民歪着身子坐在正中的沙发上，一只脚翘到桌子面上，眼睛盯着对面墙上的重力式倾斜仪，口中念念有词：“20度……好，23度……”

　　每当军舰猛烈摇摆时，老兵们就发出一阵欢呼：“好！再来一次大的！”

　　刘殿民郑重宣布：“今天到目前为止，最大的摇摆度是27度！”

　　主机一班长郑道光耸耸鼻子，轻描淡写地说：“小意思。”

　　确实，军舰摇摆二十多度只能算是一般的摇摆。

　　周秀树走进会议室坐在朱立安旁边。

　　刘殿民继续宣布他的发现：“根据本人多年的观察研究，摇摆度15度以下，百分之十的人晕船；摇摆度25度以下，百分之三十的人晕船；摇摆度30度，百分之五十的人晕船；摇摆度40度，百分之八十的人晕船；摇摆度40度以上，百分之九十的人晕船；……”

　　“哎，要是风浪大把我们舰摇翻了怎么办？”朱立安有点担心。

　　刘殿民撇撇嘴：“废话，船翻了，我们还能上哪儿？喂鱼呗！”

　　郑道光拍拍朱立安的肩膀：“朱班长，我们两个个头大，鱼吃了我们肯定会长得很肥。”

　　“你要送给鱼吃谁也管不着，我可不愿喂鱼。”朱立安觉得郑道光这样说不吉利，有点反感。

　　周秀树说：“人死了喂鱼有什么不好？《舰艇条令》里不是专门有一条是讲海葬的。”

　　朱立安说：“那是指在战斗中牺牲的人。”

　　“你以为就你的25炮炮管有窟窿，敌人的大炮都是榆木疙瘩没有眼，专门用来吓唬人的？”周秀树语带讥诮，“告诉你，大炮都不是吃素的！打起仗来，炮弹可不认得你朱立安。”

　　朱立安说：“那也不一定打仗呀，说得那么严重干什么？”

　　周秀树指着他的脑袋说：“你的这个大脑袋里只长肥肉，不长脑细胞。当兵不打仗，就让你整天吃了睡，睡了吃？那还不如养一群猪好了！”

　　老兵们轰的笑了。

　　朱立安不服气：“谁说？不是还有政治学习吗。”

　　刘殿民不以为然：“打仗有什么可怕的？他打我们，我们也打他。就是光荣了，海葬时不是要给咱下半旗致敬吗，我看死得值。”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周秀树正色道，“听过杨家将的故事没有？当兵的要精忠报国！”

　　刘殿民摸了摸光头，说：“我牺牲了，要变成一只大鲸鱼，专吃小鲨鱼。”

　　周秀树想了想：“我就变成一朵白云吧，在大海的上空专门看你吃鲨鱼。”

　　郑道光拍了拍坐在旁边吴有粮的腿：“咱们光荣了没关系，炊事班长可要留下来，他对象等着他回去结婚呢。”

　　周秀树怕郑道光的话触到吴有粮的痛处，忙转移话题：“郑班长，你找到对象了吧。”

　　郑道光厚嘴唇张开：“咳，不忙。复员了再说。”

　　李清文走进会议室，没等他看清烟雾蒙蒙中的人影，周秀树站起来一把拉住他，乘势往沙发上一倒，搂住了李清文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响亮地吻了一下。

　　“别闹！”李清文掰开周秀树的手，擦着脸说，“朗朗乾坤，清明世界，这样像什么！”

　　刘殿民说：“这是调戏妇男。”

　　周秀树不松手：“相好的，有晕海宁没有？”

　　“开什么国际玩笑？你吃晕海宁？”李清文摸摸周秀树的额头，“你发高烧了吧？我给你拿apc去。”

　　“我本来是不晕船的，不过一看到你就头晕，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周秀

　　树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李清文说：“水兵吃晕船药，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不过……”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刚才何建华找他要了几片晕海宁。

　　郑道光说：“晕海宁要留给炊事班长吃。”

　　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是金沙江舰的第三个经典话题。

　　吴有粮是在一个特殊的时刻到金沙江舰的。大队军务参谋上午十一点带他到金沙江舰报到时，金沙江舰正准备离码头出海训练。吴有粮把行李放好，吃过中饭，军舰就了，偏偏这次训练海上的风浪特别大，不少老水兵都向大海交了公粮，从豫东平原来的吴有粮从来没有看过真正的大海，冷丁被风浪左摇右晃，肚子里中午吃进的东西悉数倒出来不说，强烈的反胃使他连水都喝不下，更不要说吃任何东西了，整整三天，吴有粮不吃不喝，军医只好给他输液。吴有粮连胃液也吐完了，没有任何东西往外倒，干呕不止，到最后把气管咳破了，咳出来的粘稠物都变成鲜红的了。军医看到情况严重，就向舰长报告，舰长向基地请示后，军舰提前返航。军舰靠上码头后，吴有粮已经虚脱休克了，只好用担架抬到大队卫生所救治。

　　对郑道光的揶揄，吴有粮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卫生员，晕海宁用不完我统统收购。”

　　周秀树觉得郑道光当面揭吴有粮的疮疤不对，又不好批评军龄比自己长的郑道光，就又搂住了李清文：“宝贝，我们唱歌吧！”

　　李清文挣脱出来：“唱歌就唱歌，又是搂搂抱抱！”

　　周秀树清了清喉咙：“大理三月好风光，蝴蝶泉边好梳妆，蝴蝶飞来采花蜜，阿妹梳妆为哪桩？”

　　李清文接下来：“蝴蝶泉水清又清，丢块石头试水深，有心采花怕有刺，徘徊心不定……”

　　一阵合唱从会议室传出：“橄榄好吃回味甜，打开青苔喝山泉，山盟海誓且莫讲，见面好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