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你坐了几天火车?一定很累吧?”小战士关心地问。
“路上走了三、四天。”杨碧枝对这位热情的战士产生了好感。
“你是来探亲的吧。爱人在哪个舰上?”小战士问。
杨碧枝乍听“探亲”、“爱人”这两个词有点不自在,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但很快就坦然了,就是来看“爱人”的吧,矿里开的“外出人员介绍信”上写的也是“探亲”呢。
“他是393号舰的,听说出海了。”
“393,好厉害!”小战士不无骄傲地说,“我的哥哥也在393军舰上当机电班长。”
显然,小战士对军舰上的战斗组织并不太了解。
“什么好厉害?”杨碧枝大惑不解。
“你不知道,海军舰艇编号可有名堂咧,在数字前面加英文字的是辅助船,比如y336就是运输船,t546就是拖船。”小战士说,“前面不加英文字的是真正的军舰,那才是海军的作战主力。393舰这2个月一直靠在3号码头,甲板上都是各种大大小小的火炮!真厉害!”
“不知道393号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杨碧枝说。
“没关系,出海的船迟早会回来靠码头的,说不定今天就能回来。”战士蛮有把握地说,“你就在招待所住下等吧。这里有几个贵州老乡,勤务连的连长是贵州安顺的,他家属前几天来部队了,我跟班长说说,晚饭后带你到他家去坐坐,老乡在一起聊聊天。”
“好。”杨碧枝嘴上应付小战士,心里却空落落的,问:“小郑,哪个部门能知道393舰什么时候回来?”
战士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没有把握地说:“基地司令部可能知道吧。”
“可以打电话问吗?”杨碧枝问。
“所长那里有电话。我带你去。”小郑自告奋勇。
他们下了楼,来到一楼东头的一间房子门口。杨碧枝看见门上方有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所长”。
房间里有两个人,他们不坐在椅子上,而是各坐在办公桌的一角,一条腿着地,另外垂下的一条腿直晃荡,俩人头碰头正在下象棋。
“嘿嘿,你的马成了司马懿(死马矣)了。”背着门的干部声音里透出嘲弄。
“将!”一声大喝,是从对着门的那个人嘴里喊出来的。
对手沉默了一会儿,发出无可奈何的声音:“真是马、后、炮,厉害!厉害!”
“他妈……”抬头看见有一个女同志站在跟前,喊“将”的干部马上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所长,这个同志找你。”战士报告道。
听说有人找,对手把棋盘一抹,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马后炮,下次再见高低!”
所长站起来,看着杨碧枝,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杨碧枝问:“请问所长贵性?”
所长连忙说:“免贵,姓王。”
“我们所长叫王火柏。”小战士补充说。
杨碧枝试探地说:“王所长,我想打个电话,可以吗?”
小战士忙把知道的情况向所长报告,末了加上一句:“她爱人是393舰的。”
王所长抬起右手,慢慢地摸着脖子。杨碧枝看见王所长的脸上有几个浅浅的小点,她突然想起“马后炮”不就是“麻火柏”的谐音,不禁心中暗笑,但忍住不表露出来。
王所长显然有点为难。
杨碧枝也看出来了,便说:“王所长,如果不方便,就不麻烦您了。”
“军舰的动向只有基地作战处最清楚了。作战处的电话可不是随便打的。”王所长解释说,“不过,你的情况特殊,这样吧,我给你接通,你自己问,行吧?”
杨碧枝点头表示同意。
王所长打开抽屉,把桌上的棋子棋盘划拉进抽屉里,关上抽屉,然后把电话机从桌角挪到办公桌中央,摇了两圈手把,拿起话筒说:“总机,我是第四招待所的,请接基地作战处。”
王所长把话筒紧贴耳朵,注意地听着,突然把话筒送到杨碧枝的手里:“通了。”
杨碧枝刚把话筒靠近耳朵,就听到一个略带生硬的声音:“喂,请问哪里?”
杨碧枝连忙说:“我是招待所的,我从贵州来找393舰的副枪炮长,可是他们船出海了,我想打听一下393舰什么时候能回来,可以吧?”
可能听到是位女同志的声音,话筒里的声音柔和了:“请问副枪炮长叫什么名字?”
“他叫周延峰。”杨碧枝回答。
话筒里突然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另一个浑厚的声音:“393舰在执行任务,过两天才能回来。请问,你现在在哪里?”
“在码头。”杨碧枝说。
“让招待所的人接电话。”话筒里的语气不容商量。
杨碧枝觉得话筒那边的人很有份量,忙把话筒递给王所长:“那边要你接电话。”
王所长双手接过话筒,有点诚惶诚恐地对着话筒一个劲地说:“是……是,是……”好像突然间除了“是”,其他的话都不会说了。
杨碧枝猜想王所长是挨了批评。
王所长终于放下电话,长吁了一口气。
杨碧枝歉意地说:“王所长,对不起,连累您受批评了。”
“没有没有,”王所长的脸上的麻点放出亮光,“刚才作战处的王处长问你是不是住在我们第四招待所,广州有四个海军招待所呢,海军码头更多了。”
杨碧枝觉得刚才自己的回答很可笑。
她谢过所长,回到楼上。心想,两天就两天吧,就是一个月我也等他一个月,他一年不回来,我等他一年,等他一辈子!
王所长和小战士忽然兴冲冲地闯了进来,说:“杨同志,请你换个房间。”
“换房间?”杨碧枝感到惊讶,“为什么?”
战士高兴地说:“你刚走,基地后勤部的李部长给我们所长打电话,首长指示,要安排你住单间,吃中灶。”
“这又是为什么?”杨碧枝更加惊讶。
“不知道。这是首长的指示,我们坚决执行。”王所长语气坚决,拿起热水瓶,“杨同志,请吧。”
战士提起杨碧枝的提包,说:“杨姐,走吧。”
杨碧枝疑疑惑惑地跟他们来到东头的单间客房。
所长说:“杨同志,中灶的伙食标准一天是8毛3,每顿都有荤菜的。”
杨碧枝问:“你们的伙食标准是多少?”
“我们吃大灶,一天4毛5。”小战士说。
杨碧枝总觉得这里面有原因,可是又想不明白。
安排好杨碧枝,王所长临出门时说:“杨同志,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不要客气。”
王所长和小战士走了,杨碧枝坐下来,忽然觉得有些饿,可是还没有到吃中饭的时间,她拉开提包的拉练,想找点火车上吃剩的面包垫垫肚子,结果没有找到。她想了想,可能是忘在火车上了,就带上门下了楼,到值班室问小战士哪里可以买到吃的。小战士仔细介绍了去军人服务社的走法。
杨碧枝走进光线不足的服务社时,看到一个怀抱小孩的妇女正在柜台前买牙膏。
服务员看见有人进来,抬头招呼:“同志,买些什么?”一双明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来人。
杨碧枝的眼睛搜索柜台:“请问有没有面包什么的?”
服务员说:“面包没有,有蛋糕,挺新鲜的。”
“蛋糕也行,来两块吧。”杨碧枝从口袋里掏钱。
服务员一边从货架上取蛋糕,一边问:“同志,你是来探亲的吧?”
“你怎么知道?”杨碧枝感到奇怪。
“从你的衣服款式就知道是从外地来的,衣服的式样挺新潮的,宽衣领,圆下摆,低腰线。”服务员眼睛里满含笑意,“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
扬碧枝脸稍微红了一下:“让您见笑了。”
服务员指着抱小孩的妇女说:“她也是来探亲的,他丈夫在393舰,船出海了。”
杨碧枝顿时有了亲近感,对妇女说:“你爱人也是393舰的?”
那女人点了点头。
服务员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说:“你是周副枪炮长的对象吧?”
杨碧枝有些惊讶,点了点头说:“是的,你怎么知道?”
“我姓安,叫安青芍,大家都管叫我阿庆嫂,是黄埔军港的百事通。周副枪炮长真有福气,有个这么漂亮的对象,大眼睛水汪汪的,眉毛细挑……”服务员笑的样子很好看。
杨碧枝有些不好意思,打断她的话:“谢谢你,我叫杨碧枝。”
安青芍指着抱小孩的妇女说:“巧了,你和观通长的家属一个姓,她叫杨玉花,你们俩可是姐妹了。”
“杨姐,”杨碧枝客气地说,“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杨玉花说,“部队的事说不准。”
“你们放心,393舰很快就会回来的。周副枪炮长爱人,你就安心住下来吧。”安青芍宽慰她们。
“军军在老乡家里玩,我得去接他。”杨玉花对安青芍说,同时邀请杨碧枝,“这位妹妹,到我那里坐一会儿吧。”
杨碧枝想,反正自己没事,就点头同意了。
安青芍对杨玉花说:“你也该回家了,后勤供应站送菜的人该到你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