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乔羽鸿的店我也算来过几次了,可是却一次都没进过她在二楼的起居室。我打横着抱起她,每上一步台阶都觉得心跳的频率比前一次快了半拍。我低头看着乔羽鸿环着手搂着我的腰,双眼微微地阖着,眼珠子在里面骨碌碌地滚动,长长的睫毛仿若两柄扑扑扰扰的小扇子。这个时侯,我突然有一种恍恍惚惚的虚幻感觉,便如同唐传奇中的那个枕着游梦仙枕的书生,梦中身为南柯太守,一世浮浮沉沉,历尽世事万千,再睁眼睛时店中的黄粱米饭尚未煮熟。我现在是不是也在梦中呢?或许是我的梦,或许——是别人的梦。说不上何时这梦就醒了,所有的一切便都要烟消云散了。
转过两段楼梯便上了二楼,出乎我的意料,看她下面花店的格局本来以为上面也会是一个很大的空间,没想到却很狭小,甚至已经显得有些逼仄了。屋子的面积最多20坪,向阳的方向开了扇窄窄的窗子,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张大床,旁边是一个深褐色的木制长衣柜,连着一张梳妆台。正对床的位置放着一个黑色的电视柜,上面有一台老式的彩色电视机,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
我走到床前,拉开被子把她放到床上,然后顺手脱掉她的鞋子。之后我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本想着是不是也帮她把外衣脱掉,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好像咱趁人之危占人便宜似的。正要转身离开,没想到乔羽鸿却突然翻身起来一把扯住我的手。
“不要走,我有话和你说。”她满脸哀求地看着我。
我站住,有些无可奈何,说实话不是不想和她亲近亲近,而且正好相反,不知道有多少次幻想和她……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和她在一起心里总是有点犯怵,总是有那种不安全不踏实的感觉。妈的,我这心理阴影还真是顽固啊!
“有话明天说吧!好好休息。”我多少有些违心地对她说。
“求你……别走,就几句话还不行吗?”她又开始流泪了,那些泪水从眼睛中汹涌地冲出来,沿着她的面庞满面横流。
我觉得她今天有些异乎寻常的脆弱,或许她的本来面目就是如此,就如同一直胆小的龟,身上披着厚厚的甲,把自己最柔软的部分都隐藏在里面,不让任何人去碰触,只把最坚硬的位置显示在人前。
我走到她近前,坐到床头的位置,伸手拭去她脸上正滑落的泪水,低低地叹了口气,心里面一抽一抽地阵痛,难以抑制,“说吧!我听着呢!”
“你还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的话吗?”她挪动了一下位置把上身靠到我的怀中,仰着脸问我。
“什么话?”我迷糊了,这么长的时间,和她说过的话无数了,让我如何能记得曾经和她说过什么啊?
“就是关于这个的,”她边说边露出手臂,正有一条红色的手链系在她的手腕上,末端的璎珞处悬着几颗青翠色的玉珠。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在说我曾经送给她的那根叫做“姻缘锁”的手链。
“当然记得,”我有些恨恨地说,“一分钱不值的便宜货,不是被某人给扔了吗?怎么想起这个了?”
她却不理我的话茬,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你知不知道其实想要追一个女孩子是很容易的,只要你能让她感动一次,那她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我撇了撇嘴,不置一词,心里暗付说得容易,有句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和人毕竟不同,也许这一个一句关心的话就可以感动,也许下一个即便你把整个世界都放在她面前,她依然不会满足。
“你把你当时说的那些话再重新说一次好吗?我好想听。”她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顺不瞬地盯着我,满脸都是期待。
我看着她,苦笑不已,“对不起,我早已经忘记了。”
我又怎么会忘记呢!编了一夜的手链,想了好久的故事,背的滚瓜烂熟的肉麻台词……我如何会忘记呢?可是那又有什么用,终究不过是一场令人啼笑皆非令我哭笑不得的闹剧而已。
她听我说完脸色立时黯淡下来,本来炯炯的双眸也失去了光泽,怅然说道:“是啊!那么长时间了,谁又会记得呢?”
“即便记得又有谁会在乎呢?”我继续我的苦笑。
她诧异地看我一眼,继而坚定而又急切地说:“我会,我在乎。你信不信我记得你当时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你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表情。”
我笑了笑,“我都忘记了,你还记它干嘛!忘了吧就当没发生过。”
她不理我刚刚说的话,目光迷离地回忆着若干年前的那个夜晚中发生的事。
“记得那个夜晚有很多的闪闪发光的星,天上有大大月亮,草地上满是冰凉的清辉。你让我闭上眼睛伸出手,然后就把那根手链系到我的手腕上。你太坏啦,系的竟然是死结,回去的时候人家拆了好久才解开。”她顿了一下,横了我一眼,“当时你说:‘知道吗?这个叫做姻缘锁,又叫七世牵,是当初主管人间姻缘的那个叫做月老的老头为了牛郎和织女特别制作的,所以即便是法力无边的西王母也没办法拆散他们,今天我把这个宝贝系在你的手上,你就只能属于我,一直到来生再来生再再来生,要满七个轮回才能离开。’”
乔羽鸿惟妙惟肖地学我说话的声音,没想到她竟然记得那么清楚。
“你那么霸道地说着,攥的我的手好痛好痛,可是心里面却是无限的欢喜。南风你知不知道当时你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都快感动死了,心里面就想着这辈子就嫁给你算了”
我看着她那么动情地说着,表情就像一个刚刚品尝到爱情滋味的孩子。心里嘿嘿冷笑,动之以情吗?不用来这套吧!更高明的手段我都见识过了,现在耍这种小儿科的手法未免太小看了我。
我看到对面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快到午夜了,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一个是黄月另外两个是齐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来这儿之前还挺期待的,可是现在却有些不耐烦,我不知道她究竟要干什么,但她做的这些总归不是只为了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莫名其妙的话吧?
“你知道吗?”她又开始说了,我强压下心里面的怒气,妈了个x的,现在说这些还有屁用啊!当初玩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么多。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抱着几本书在从我们楼下经过,那时我正站在宿舍二楼的阳台上看书,当时你的样子好呆,穿着一套灰扑扑的运动服,脚上却是一双崭新的皮鞋。当时小茹也在,看到你的时候当即就大笑起来,指着你说:‘快看快看,真有穿运动服配皮鞋的傻子唉!’”
“你却抬起头来看着我俩,茫然的表情就像一个刚刚从遥远闭塞的大山中走出来的孩子,木木愣愣的。然后呆呆地笑,问:‘同学,知道第三借阅室怎么走吗?’我刚想告诉你就被小茹拉住,‘往左走,然后往右拐就是了。’她是骗你的,但你却说了声谢谢然后照着她的指引走去。我不知道你最后是如何让找到的,只是在那个时候觉得你傻的可爱。”
我默然无语,心里面却恍然,难怪第一次见到乔羽鸿的时候觉得面熟,没想到那次骗我走到后勤处的两个可恶女人就是她和林晓茹。我还记得那是秋日的午后,我仰着头问的时候,刺目的阳光正从斜对面射过来,晃得我看不太清她们的模样。至于穿运动服配皮鞋这类的糗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干。
“你知道吗?从开始的时候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我们闲极无聊的恶作剧,可我没想到会是你。”她突然停下来,幽怨的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可是你不知道到了最后这已经不是一个游戏了。”
“哼”我冷冷地哼了一声,把手臂从她的怀里抽出来,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恨恨地问:“那你觉得它变成了什么?除了是无聊的恶作剧它还能是什么?”
“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的”她目光闪烁地躲着我的眼睛,执拗地说。
“我知道所有,”我抓住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骗我,我知道你那么狠心地把我的所有尊严所有爱都厌恶地丢掉,狠狠地踏进污泥里。我知道你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喜欢我怎么会爱我呢!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但我还是抱着一些希望,可是你亲手把这些希望撕扯的支离破碎。”
“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的”她努力地挣脱我的手,看着我大喊,泪如雨下,“有些事情你注定不会知道的,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