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县长和他前世所见并没有什么不同,国字脸,短发,穿着一件青灰色的夹克,显得有些老成。
“有啥子好谢的,反正是顺路。”方县长以为他是听许慎说起过自己,见他认识自己也不意外,笑着摆了摆手,一边示意驾驶员开车,一边说道:“我听说过你,我们县第一个获得见义勇为称号的学生,小伙子非常不错。”
李炀腼腆地笑了笑,说道:“其实也不算多大的事,刚好遇到了,又都是认识的同学,换做其他人……”
“小伙子,谦虚是美德,可是过分的谦虚就成了骄傲了。”方县长将视线越过李炀投向窗外,恰好看到那个估计是交管小队长的人接过中巴车司机递过去的半条红塔山的一幕。那个交管小队长也恰在此时看到了驶过来的帕萨特,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原本倨傲的面孔上堆满了震惊和错愕,半条红塔山拿在手上如同烫手的山芋,拿着不是扔掉也不是。
方县长重重地“哼”了一声,便回转过头来,连那个交管队长在向他行礼也没看到。
“怎么了?头儿。”旁边一个交管队员看到中队长朝着一辆车行礼,顺眼望过去,顿时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跟着敬了一个礼。
中队长看着远远驶去的帕萨特,将半条红塔山往地上一扔,满脸绝望地说:“妈的!这次麻烦大了,好好的办公室不待,我说我跑这来瞎掺合个什么劲!”
见那个交管员还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顿时怒从心生,吼道:“还发什么呆!还有谁收了烟的,给我统统退回去。谁他妈的敢私藏,老子立马开了他!”
由于围观的乘客挡住了视线,其余的交管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头儿发这么大的火,不由得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小心翼翼地问:“那这事该怎么处理?”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难道还要我教你!”中队长恨不得立即开车追上去解释清楚,哪里还有心思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中巴车司机一听就慌神了,他刚才也看到了中队长向那辆小车敬礼,虽然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大人物,心里也隐约猜到了一些,只是一下子还没想到这件事的重要性。见刚才口气松动了不少的中队长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顿时哭丧着脸哀求道:“大哥,你可不能这样啊。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两个孩子开了年上学全都指望着这几天赚点钱交学费啊!”
“我管你去死!”
李炀虽然没看到这一幕,却也知道中巴车司机这回铁定讨不了好,搞不好日后还有的是小鞋穿。真是无妄之灾啊,李炀暗自叹息了一声,却转念又想到,也许对于那个队长来说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吧。虽然严格来说,收个一条半条香烟对于如今的官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这些都是不能摆上台面的东西。现在被县长亲眼撞见,也许不至于警告处分啥的,但肯定会影响到日后的升迁。
“知易行难啊!”方县长也叹了一口气,遇到这种事情,他的心情也受到了影响,想起李炀先前的谦虚之词,又有了一番新的感受,“见义勇为、廉洁奉公,这些大道理人人都知道,但是真正能坚持言行如一的又有几人呢?”
李炀故作不知他话中的深意,插科打诨地答道:“其实真算不上多大的事,估计是小时候经常打架的缘故,胆子比别的学生大了一些而已。”
许慎被李炀肆意妄为的胡话给气坏了,本来先前见他的一番对答得体,心里还有些欣慰,哪知道转眼就开始胡说八道了,连忙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还好意思说!成天也没个正形……”
“这孩子不错。老许你就别吹胡子瞪眼了,男孩子皮一点是好事。”方县长摆了摆手,截住了许慎的话头,转过头来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李炀,笑道:“有段时间老是听唐家的丫头提起你,说你篮球打得挺好,学习成绩也不错,还写得一手好文章,今天一看,的确挺不错的。”
方县长说的自然是唐倩,除了她,李炀也再不认识同样姓唐的女孩子了。李炀早就猜到唐倩家里定是有背景的,不然也不会一进校就成了文学社的副社长,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和方县长都说得上话。再细究下去,一个女孩子再大大咧咧也不会没事跟方县长提起一个男孩子的,她将李炀夸得一朵花似的,肯定是有求于县长。除了那次见义勇为奖,李炀实在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县长点头。见义勇为毕竟是面向整个社会的奖项,与三好学生之类的荣誉有所区别,学校或者是县教委最多只有推荐权,最终决定肯定是掌握在县委县政府手里。但这样的事情对于一县之长来说却又算不上什么大事,原本肯定是无需县长亲自过问的,定然是在其它地方遇到了阻力,唐倩这丫头才将主意打到了县长头上。
这样一分析,事情就非常清楚了,唐倩为了帮李炀得到见义勇为奖,不惜放下女儿家的羞涩和脸面,亲自跑去和方县长说项。
这让李炀有些汗颜,也有些感动。
方县长见李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他已经推导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得暗赞一声,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位高权重的他自然不会没事跑来和一个孩子拉家常,他这么说自然有其深意在里头。见已经达到了目的,他便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询问起刚才超载的事情来。
李炀大致交代了一下经过,方县长便叹道:“春运期间,客运超载一直都是交通整治中的重点和难点,它直接关系到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千万马虎大意不得啊。你看这么小一辆车,竟然塞进了四十多个人,这不是胡闹嘛!万一出现什么状况,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看来还必须得继续加大查处和处罚的力度。对了,李炀,你刚才是搭这辆车过来的,说说你的看法。我们经常听到的不是交管部门就是驾驶员的声音,也应该多听听乘客的意见嘛。”
“方叔叔,我觉得一味地重罚固然能取得一些效果,但想要标本兼治,却还远远不够。”李炀不知道方县长怎么会问自己这种问题,他想了一下才字斟句酌地说道,“超载、无牌营运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供求矛盾的问题。供小于求,搭车困难,乘客往往就会因为赶车而忽视超载带来的危险,才给了为了赚钱而铤而走险的客运车主有了可乘之机。其实超载的车里乘客是相当辛苦的,不仅没有座位,连站立的空间都大受限制,再加上旅途的颠簸,赶一趟车简直就跟打一场仗差不多。如果解决了乘车难的问题,试问谁又愿意挤在车厢里受那份罪呢?出行困难,再加上利益的驱使和监管的缺失,才使得超载如同牛皮癣一样成了难以根治的顽疾。我觉得,要改变这一现象,就必须在这些方面多管齐下。如果只采取重罚的手段,那些被罚了钱的司机自然会变本加厉地将罚款给挣回来,超载也就屡禁不止了。其实这和县城里这两年黄包车泛滥是一个道理,市民出行的交通方式过于单一,黄包车才会长盛不衰,等到明年出租车牌发放下来后,如果打车的价格制定合理,在配合一些必要的整治工作,黄包车自然而然就会销声匿迹。”
“监管这一块很好理解,这也是我们目前工作的重心。商人逐利原本也无可厚非,只要违法成本远大于违法所得,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做出更加明智的选择。可是怎么才能做到供求平衡呢?客运的市场化经营自有其规律,盲目增加运力的结果必然会适得其反。”方县长略带期望地看着李炀,仿佛期待着能从他这里得到答案。从搭车难入手这种思路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说,多管齐下的口号已经喊了好多年,但都只是些泛泛而谈,一直没有人能提出切实可行的措施和方案。他原本也只是顺口和李炀聊起这方面的事情,倒也没期望从他这里获得多少有用的信息,他毕竟只是一个高中生罢了。出乎他的意料的是,李炀竟然能抽丝剥茧分析到这个地步,已经比很多成年人都要看得透彻了。尤其是李炀对于将超载与县城里黄包车泛滥结合在一起的分析,更让他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也让他在心里将李炀高看了一眼。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前世的李炀见过太多政府强行干预市场导致供求平衡失控的案例,他深深地知道市场调控是一把双刃剑,用得不好就是伤人伤己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