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忽然“哄”地一声议论开来,有人同情有人幸灾乐祸,更多的人是担心遇上这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县城。
“那赶紧掉头啊!停在这里干啥子?”女售票员也慌了,她知道这一车人的罚款可不是小数。
“能走我还不知道掉头!这回麻烦了,待会机灵点,看看能不能说说情。”司机不耐烦地吼了一句,然后又叮嘱了几句,才打开驾驶室的侧门,跳了下去。
遇到这种事情,最明智的办法就是男人躲在一边,让女人去说情。无论是眼泪攻势还是装可怜,女人都更有优势。当然撒泼骂街拒交是不可能的,除非她不想继续跑运输,事情到了这一步,唯一的区别就是交多交少的问题。当然,如果认识某某领导,那又另当别论。
国内的法律或许是最能体现“法律不外乎人情”理念的,对于罚款数额的规定弹性较大。在实际执法过程中,处罚遵循上限还是下限,便全凭执法人员拿捏了。
女售票员打开了车门,车上的乘客一涌而下,谁都知道一时半会走不了,总不能一直在车上挤着。李炀也取掉耳机站了起来,跟着人群往下走,路过售票员的时候,见她哭丧着脸在点人数,车外面已经过来了好几名戴大盖帽的交管。这种私营车辆一般都是夫妇一块经营,男的开车,女的售票。本来就是小本经营,如果再雇人的话,基本上赚不到什么钱。
虽然中巴车没有空调,车里的温度依然高出外面不少,下了车之后才发现外面真是冷,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李炀下了车,将羽绒服的帽子翻起来,又从背包里找出那条上次在锦城买的围巾系上,才觉得暖和了一些。高淑颖送的那条深蓝色格子围巾,依然被他很好地收在包底。
交管板着脸点清了人数,便开始开罚单。李炀站得近,见他在单子上写着准载19人,超载23人,总计42人时,也不禁被吓了一跳。女售票员一听说罚款按照人头来,超载一人罚款两百,顿时慌了神,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这样一个曾经彪悍地喊“给老娘往里挤挤”的女人,哭得梨花带雨,拉着交管的衣角一个劲地求饶,而她的老公则在一旁拿了一条“红塔山”挨个点头哈腰地发烟。李炀有些不忍心看下去,尽管知道这不过是他们试图免于惩罚的伎俩罢了。
生活是如此残酷,优胜劣汰,大浪淘沙,谁都不容易。
闲来无事的李炀,一个人往车后走去,准备顺便解决下内急的问题。他这才发现原来这里刚好是一个大的拐角,车辆过来不到近前根本发现不了查岗的交管。交管果然也不是吃素的,连查岗的地理位置都有这么大的讲究。
找了个背风的所在,李炀艰难地从拉链里掏出小兄弟。受冷风一激,小兄弟都已经萎缩成一团,幸好没有发生“撒尿成冰”的情况。
“撒尿成冰”源于前不久发生的一个笑话。那天去钓鱼,听二叔说在东北,最冷的时候一口痰吐出去在半空中就变成了冰疙瘩,张君就好奇地问“撒出去的尿会不会直接被冻成一条冰柱子”,逗得李炀和二叔哈哈大笑,刘婧在旁边羞红了脸。那天虽然不如今天冷,但也是天寒地冻的。李炀注意到刘婧羞怯的眼神在那一刻颇为隐晦地往自己裆下瞄了一眼,顿时窘得不行。
这时候又有几个男的走过来解决问题,看见李炀,都心照不宣地笑。长途车上解决内急是一个难题,特别是在高速公路上,往往要开几个小时才有一个服务区,以至于很多人赶车都不敢多喝水。男的还好,李炀曾经见过一群女人用雨伞围成一个圈,在高速公路上就地解决的盛况。接下来的那几天,花花绿绿的女子和花花绿绿的雨伞一直在李炀的眼前乱晃。
李炀胡思乱想了一会,将裤子拉好,看看车一时半会还走不了,也不想过去搀和那些纷纷扰扰的事情,便一个人独自往来路的方向走着。
这段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颇为偏僻,举目望去,天空下灰蒙蒙的一片,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的征兆。远处的树林下掩映着一座座青瓦泥墙的民房,靠近公路这一侧的墙体全被抹上了洁白的石灰。这种形象工程,全国各地莫不如此,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用来糊弄糊弄上级领导罢了。
冬天就连风景也变得破败萧瑟,全没看头。枯黄的山丘,光秃秃的树木,仿佛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一点生气都没有。
李炀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儿,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开了过来,缓缓地在面前停下。副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戴着金边眼镜的许慎惊讶地看着李炀,问道:“李炀?你怎么在这里?去县上?”
“是姑父啊,我去学校里领通知书。”李炀见到许慎也有些意外,他指了指前面的那辆中巴车,补充道:“搭的车超载,被拦了下来。”
车后座隐约有个人影,不消说肯定就是方县长。李炀这也是第一次看到县长的座驾,让他略显惊讶地是,车牌相当低调,不仅不是江湖传言的那种1号2号车,就连6或者8这样的数字都没有。如果是上了年纪的官员,李炀还不会觉得奇怪,关键在于他曾经见过县长几次,知道他只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罢了,能有这份低调内敛殊为不易。要知道,三十多岁的县长即便放在全国也算是非常年轻有为了,如此一帆风顺的仕途竟然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心境。
李炀前世见过很多所谓低调的官员,穿普通大众的衣服却戴着几万块的名表,住在老旧的小区却将房子装修得富丽堂皇。作为公众人物,他们不得不做出一副低调简朴的样子,但虚荣的内心却又让他们尽可能在一些不太引人注目的细节上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地方来。
其实这也是人性使然,就连唐朝的大诗人孟郊都曾经在登科后写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诗句来,遑论现世这些俗人。
“哦,去了记得到家里住几天。上次放假你闷声不响地跑了,害得晴儿在家里生了几天闷气。”许慎仔细叮嘱了几句,就准备关上窗户。外面天气太冷,就这么一会儿,就感觉到车里的暖气都全跑光了。虽然方县长对这些细节一贯不太在意,但当下属的可不能不注意到点。
李炀本也没想过要搭顺风车,闻言也不失望。他清楚官场上的规矩,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和县长坐在一起,就连许慎这个秘书都只能坐在前排。
他正准备点头答应,就听到车里传来一个声音:“让他上来吧,外面那么冷!”声音淡淡的,却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威严在里头。驾驶室的门打开,一个平头的年轻人走了下来,替李炀打开车门。
“谢谢方叔叔!”李炀见此也就没有再客气,坐上车才对着方县长感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