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曲非烟
余沧海被废武功,青城派名誉扫地。这一切已经注定。纵然这时有几个和青城派交好的仗义江湖汉,也不敢公然与正义为敌。因为这一刻,余沧海所作所为,都是错的,都是非正义的。林昊掌握了道德至高点,他才敢出手,他才能废了余沧海武功。
杀了余沧海吗?青城派终归是名门正派,杀了小的,说不定大的就出来了。到时候,林昊岂不是又惹一大麻烦。现在只废了武功,青城派面子上也过得去,若是他还拿自己当名门正派,想必是不会报仇的。顶多,回去训练好了弟子,再找林昊报仇。
当林昊拔剑之后,岳不群的眼睛片刻不离的盯着,他想看看,这究竟是不是避邪剑法。辟邪剑法和师傅留下的几招葵花宝典的武功有什么联系。
可惜,他失望了。林昊使的根本不是辟邪剑法,他的剑法似乎不是特定的招式,是一种意,无限接近死亡的意。
余沧海疯了,青城派也走了。没人在乎,似乎他们从没来过一样,或许只有衡阳街头说书人口中不时提到的余沧海武功废了,你才能知道那一战的真实存在。
余沧海疯癫的跑出去了,青城派弟子也跟出去了。此时门廊外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青城派的大坏蛋傻了,太好玩了。”
林昊闪了出去,他知道这是救令狐冲的人,待见了这女童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穿一身翠绿衣衫,皮肤雪白,一张脸蛋清秀可爱,“你是曲洋的孙女吧,叫什么来着?”
小姑娘皱起眉头:“咦,你怎么知道的?不过你不怕吗?这里的人若是怀疑你和神教私通,你就倒霉了。”
林昊微微一笑:“我有什么好怕的?这里的人都打不过我,就算打不过,我不是还能跑吗?你是来告诉令狐冲在哪的,对吧。”
小姑娘这下可郁闷了:“你这人好生无趣,我本来还打算瞒瞒你,一点都不好玩。”
他人见这二人神色亲近,只当这小姑娘是林昊的熟人。却不料刘正风在内厅看得一清二楚,这可真是要命,非非这丫头,怎么敢在这时候来。曲老哥想必也在附近了。明日我便金盆洗手了,到时候我们才真正又能琴箫合奏,畅游江湖。可是眼下,却不是时候。
不对,非非这丫头,一向古怪的紧,绝对不会胡来的。
仪琳泪眼模糊之中,看到了这小姑娘苗条的背影,心念一动:“这个小妹妹我曾经见过的,是在哪里见过的呢?”侧头一想,登时记起:“是了,昨日回雁楼头,她也在那里。”
脑海之中,昨天的情景逐步自朦胧而清晰起来。昨日早晨,她被田伯光威逼上楼,酒楼上本有七八张桌旁坐满了酒客,后来泰山派的二人上前挑战,田伯光砍死了一人,众酒客吓得一哄而散,酒保也不敢再上来送菜斟酒。
可是在临街的一角之中,一张小桌旁坐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和尚,另一张小桌旁坐着二人,直到令狐冲被杀,自己抱着他尸体下楼,那和尚和那二人始终没有离开。
当时她心中惊惶已极,诸种事端纷至沓来,哪有心绪去留神那高大和尚以及另外两人,此刻见到那女童的背影,与脑海中残留的影子一加印证,便清清楚楚的记得,昨日坐在小桌旁的二人之中,其中之一就是这小姑娘。
她背向自己,因此只记得她的背影,昨日她穿的是淡黄衫子,此刻穿的却是绿衫,若不是此刻她背转身子,说甚么也记不起来。
可是另外一人是谁呢?她只记得那是个男人,那是确定无疑的,是老是少,甚么打扮,那是甚么都记不得了。还有,记得当时看到那个和尚端起碗来喝酒,在田伯光给令狐冲骗得承认落败之时,那大和尚曾哈哈大笑,这小姑娘当时也笑了的,她清脆的笑声,这时在耳边似乎又响了起来,对,是她,正是她!那个大和尚是谁?怎么和尚会喝酒?
仪琳的心神全部沉浸在昨日的情景之中,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令狐冲的笑脸:他在临死之际,怎样诱骗罗人杰过来,怎样挺剑刺入敌人小腹。她抱着令狐冲的尸体跌跌撞撞的下楼,心中一片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胡里胡涂的出了城门,胡里胡涂的在道上乱走……只觉得手中所抱的尸体渐渐冷了下去,她一点不觉得沉重,也不知道悲哀,更不知要将这尸体抱到甚么地方。突然之间,她来到了一个荷塘之旁,荷花开得十分鲜艳华美,她胸口似被一个大锤撞了一下,再也支持不住,连着令狐冲的尸体一齐摔倒,就此晕了过去。
等到慢慢醒转,只觉日光耀眼,她急忙伸手去抱尸体,却抱了个空。她一惊跃起,只见仍是在那荷塘之旁,荷花仍是一般的鲜艳华美,可是令狐冲的尸体却已影踪不见。她十分惊惶,绕着荷塘奔了几圈,尸体到了何处,找不到半点端倪。回顾自己身上衣衫血清斑斑,显然并不是梦,险些儿又再晕去,定了定神,四下里又寻了一遍,这具尸体竟如生了翅膀般飞得无影无踪。荷塘中塘水甚浅,她下水去掏了一遍,哪有甚么踪迹?这样,她到了衡山城,问到了刘府,找到了师父,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思索:“令狐大哥的尸体到哪里去了?有人路过,搬了去么?给野兽拖了去么?”想到他为了相救自己而丧命,自己却连他的尸身也不能照顾周全,如果真是给野兽拖去吃了,自己实在不想活了。其实,就算令狐冲的尸身好端端地完整无缺,她也是不想活了。
忽然之间,她心底深处,隐隐冒出来一个念头,那是她一直不敢去想的。
这念头在过去一天中曾出现过几次,她立即强行压下,心中只想:“我怎地如此不定心?怎会这般的胡思乱想?当真荒谬绝伦!不,决没这会子事。”
可是这时候,这念头她再也压不住了,清清楚楚的出现在心中:“当我抱着令狐大哥的尸身之时,我心中十分平静安定,甚至有一点儿欢喜,倒似乎是在打坐做功课一般,心中甚么也不想,我似乎只盼一辈子抱着他的身子,在一个人也没有的道上随意行走,永远无止无休。我说甚么也要将他的尸身找回来,那是为了甚么?是不忍他的尸身给野兽吃了么?
不!不是的。我要抱着他的尸身在道上乱走,在荷塘边静静的待着。我为甚么晕去?真是该死!我不该这么想,师父不许,菩萨也不容,这是魔念,我不该着了魔。
可是,可是令狐大哥的尸身呢?”她心头一片混乱,一时似乎见到了令狐冲嘴角边的微笑,那样满不在乎的微笑,一时又见到他大骂“倒霉的小尼姑”时那副鄙夷不屑的脸色。
她胸口剧痛起来,像是刀子在剜割一般……
“你刚才说了,你是那个令狐冲的兄弟,对吗?”小姑娘看着林昊,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就像秋夜里的星辰一般。
林昊道:“是啊,这里的人都听见了。你不会怕我骗你吧。这里有他华山派的师父还有他的诸位师弟,你问一问,他们总不会联合起来骗你吧。”
小姑娘却是神色不定:“我信不过你,也信不过他们。”说完却是眼睛一瞥,看到了厅堂内的仪琳小尼姑。
“就是她,我看见令狐冲拼死也要救她,想来,她应该能信得过。”然后,小姑娘便蹦蹦跳跳到了仪琳面前。
仪琳此刻心如死灰,小姑娘过来了,她也没察觉,只是一个劲在谴责自己。直到小姑娘拉了她的袖子,道:“你在担心令狐冲吗?”
仪琳被说中了心中那个痛处,眼泪更是不争气的流着。
小姑娘用力拉了一下:“你跟我来。”然后又对身后几个名门大派的长老说:“你们别跟来,否则我不带她去了。”
众人笑笑,也只以为那小姑娘是得了林昊授意,来劝慰仪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