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虚无飘渺的恐惧,又跌入实有真切的恐慌,心想自己被摆渡的老汉拖到船上,必定没有离开蚌埠市;这个人万一发现她是逃跑的慰安妇,就要大喊捉贼,或把交到日本人那里,然后去领赏,对她来说那是最大的悲剧。
她一面在心中提出这样的疑问,小船划到淮河中心,她紧紧抱住包裹,一动也不动,时而,观察那位划船的老汉;在朝鲜,在蓝河上,她的命运出现过重大的转折,那一目仍然记忆犹新,可怕的设想如同一群疯魔,猛烈袭击着她的脑袋。
“我能看出来,你不是个哑巴,我一定有心事。”划船的老汉终于开始说话了。
见金根姬没有什么反应,老汉放下划浆,做出“啊!啊!啊!”的表演动作。以表示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金根姬惊慌失措,一阵胡思乱想。但她还是冷静下来,伸出手指向西北方向,然后,用手指一指自己的胸脯——这一套动作是刚学的,是从白二串那里学的。
这一下,一老一少之间最终打成了一个默契。
到淮河北岸,金根姬从包裹拿出一个银质的椭圆形发夹,交给摆渡的老汉,作过船的费用。那知被老汉婉拒了,他说:
“只要是找延安的部队,找新四军游击队,我是分文不要的。”
刻不容缓,一刻钟之内,她必须远离淮河。
她一溜小烟地北方跑去——第一次外出,金根姬没有迷失方向,她不知道要跑多远的路,可是路只要有多远,她就会跑多远。
浑身破烂不堪,再加上汗水、热气,风尘仆仆,给她增添一种说不出来的肮脏。
她第一次看到了大地,大地真的大,天有多大它就有多大;平原上的路真长,地有多长它就有多长,走路还不带弯腰的。可是,她哪里知道,淮北的早上,大地醒来的较迟,到处是一遍沉默,处处群雾缭绕,就象大地上覆盖上层厚厚的棉被。
金根姬生活在有山的地方,相信这里也一定有山。而这里的远处是雾气茫茫,而山在哪里?森林又在哪里?确一时难以分清,她几乎是迷失了方向。
在朦胧中,看到有一座大山。
她看到了,这座山就在她右后方,她看不清山顶,只能看到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伸向雾朦朦的天空中,那座山多么象家乡的摩岭山,那里也一定有着种类繁多的野生山菜。金根姬忍着饥饿,转过身子拼命地向那座上上爬,不一会儿,她就蹬上了山的顶端。
然而,又一次见到淮河,她终于失望了。
金根姬终于明白了,那不是什么大山,那不过是淮河的拦河大坝。滚滚地淮河水围绕着蚌埠市,向东南方向拐了一个弯就再也看是到了,她清晰地看是蚌埠的轮廓,那是她噩梦开始的地方。——想到这些金根姬吓出一身冷汗。自己已经逃出了蚌埠市区了,不再做慰安妇,顿时她的心又平静下来了。
她急忙下了河坝一直向北逃,不再左顾右盼,不敢再走回头路了。
一路上走了多少村庄,自己不知道,老百姓待她没有恶意,她对所有人那样又自然又和善。路上遇到行人,既不接近也不躲避,她可以承受那种令人发窘而几乎无法忍受的目光。
几天后她才走出怀远县境内,而自己要走时哪里去,不清楚,她知道自己要找刚才朱毛的游击队,找到部队,就找到自己的家乡。
有一天夜里,她还自言自语地说:“我相信会找得到朱毛部队。”继而,一连想了数日,没讲一句话,仿佛这种信念在她脑子里没有中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