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在阮慕阳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孙浩游决定今日出门找三五好友排遣一下心中的郁结,顺便想想对策。昨晚跟府中的妾室闹了一晚上,却觉得索然无味,今日睡到日晒三竿,他正准备出去,正好遇到了从府衙之中回来的知府大人孙振。
“你去哪儿啊?”孙振的脸色不太好看。
孙浩游撇了撇嘴笑着道:“爹,我出去找朋友喝酒。”
孙振冷哼了一声:“你昨天带着府衙里的人去哪儿了?做了什么事?”
“爹,您什么时候这么爱管我了?”孙浩游问。
平日里孙浩游做的那些事孙振很少去管。但是昨晚有人来隐隐地提点了他一番,来的竟然是内阁的那位手底下的人,他这才知道孙浩游做了什么混账事。
虽然来人没有说孙浩游惹得那位妇人是什么身份,但是跟内阁那位有关,身份必然是不低的。
“你最好别招惹人家。”孙振提醒道。
孙浩游皱了皱眉,怀疑地看着孙振说:“爹,你是不是知道人家是什么来历?”他对阮慕阳的来得好奇得不得了。
孙振想起了来人叮嘱不可声张,冷哼了一声再次警告道:“总是你给我老实点,别给我惹麻烦。”他已经让京中的人在查来沧州的到底是哪位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若是真与那位大人关系匪浅,他还要借机好好巴结一下才是。
看来还是个高官的外室。孙浩游心中不以为意。
出了门在酒楼的包间里跟几个好友一起喝了会儿酒,孙浩游有些心不在焉。
“孙小少爷,这才多久,你就叹了好几口气了,发生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他的朋友也都是沧州的纨绔子弟。
孙浩游大概把遇到的事说了一下,那些狐朋狗友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给他出主意。跟他一路的人,出的主意当然也都是损招。
“这沧州还有你搞不定的吗?给她吃点苦头就听话了。到时候还不是随你怎么样?”
被他们这么一说,孙浩游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那庄院的护卫武功不弱,硬闯肯定不行,怎么才能给她苦头吃呢?
晚上孙浩游回来,心里想这事儿,就与一个行色匆匆的官差撞在了一起。
“怎么走路的?本公子也敢撞?”
那官差连忙道歉。
发现这是孙振身边的人,孙浩游叫住了准备离开的他问:“这么匆匆忙忙找我爹有什么事?”
“从海上跑来的流寇有踪迹了,原来他们混在了城外受难的百姓里。怪不得先前我们没有查到。”
“城外?”孙浩游挑起了眉毛。
官差没有发现异样,点了点头,又说了具体的位置。“少爷,我先去找大人了,这群流寇藏了两天,恐怕会有大动作,得赶紧去围剿。”
流寇藏匿的地方可不就离那庄院不远吗?孙浩游心生一计:“站住!这事不着急告诉我爹。”
“怎么能不着急?”
“我是让你晚几个时辰,等天黑了再告诉我爹。”孙浩游道。
官差犹豫。
孙浩游冷哼了一声说:“听见没!不然我现在就让人把你抓起来!”
“是是是。”
看着官差掉头离开。孙浩游得意地笑了笑,对身边的小厮说:“去,给我调二十个官差来。让他们假意搜查,逼着流寇往庄院里躲。”
小厮隐约猜到了些什么,犹豫地说道:“少爷,这……会不会出事啊。”
“一群海上来的流寇而已,怕什么?只是先让那娘儿们吃点苦头,吓吓她,然后咱们再出面阻止,拖一会儿时间等我爹带人来就行了。”孙浩游得意地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这个计划简直天衣无缝。
此时的阮慕阳还并不知道孙浩游这自作聪明的想法。
因为有海上的流寇出没,再加上孙浩游昨日的到来,她吩咐过护卫和护院要格外小心,天色开始变暗庄院就大门紧闭,任何人不能出去了。
在太阳落下,天还透着一点点亮。没有黑透的时候,护卫统领合月来报说有一群受难准备去投靠亲友的百姓想要借宿一晚。
“有多少人?”阮慕阳问。
“回夫人,八个人。”
阮慕阳想了想。
海上的流寇作乱,上岸烧杀抢掠,许多住在海边的渔民和村庄遭了难,流离失所,只能去投靠亲戚。
“让他们进来吧,给他们安排一下住处,准备点吃的。然后派人注意他们一下,防止有流寇混在了里面。”流寇一直没被官府找到,显然掩藏了身份,混在百姓里也是很有可能的。
合月点了点头:“是,夫人。”
快到亥时的时候,阮慕阳在珐琅的服侍下,准备看一会儿书就睡了,忽然房门被敲响。
“夫人。”
是合月的声音。
他这么晚来敲门,恐怕是有事。
阮慕阳立即让珐琅帮忙穿上了衣服,让合月进来。
只见合月脚步匆匆,神色凝重。“夫人料事如神,属下派人暗中观察着那几个百姓的动静,发现他们私下中所说的不是沧州当地的方言,多半是流寇假扮的。”
阮慕阳的心提了提,问:“你们可打探清楚,八个百姓之中混进来的几个流寇?”
海上的流寇除了一些亡命之徒外,还会有东瀛的浪人,实力不容小觑。
但是院中的护卫也不少,可以靠人多取胜。
合月皱着眉道:“八个都是,而且武功不低。”是以,他的神色才会凝重。
若还有剩下的流寇在外面里应外合,那么他们就危险了,而且院中还有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下人。护卫们瞻前顾后,要保护人。但是流寇们无所顾忌,免不了护卫会占下风。阮慕阳抿了抿唇问:“可有暗中派人去通知官府?”
“已经派人去了。”合月说道,“还请夫人做好准备,若是情况不对,属下定然奋力保护夫人的安全,护送夫人回京。”
阮慕阳点了点头说:“好,你快下去安排人手吧。”
合月走后,阮慕阳对珐琅说:“收拾些衣物、干粮还有财物。衣服最好是普通一些的。”
看着珐琅脸色发白,神情凝重,她笑了笑道:“别怕,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她做事小心谨慎惯了。
珐琅点了点头收拾了起来。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想是流寇动手了。
阮慕阳坐在房间之中等待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让房间里显得特别安静。
珐琅站在阮慕阳身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慢慢的,外面亮堂了起来。
“夫人!是不是官差来了!”珐琅松了口气道。
阮慕阳点了点头:“多半是的。”
这时,房门被人从开面猛然推开。剧烈的声响让刚刚松了口气的她们吓了一跳。
还好是合月。
“夫人,那群流寇果然还有同伙。他们在前院烧杀抢掠了一番后,见我们实力不俗,竟然在前院放起了火。”
房门被打开后,外面的打斗声变得更清晰了,隐隐可以看到火光。
“官府的人还没来?”阮慕阳问。
合月神情十分严肃,语速在这紧张的情况下也变快了:“没有。眼下情况不利,火势在变大。为了夫人的安全起见,属下等先护送夫人从后门离开。夫人可有什么东西要带的?”
没想到之前让珐琅收拾的行装竟然真的派上用场了。
看着珐琅将包袱抱在怀里,阮慕阳当机立断道:“都收拾好了,现在就走吧。”
阮慕阳带着珐琅在合月和另外四个护卫的护送下,出了房门,从后门逃出了庄院。
方才出来的时候,她远远地看到潘妈妈倒了下来。想到还有许多小厮和丫环要死于流寇的刀刃之下,阮慕阳心下悲怆,恨透了这群流寇。
“夫人,这附近恐怕不安全,我们走远些吧。”合月说道。
阮慕阳点了点头。
另一边,带着二十个官差远远观望着庄院方向动静的孙浩游看到隐隐的红光,皱起了眉。
“少爷,有些不对劲啊。”一个官差道。
孙浩游没有说话。他的心下也有些不安。
紧接着,有官差叫道:“是火!那个庄院着火了!”
几个呼吸之下,火势瞬间变大。火光冲天。
“少爷,现在怎么办?”情况脱离了他们原先的预计。
孙浩游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玩大了,脸色一变道:“派一个人去看看我爹他们到哪儿了,剩下的赶紧去帮忙!”
当他带着十九个官差来到庄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之前小看了那几个流寇的实力。
在火光之中,流寇已经杀红了眼,即使身上受伤了也像没有感觉一样。看到官差来了,他们也没有害怕。上来就把孙浩游带来的那几个官差给杀了。
孙浩游吓得掉头就跑,根本不敢回头看有没有流寇追上来。
没跑多远,他看到了一大队人马朝这里赶来,心里松了口气。
是官府的人。
“爹!爹!”
看到孙浩游,孙振脸色铁青,但是此刻不是教训儿子的时候。他让手下的人领着百来号官兵火速赶去救援。
尽管已经听过了禀报,但是真的看到现场火光冲天的样子的时候,孙振的脸色还是变了。“救人!将这些作乱的流寇拿下。一个都不允许放走!”
官府的人姗姗来迟,庄院内的护院和阮慕阳带来的护卫已经跟流寇打斗了很久了。流寇人数比庄院之中的护卫和护院要多出一些,但是这些张安夷亲自安排的人功夫也是不差的,几乎是拼死将流寇弄伤了。
官府的人来只不过是收尾,最后不费一兵一卒,白捡了个很大的便宜。
流寇凶残,庄院之中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人们大部分都死了,没死的也葬身在了火海。仅有的两三个逃出来的也是重伤,去掉保护阮慕阳离开的合月他们五个护卫,留下来的大多是护院,也都是重伤。
孙振走到一个被救下来的重伤的护院面前,听到他口中不断地说着:“夫人……保护夫人。”
庄院大部分都被烧掉了,救下来的活人也就那么几个,剩下失踪的多半是死了。
想到之前的提点,孙振低声问:“你口中的夫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们夫人是内阁首辅张阁老的夫人。还不快派人去找?”
此话一出,孙振的脸色立即变了。
旁边孙浩游的脸色更是煞白:“怎么可能?内——”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孙振狠狠地瞪了一眼。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立即住口。
他只当她是高官的外室,哪里想到会是正妻?还是当今内阁首辅的正妻,内阁第一夫人?
张阁老可是如今的百官之首,哪里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先把受伤的人带回去,剩下的去找还有没有活口。”孙振沉着脸吩咐下去。
阮慕阳在合月他们的护送之下已经藏了起来。孙振的人自然是不能在火海之中找到他们的。
找了大半夜一无所获,孙浩游心中越来越害怕,轻声问孙振:“爹,现在怎么办?”
大火已经熄灭,孙振看着一片焦土,目光深沉:“先封锁消息,让人继续核对烧死的人的身份,回去从长计议。”
回到孙府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了。孙振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孙浩游早就慌得乱了阵脚,看着孙振一言不发,心里更是发慌。
“爹,你倒是说话啊!”
孙振忽然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气愤地说道:“逆子!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去惹事,你竟然还敢去!我们孙家这回都要被你害死了!”
孙浩游被打得发懵,愣了一下才不确定地说:“应该不会有事吧?太后娘娘应该会保我们的。”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装出来的倜傥潇洒,神色之中尽是慌张。
“你惹的可是内阁首辅。就连太后恐怕都保不住我们。”孙振虽然只是个知府,但是沧州靠近京城,对京城的局势还是很清楚的。
孙浩游被孙振严肃的话吓得脸都青了,一个大男人差点哭出来:“那——那怎么办?”
孙振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目光坚定,语气森然地说:“为今之计只有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了。到时候即便被发现了,我们只需要说什么都不知道,都推给流寇就好了。”
人在他沧州没的,他沧州知府就要负责吗?
只要他们不承认,即便是张安夷也没有办法在明面上难为他,到时候再找裘太后说说情——事情就没那么难办了。
孙浩游惊讶得看着孙振。
随后听了孙振跟他耳语一番,他更是浑身一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平日里虽然胡作非为,但都是小打小闹,跟今天所接触到的相比。都是小孩子的把戏。
阮慕阳他们在沧州郊外躲了一夜。
听到脚步声,她睁开了眼。
靠在树旁眯了一会儿,她并没有睡熟。
原来是合月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夫人,统领,那些流寇都被官府抓起来了,咱们受伤的兄弟也被救回去了。那些官府还在四下搜查。”
“是在找我们,或者是找漏网的流寇?”阮慕阳在珐琅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那些被救回去的人说不定说出了她的身份,孙振正在四处找她。
可谁知查探回来的人却摇了摇,脸上有些疑惑地说:“他们好像是在找我们。可是他们封锁了一切消息,在私下寻找。”
封锁消息?
阮慕阳皱了皱眉。这就不太寻常了。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么多年在京城,她大多时候是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朝堂之中的风起云涌,暗中接触着巅峰的权力争斗,这些经验练就了她对情势的敏感和对事情走向预判的准确性。所以她若是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大部分时候都是很准的。
这时,合月建议道:“夫人,孙振的行为有些异常,依属下之见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阮慕阳点了点头。经历了昨夜那么惊险的事情,第一次在野外露宿,连用来洗漱的水都没有,此刻的她脸上带着些灰,衣服也脏了,看起来很狼狈。可是她的眼睛里却十分平静,并无慌张之色。她说道:“再派人去探查一下。”
她又道:“珐琅,将我们带出来的干粮给大家分一下,吃饱了才有力气。”
算上阮慕阳自己,现在他们一共七个人。
五个护卫都有武功在身,而且不弱,等他们打听好情况,再回京城不是什么难事。
吃完之后,合月派了两个手下出去打探消息,其余人等在原地。
他们一等就等到了天黑下来。
派出去的两个护卫回来的时候都是气喘吁吁。
“怎么样了?合光,你先说。”合月道。
合光神色凝重地说道:“回夫人和统领。我去府衙打探了一下,看到太阳落山后,他们偷偷从后门运出来了好多具尸体。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跟过去一看,发现都是我们的人。孙振将救回去的受伤的人都杀了。”
珐琅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可能?”
阮慕阳跟合月都陷入了沉默。
这时,另一个叫合木的说道:“夫人,我在城外和城内打探了一下,发现孙振的人正在盘查什么人,而且出城前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上被设下的关卡。”
合木的话证实了阮慕阳的猜想,跳动的火堆照得她的脸一明一暗,神色模糊却给人凝重之感。“孙振在找的恐怕是我们这些漏网之鱼。”在火堆之中木头燃烧发出的爆裂声之中,她的声音非常清晰,语气笃定。
合月点了点头说:“夫人说得没错,幸好我们今日没有自投罗网。”
这件事太过让珐琅震惊,她又没有想明白,难得忍不住开口问:“孙振为什么要这样做?”
“昨夜的流寇出现得蹊跷。这几日官府查得这么紧,他们成功躲在了百姓之中,明明应该等风头过去的。若是我猜的不错的话,这事应该跟孙浩游有关系。”阮慕阳说道,“把我们的人救回去后,孙振知道了我的身份,多半是害怕我回京城之后收拾他,狗急跳墙,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截杀。”
合月冷哼了一声:“这帮人的胆子真是太大了。”
想到死在昨晚流寇和大火之中的人还有今天死在孙振手上的伤员,阮慕阳眼中闪过冷意。
他们的胆子确实太大了。
她不会放过他们的。
“夫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合月问道。
阮慕阳看着火堆,语气之中听不出情绪,但是在场的几人都能感觉到她的愤怒。她说道:“继续在沧州肯定会被发现,强龙不压地头蛇,吃亏的是我们。我们这几个人太明显,而且我和珐琅又不会武功,肯定突破不了关卡,为今之计只有乔装打扮一下,先南下找个安全的地方停下来,再跟京城了联系吧。”
合月看着阮慕阳,眼中露出了服从和敬佩的神色。他由衷地低下了头,说道:“但凭夫人决定。”
说着,他又想了想,提议道:“夫人,不如派人试着找机会突破关卡去京城报信,我和剩下的人保护您南下。”
阮慕阳想了想觉得也可以。
只是这个被派去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就按合月统领说的办。”这些人命终是要让孙振和孙浩游血债血偿的。
合月看了看四个手下,目光落在了合光身上说:“合光,这里面就你随机应变能力最强,身手灵活,就交给你了。”
阮慕阳道:“要是突破不了千万不要硬闯,在城里蛰伏下来,或者去林家找林峥峤,让他帮忙。若是还不行,二爷总会派人来询问消息的,你就等到那个时候在想办法。若是孙振他们查得紧,实在不行你就往南边来找我们。我们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不能再有人丢掉性命了。”
仗着背后有裘太后,孙振在沧州的势力太大,一手遮天,林家不一定能斗得过他。
合光郑重地说道:“请夫人和统领放心!”这一夜,阮慕阳心中沉重,没有合眼。他们一直等到了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扑灭了火堆兵分两路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