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了半天才说完,刘益守对源士康招招手,后者异常鄙视的瞪了赵伯超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解开对方双手上的镣铐,又给了他一壶酒。
整件事说复杂也复杂,天时地利与人和,各种运气极差的偶然事件都被他们遇到。但说简单却也很简单,人心不足蛇吞象而已,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那时候萧正德和萧纪等人发现魏军解围,然后派柳仲礼出去探查情况。运气“极好”的柳仲礼,抓获了一小队失联的魏军斥候。审讯俘虏得知,魏军后方任城被梁军偷袭,所有大军全部回撤,异常狼狈。
这种事情不像是装出来的,萧正德等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发现了一件对自身极为不利的大事!
羊侃这么凶猛,带着兵马一到就逆转了战局,打得魏军狼狈回撤,无力再次发动进攻(当时萧正德等人就是这么想的)。那样反过来不是证明,他们这支前出到兰陵等地的梁军,全都是酒囊饭袋?
这就好比说做卷子,如果全班都不及格那也就罢了。要是有人拿满分,有人不及格,那些不及格的人,恐怕日子会很难过!
关键问题在于,不仅萧正德和萧纪这么想,当时包括柳仲礼,赵伯超等人,也是这么想的!要是无功而返的话,回去要怎么交代这次“北伐”?
所有人聚在一起合计了下,一致认为,不能就这么狼狈的撤回下邳,要不然难过的日子还在后面。既然魏军已经退走了,那是不是就可以重新把兰陵给占了呢?
当时这个建议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但在场众人都觉得可行。其实按道理来说,这么处置似乎问题也并不大。
比如说就在刘益守询问赵伯超的这个时间里,兰陵那边就没有魏军一兵一卒的主力存在。
要是那时候萧正德等人带兵打出“反攻”的旗号,在兰陵那边插个旗子,晃一圈再回来。貌似是一块很好的遮羞布了!
而且似乎风险也并不是很大的样子,想想啊,魏军粮道都断了,主帅老巢都被端了,这妥妥的优势在我啊!
然后萧纪和萧正德二人谁都想抢功劳,谁都不愿意去守武原城,于是双方便一同出兵前往兰陵。
“你是说,那一支魏军的主将很年轻,叫段韶对么?”
刘益守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回大都督,正是。我们原以为魏军久经战阵疲惫不堪,应该是无力再战才是。没想到被他们伏击不说,一接战那些人真叫一个龙精虎猛啊!”
直到现在,赵伯超也有些难以置信。打了这么长时间仗,人都是会疲惫的,而那支魏军就像是之前一直在休息,现在刚刚参战一样。
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
这踏马不就是孙腾准备给羊侃的杀手锏么!赵伯超说得没错,段荣父子所率之兵马,不仅是高欢麾下最精锐之嫡系,而且一直在休息,之前根本没有跟任何大军有过超规模的战斗。
也就是说,本来应该砸在羊侃身上的一锤子,被砸在了萧正德等人身上……然后他们就被砸死了。
那支兵马本来就是为了对付梁军精锐而准备的!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冲着刘益守来的!要不是某个无良都督带着农夫在睢水南岸沿途划水摸鱼,这一锤子早就砸他身上了。
想去偷鸡的萧正德和萧纪,在兰陵附近碰到了无功而返,憋了一肚子火的段氏父子,还有麾下几乎未参战的精兵。
其实全军覆没的结局也不是不能想象,毕竟这支梁军的士气早就垮了。
“你们还真是够倒霉的。”
刘益守很想安慰一下赵伯超,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真要怪,那就怪运气不好吧。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
“所以呢,你现在想怎么办?”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赵伯超询问道。
“大都督救命!”
赵伯超跪在地上恳求道。
刘益守站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略一沉吟,对跪在地上的赵伯超说道:“赵都督屡战屡败,哦不,是屡败屡战,勇气可嘉。带兵夺回兰陵更是忠心为国,可歌可泣。
奈何魏军人数太多,赵都督寡不敌众,最后被俘实属无奈。
然而哪怕深陷敌营,赵都督仍坚贞不屈,浑身遍体鳞伤也不愿透露我国之军机要务。此等忠勇之辈,若是中枢严惩,何以正军心,何以鼓士气?”
听到这话,赵伯超惊喜非常,险些要抱着刘益守的大腿叫爹。
不,亲爹都没刘都督这么好!
“主公,笔墨在此。”
阳休之将毛笔双手递给刘益守。
小机灵鬼果然懂事啊!
刘益守心中暗想,阳休之才能不算一流,但做事干练,看眼神拍马屁的本事真不是吹的。
“赵都督,这世间有很多忘恩负义之辈,我也曾经遇到过很多。你猜猜,他们最后都怎样了?”
刘益守走到赵伯超面前,却没有让对方站起身。
“罪人将来必定以大都督唯首是瞻!”
赵伯超猛的磕头道,他就知道,这世上肯定有无缘无故的恨,但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让刘益守“高抬贵手”,想不付出代价,那是绝无可能的!
“很好,我很看好你的本事哦。不过要白纸黑字的承诺,才能取信于人,不是么?”
刘益守将笔递给赵伯超说道。
“你可以坐在地上写,或者……继续跪到天黑。”
赵伯超这种人怎么会跪到天黑呢!他想都没想,直接坐在地上书写,然后无奈的写下令人作呕的谄媚之言表忠心,最后咬破手指,按上血手印。
等墨迹干了以后,赵伯超小心翼翼的将纸递给坐在石桌旁看残局的刘益守,然后恭敬退到一旁。
“源士康,带赵都督下去,好好的打,狠狠的打,一定要打得全身伤痕血肉模糊。但是千万别把他给打死了。
浴血奋战的赵都督,身上怎么能没有伤呢?你看他这么白净,那不是告诉别人他在魏军那边吃得好住得好?那像样子么?”
刘益守还真猜对了,孙腾对萧纪和萧正德一行人极为礼遇,吃住都是一流配置。甚至萧正德要玩女人的过分要求,孙腾都很大度的满足了。
赵伯超在兖州关了一段时间,人还胖了不少!
原来是这样啊!
赵伯超讨好般的在脸上堆起微笑,点头哈腰的对源士康道:“源将军,狠狠的打在下,千万别留手。”
等他们离开后,射雕少年斛律羡一脸鄙视看着赵伯超离开的方向,心中很是疑惑,为什么刘益守这样的英雄人物,会接纳赵伯超这样无能又废物的小人呢。
“看不懂对么?”
刘益守转过头,笑着问道。
自从到了刘益守身边,很多事情都颠覆了想象,斛律羡拱手道:“主公那个……神机妙算,在下实在不知道。”
“子烈(阳休之表字)啊,跟落雕王解释一下。”
刘益守拍了拍阳休之的肩膀说道。
“赵伯超这种人,只要站在敌人那边,就能把敌人拖垮,比如说这一次。主公不是常说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么,这种人就是的。”
阳休之意有所指的说道,不敢说太细,因为刘益守做事往往是做一步看十步,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后手是什么。
“哦,这样啊。”斛律羡摸摸头,搞不懂刘益守要怎么样把赵伯超搞到敌人那边去,收拢了不就是自己人么,怎么又是敌人呢?
一时间他又陷入了思维混乱。
……
为了以示换俘虏的诚意,坐镇兖州的孙腾,将赵伯超放了回去,很快,刘益守便派人送了一封信跟一幅画过来了。
信好说,那边肯定是要回信的,只是这个画到底什么意思,孙腾不太明白。
青青绿草,美人蹙眉远眺河岸,画下面还留了一首诗。
阳休之实在是不想把自己的“拙作”留在画上,担心将来刘益守占据大量土地,他跟着也做官做大了,以后被人翻出来这幅画,那就直接“社死”了。
于是阳休之把以前抄录的刘益守写过的一首诗题了上去。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孙腾颇通文采,一看这诗句是很是不凡,见猎心喜将其誊抄,随后又打开那封信,随即脸色大变!
信中说:韩轨之妹韩智辉被俘,现在人在下邳,这幅画就是以韩智辉为原型画的。韩娘子俏丽佳人,我刘某麾下众将都颇为意动,只是考虑到这是高欢之妾,不可轻动,所以暂时还未对韩娘子做些什么。
担忧高欢思念初恋情人,故作此画,希望孙腾将其交给高欢,也好睹物思人。
希望孙先生以主公为念,快些将韩娘子接回去,免得二人如牛郎织女一般远隔一方不得相见。
至于如何“接”韩智辉回去,刘益守在信中没有说,但想来不会是空口白牙能办到的。
看完信,孙腾感觉到了这个世界对自己的深深恶意。高欢没放过他,似乎刘益守也不打算放过他。
第338章 医生卖棺材
高欢很不厚道的将难题丢给孙腾,同时刘益守还给孙腾下套,可以说局面难堪到了极点。但作为高欢的谋主,作为一个成熟的谋士和政客,孙腾也明白,高欢可以甩锅,他却无法甩锅。
这次魏国与梁国交战,并非一无所获。
只不过所得并非常人容易察觉的东西,所以看起来是高欢“吃了大亏”。
在这次交战前,梁国并未承认高欢和他的班底是魏国的合法继承者,贺拔岳乃至尔朱荣,都能狡辩说社稷在他,高欢乃贼子。青徐等地的豪强,也并未承认邺城的统治权。羊敦等人的态度就很能说明问题。
但是此战之后,继承北魏衣钵的,就变成了邺城那帮人。这其实是高欢与梁国谈判的一个隐性条件,只不过双方都很识趣,没有提起这件事罢了。
如果萧衍不承认高欢的地位,那萧纪和萧正德怎么可能会被放回来呢,谈判的路子都被堵死了啊。
而趁着这次与梁国交战的机会,高欢派兵接管了青徐比较靠北面的广大地盘,将数量庞大的人口与土地纳入了统治区域。
虽然依旧不像是河北那样政令通达,但也实现了官员的派遣,包括刺史在内,实质上对北青徐达成了效率不高的统治。
高欢之所以能顺利出兵不会被青徐本地豪强抵制,梁军的进攻乃是决定性因素。
所以综合来看,高欢这次因为任城突然丢失,高敖曹部全军覆没,脸被打得啪啪响,丢了些许面子。然而达成了对新地盘的实控,并借着梁国的手剪除异己,里子赚得盆满钵满,绝不能称作是输家。
现在,仗打完,收尾的时候到了,如果能留下萧纪,为将来干涉梁国内政埋下楔子,此战就算是完美收工。
别说高欢不甘心,就是孙腾也不甘心。只不过,刘益守那边捏着韩轨的妹妹韩智辉,韩轨也是高欢麾下大将,并且也属于是“老兄弟”。
所以韩智辉并不像那些玩完了就甩掉的普通美妾一样就丢着不管。可以这样说,在高欢的后院里,韩智辉是仅次于正室娄昭君的二号人物。
这天收到刘益守的信,孙腾便将杜弼找来商议对策,上次聊过以后,他就觉得杜弼还挺有才干的。
杜弼看完信,就无奈的叹息道:“若是不能将韩娘子救回,未来高王那边,或许很不好交代,这事只怕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男人这种生物,有时候雄才大略,杀父仇人都能忍。有时候呢,对方骂一句傻X那都会不共戴天。真不要以为当皇帝的雄主心眼就真的无限大,什么都能迁就。
当初,韩智辉未出嫁就是跟高欢一起鬼混,这正室之位本来是她的,只是韩母狗眼看人低,棒打鸳鸯。
如今好不容易韩智辉的前夫病死,她成了寡妇被高欢收入房中,结果现在得而复失,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抓狂的!
如今刘益守开出条件来了,你是接还是不接呢?
“辅玄(杜弼表字)啊,你这是有所不知。”
孙腾叹了口气,从桌案下面的暗格里拿出厚厚的一叠书信,随意抽出一封交给杜弼。
“高王麾下,很多人都私信与我,要求我从中作梗,不要将萧纪换回去。现在盯着此事的人,可不止是高王啊。”
杜弼拆开随意拿的那封信,一看是段荣写来的。信中反复劝说孙腾,萧正德无所谓,但萧纪可是将来魏国攻略梁国的关键所在,这张好牌若是丢掉,你就是国家的罪人。
一句都没提要不要把高氏兄弟那两人换回来,但里里外外都是在暗示:不能换!
类似的信还有很多,这些人不希望把高氏兄弟换回来,原因也挺复杂的。最主要的是,高敖曹人缘很差,在高欢麾下也是独树一帜,跟其他人玩不到一起去。
削弱高氏兄弟的力量,这自然是应有之意,他们这些人亦是在影响高欢的看法。起码,高欢本人是不会推动此事的。
韩智辉的事情,纯属意外,那是真的没有办法。
“这样吧,伱去一趟下邳,跟刘益守谈谈,看看他开出什么条件。”
孙腾无奈的对杜弼说道,这件事真把他恶心坏了。
看起来韩智辉这件事无关紧要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可是这女人是高欢的初恋情人,她将来要是给高欢生下子嗣,你还能说没影响么?
“在下走一遭自然是没什么好说,只是敢问孙先生,这一来一回的,估计要耽误不少时间,这样是否妥当呢?”
在杜弼看来,谈判就是应该迅速果断的完成,越是拖下去,变数越多,对于谈判的人来说是个很大的考验。
他觉得孙腾处理这件事有点疲沓了。
“慢一点不好么?”
孙腾瞪着杜弼反问道,一时间,后者无言以对。
……
下邳城内某个小院的卧房里,气氛有些尴尬,还带着难以描述的紧张。
韩智辉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看起来似乎生无可恋的样子,半天没说话。刘益守身边站着一位女画师,据说是宿豫城内某位官员的小妾。
那位官员听闻刘益守在招募女画师,自告奋勇的将小妾献了出来,打着什么主意不问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