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着吧,洛阳高僧开过光的,很吉利。”
刘益守淡然说道,转身便离开了书房。
斛律羡走到府邸门前,忽然转过头询问源士康道:“源将军,听说你当年在主公微末时就是他的护卫,主公口中的洛阳高僧是谁呢?”
“大概,就是他自己吧。主公手里可是有洛阳寺庙里正规度牒呢。”源士康若有所思的说道。至于其他的高僧,最近都没有来寿阳。
刘益守是正牌和尚,他却最讨厌寺庙,源士康也搞不懂这到底是个怎样的逻辑。
斛律羡感慨的叹息了一声,不想再说什么了。
果然,杀人放火,把妹篡位,这年头的得道高僧,还真是啥都能做啊。
……
收到刘益守的回信,宇文泰这才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渡过了这一关。
“舅舅,吴王怎么说?”
经此大败,贺兰祥对刘益守的称呼也变了。
“吴王暂不追究我等战败的责任。但是将来若是在平定广州的战役中我们依旧是无所作为,那么就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了。”
宇文泰面色忧虑的说道。
此前,他最想做的事情,其实是趁乱平定广州,然后以此大功回归建康,将来不要在这南面的鬼地方混了。
他相信有此大功,然后再去说服刘益守不要外放南方,还是很有希望的。毕竟,有此威望,刘益守也会很担心宇文氏长期扎根南方,数十年后尾大不掉。
宇文泰思念故土,哪怕是不能到武川镇,能靠近北方也好一点。只有去了北方,才能依靠宇文氏当年在武川镇的关系收罗旧部。
将来不造反,那么也可以身居高位,还有羽翼衬托,再与刘益守联姻,到时候说话自然有分量。
将来若是要自立,那些人就是麾下部曲。
宇文泰已经猜中了刘益守的心思,对方就是希望将来把他安置在广州以为外镇都督,然后让他那些侄儿外甥在朝中为官。
这样既不是亏待了宇文氏,也彻底掐灭了宇文泰自立的心思。
宇文泰不知道刘益守有没有猜出来他在想什么,但是他心里很明白,刘益守这个人太厉害了,政治手段,权术手腕都是一流的,而且很得部下爱戴,名声也没什么瑕疵。
刘益守要是还在,宇文泰觉得自己是永远都没有机会的,甚至连起兵造反的机会刘益守都不会给他。这次突袭广州惨败,似乎也是上天在警告他。
天命不在宇文氏!
“将来班师回朝,你们若是对吴王不敬,休怪我翻脸无情。往日那些话,人前人后都不要再提了。”
宇文泰声色俱厉的警告道。
“好的舅舅!”
尉迟迥等几个外甥一齐拱手说道,他们虽然还不服气,却也被现实压弯了腰。
萧欢被人下毒病重,儿皇帝萧栋继位。萧詧造反被灭,萧誉逃亡被杀。
前太子萧统这一脉,几乎都要断绝了。
人心向背,也在悄悄的发生转换。萧欢若在,像是姚僧垣这样的“中立派”,是不可能明目张胆倒向刘益守的。
类似的变化尉迟迥等人虽然不可能看到,但却可以通过各种小细节感受到。
比如说,建康海运到晋安郡的粮草辎重,数量更多,种类更多了!
而且这次他们战败后,刘益守还给宇文泰补充了五千新兵和很多军械。
补给充足,却不给在本地收税收粮的权力,刘益守对宇文泰的定位是很清晰的。
反之于谨、独孤信等人,都拥有行台,可以用军令的形势,调动当地的人力与辎重。
用刘益守前世的概念来形容,于谨等人算是大半个中唐节度使,而宇文泰只是个行军总管,经济大权被压得死死的。
既然我已经把辎重都给齐了,你为什么要还在当地收税?
这个理由,宇文泰没法解释,所以他也没法把手伸到本就很穷困的晋安郡。
南梁这个国家的格局很怪,东边的江东与西面的荆襄都富裕,中间的大江州穷困。南面的广州与北面的建康都富裕,但中间沿海的晋安郡等地却也都穷困。
这些沿海边镇到唐代才靠海贸发展起来,宋代到巅峰。宇文泰只要向当地伸手,民变是必然的,到时候刘益守追究起来他未必能全身而退。
“舅舅,如今侯安都的兵马咄咄逼人,我们要如何应对呢?吴王送来的这五千新兵也不顶事啊,要是送来五千老卒,那还差不多。”
宇文泰身边的贺兰祥愤愤不平的说道。
“那是你们不懂。吴王送五千兵马来,就是让我们帮忙练兵的,根本就不是让我们突击到广州去。
既然是守晋安郡,那就好好守着吧。只要侯安都的兵马退了,退多远我们追多远。”
宇文泰摆了摆手,他这几个侄子就是喜欢想太多,又总是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实际上,都是没见过市面的小鸡,还没被毒打过瘾。
要是被现实毒打够了,他们就知道厉害了。人就是这样,不摔倒就无法成长起来。
“舅舅!”
书房门被推开,宇文泰就看到外甥尉迟纲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侯安都开始攻城了!”
嗯?
宇文泰一愣,怎么这些小鱼小虾都敢跳自己面前来蹦跶啊!
宇文泰内心非常自负,觉得或许他比不上刘益守这样的人,但是侯安都这种刚刚从始兴郡豪酋泥坑里面跳出来的货色,也敢在他面前放肆?
他宇文泰当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北方的尔朱荣、高欢、葛荣、邢杲什么的,不也就那样么?
“点齐兵马,杀出城去!”
宇文泰沉声说道。
“叔父,侯安都攻势凶猛,要不还是……”
贺兰祥也是被宇文泰给吓到了,自家这个舅舅,一直都以冷静著称,很少动怒。胜败乃兵家常事,侯安都乘胜追击攻打侯官城乃是很正常的操作。
他觉得宇文泰这是失了智。
当然,贺兰祥不会知道宇文泰的心路历程。宇文泰现在自认为比上虽然不足,但是比下还是绰绰有余的,要是刘益守在城外攻城,他自然是不敢出去浪。
可是侯安都这莽夫?
大军奔袭千里,正是要休息的时候,居然这个时候攻城!要知道,侯官城靠海,可以从海上接受补给。只要宇文泰愿意,他可以在这里耗着侯安都耗到对方老死!
由此就看得出来,侯安都这个人只是个将才,缺乏对大局的判断。
宇文泰披挂上阵,带着一百多骑兵就这样冲出了侯官城。
刚刚出城,就冲垮了攻城的队伍。他那几个外甥领着数百步卒紧随其后,精兵一阵突击,直接把侯安都派出大营的攻城军队击溃,溃兵逃亡到大营,宇文泰又带着骑兵冲营。
侯安都麾下的精兵也不多,还都派出去攻城了。大营内的兵马见自家攻城的队伍溃散逃离,立刻乱作一团,任由着宇文泰带人在大营内肆意驰骋。
兵败如山倒,侯安都被宇文泰一阵老拳打得晕头转向的,单人单骑逃亡不知所踪。
宇文泰用陈霸先当初击败自己的办法,反过头击败了陈霸先的队伍。
命运转了个圈,又回到了原点,双方攻守的局面再次转换。
第559章 你们的爸爸回来了
祖冲之发明的那艘“千里船”,被刘益守命名为“疾风号”,按这位大都督的解释:人生就是在不断的面对疾风,真汉子就要迎着狂风前行,让风来得更加猛烈些。
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他说得言之凿凿,也让麾下众将对这艘船另眼相看。
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疾风号载着刘益守和他麾下百余亲兵独自逆流而上前往江州,而那些随行的楼船漕船,都被这艘新式明轮船甩到了后面。
“主公,这艘船看着还真是很威武啊。”
带着狐狸面具的斛律羡指着船尾那个巨大的驱动水轮说道,来自草原的他,船都见得不多,更别说这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快船了。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啊,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刘益守手扶船舷上的围栏,感慨叹息道。他看着斛律羡的狐狸面具上那嘲讽的表情,怎么都按捺不住想要打一拳。
他在设计这些面具的时候,考虑的基本上都是要么让敌人恐惧,要么让敌人冲动轻视,但是现在效果好像有些出人意料。
嘲讽意味太重,连自己人都想打。
斛律羡手下落雕队这次担任随行护卫任务,然后就造成了一种“生人勿近”的效果,那一个个面具人,外人一看就感觉怪异,不愿意接近。
“果然,戴上面具,才有神秘感啊!”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什么火影暗部,都是些玩剩下的。
“主公,属下有些忧虑,必须要跟主公明言。”斛律羡低声说道。
他戴着面具外人看不到是什么表情,但看身体姿态,也能察觉出这话是犹豫了许久,反复权衡才问出来的。
“说吧,没什么不能说的。”
刘益守目视长江水面,不以为意的说道。
“巴山郡,临川郡,庐陵郡,南康郡,乃至更南面的韶关等地,都是多山多水泽。我们压轴的利器神火飞鸦,在这些地方不太好用。
稍微不小心,就是大火烧山,火势根本无法控制,到时候我们自己也会被波及的。
可以说在这些地方用火箭是事倍功半,主公有什么对策呢?”
斛律羡的语气满是忧虑,如今他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莽夫了,自己军队里面有什么武备,在什么情况下能够使用,这是当将领的基本功。
要是这个都不懂,那就一辈子当个护卫吧。
“这个问题问得好。”
刘益守转过身来,看着斛律羡说道:“如果不太好用,那就不要用,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我的答案也很简单。”
“主公,难道我们去跟陈霸先的人马硬拼?不值得啊,与其这样还不如把他们的主力引诱出来再打。”
斛律羡就有些不明白了,既然刘益守知道在那些地方不好用神火飞鸦,为什么还要执意南征,在敌人熟悉而且适应的地盘上作战呢?
“人为万物之灵,善假于物。只有人操纵物,没有物操纵人的。
既然神火飞鸦用不上,那就不用,换别的东西,好用的东西。
放心,我自有主张,保管陈霸先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刘益守嘿嘿冷笑道。
“如此末将就放心了。”斛律羡松了口气,别人说“自有主张”那是刚愎自用的代名词,但是刘益守说“自有主张”四个字,那是他真的有办法。
不说明白,只是因为军中令行禁止,保密为上,这是作为主帅要最优先考虑的问题。对于麾下的将领而言,主帅不说,那就不要去问,除非真的要大祸临头。
“主公,上次您说陈霸先会在战场上重点照顾我,还说我杀了他兄长,但是末将好像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啊。”
沙雕王的名头已经传开,最出名的战绩就是射瞎高澄一目。但是他的战绩还有很多,射杀了很多敌军将领。哪怕没有一百,十几个总是有的。
谁知道陈霸先的兄长是哪根葱啊!
“当年在建康……算了,那些不重要。”
刘益守一只手按在斛律羡肩膀上说道:“这次广州平叛,好好表现。到时候我给你送一份大礼。”
“主公,是什么大礼呢?”
斛律羡有些担忧的问道,刘益守口中的大礼,或许很重大,但却未必一定是你想要的,自己现在戴的这个面具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总之,好好表现没错的。”
刘益守随口打哈哈岔开了话题。
当疾风号航行到湓城(九江市)渡口的时候,阳休之已经带着一众江州豪酋在渡口恭候多时了。除了余孝顷、黄法氍外,居然还有一位生面孔。
看到刘益守身后一队“面具仔”,迎接的人都不自觉的往后悄悄退了一步。阳休之上去对刘益守行礼道:“主公,属下身后这些人,都是江州本地豪强的代表,哦,这位是周续……江州临川郡那边派来的。”
阳休之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隐。
居移气养移体,刘益守一看周续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不似余孝顷和黄法氍那般自信,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是别有内情。
“移步府衙大堂议事再说。”
刘益守看着阳休之说道。
众人来到湓城府衙大堂,阳休之这才对刘益守说道:“周续壮士在临川郡召集了一支队伍,本来打算是要保护乡里,他麾下部众都是本地豪强出身。
在下前一段时间去临川郡郡治南城,说服了周续壮士加入朝廷平叛大军。只是没想到临川郡豪强不服管教,很多人不同意为朝廷效力。
他们不愿意与朝廷合作又担心被朝廷清算,甚至有人想火中取栗,于是派人截杀周续壮士,被我们的人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