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的意思很明白了,关中不可能所有的府兵都跟李弼麾下那些人一个水准!他觉得李弼的兵马虽然是府兵出身,却也不是那种一抓一大把的府兵!
刘益守微微点头,比较认可王伟的判断。
封建时代的军队,数量在千人左右的绝对精锐,很大程度上便可以决定战局走向了。历史上段韶在北齐北周邙山之战的时候,千人级别的精骑,就一举扭转战局,北周二十万兵马硬是使不出力来。
贺拔岳让李弼带着千人精锐前出汉中,不是昏招,要是真带着几万人一波送走,那才是蠢货。真正的问题还是出在李弼具体执行上。打了几场胜仗就忘乎所以,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一再的将兵家大忌当做不存在。
李弼的无奈在于关中困苦,士卒军纪大坏,不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刘益守预备队留的很多,是做好了杨忠战败相关预案的。
但是!
关中那些人要是不一路打砸抢搞得自己军无战心的话,哪怕战局失利,不能攻克汉中,逃回关中问题还是不大的。
褒斜道也不适合追击,很容易被人打埋伏。李弼并不是没有后路跟退路,他完全是作死把自己给玩死的。
“料敌从宽,无论关中的府兵是不是都如李弼麾下这些丘八一样,多准备一点肯定是好的。汉中的粮草没有运到关中,贺拔岳势必不可能善罢甘休。
如今汉中粮草已在我掌控之中,传令下去,调斛律羡的落雕到汉中来,再把厍狄昌那支精锐步军也调来。
贺拔岳来的话,我叫他有去无回;贺拔岳不来,我去剑阁向萧纪兴师问罪。”
刘益守猛的一拍桌案,霸气外露!
怎么问罪呢?
王伟一脸古怪看着刘益守,欲言又止。
“萧纪未经允许便攻略了汉中门户沔阳,这不是造反是什么?让天子下诏书斥责萧纪,逼迫他让出剑阁,让朝廷的兵马替他守门户,以示并无造反之心!
若是不愿意开放剑阁,那便是心有不臣,其心可诛!朝廷水军便会沿着长江北上巴郡(重庆),然后三路北上成都,向萧纪兴师问罪!
让萧纪自己选一个!”
占据了汉中的刘益守,显然心中底气十足,根本不忌惮萧纪玩什么花样。而他对贺拔岳等人的态度,就完全不是这样,几乎每次都是步步为营,切香肠一般的谋胜。
“主公说的极是,蜀地虽然形胜,却是有形无骨,难以独自固守。
携蜀地进取四方可取之,踞蜀地自守而不能守。萧纪中人之姿,想困守蜀地,那是守不住的。”
王伟抚掌大笑说道。
“此言不虚。蜀地必须握有汉中,以保出路通畅。蜀地与外界联络时断时续,粮食布匹盐铁等物皆可以自产自销,不假外人之手。并无多少开疆拓土的迫切需求。
蜀地若是不谋天下,那天下则必来谋蜀地。与天下相比,蜀地的富足也不过是小富足,苟且或有一时,终究还是会无法自持的。
朝廷若是逼迫萧纪开放剑阁,但又不进军蜀地,萧纪十有八九不得不妥协。我们一向不屠城,不滥杀,讲求说一不二,萧纪不同意,蜀地百姓也会同意的。”
刘益守一语道破了蜀地的本质:这就是个偏安的“另类江南”。
朝廷的人是外来户,萧纪一样是外来户。只要朝廷不直接把萧纪逼死,萧纪在有路可以走的情况下,肯定不会鱼死网破。只要朝廷不放言派兵踏平蜀地,那么就算萧纪要造反,谁会跟着萧纪一条路走到黑呢?
刘益守终究只是要接管剑阁而已,名义上是:替萧纪守好门户,保护蜀地百姓。有萧纪惨败于魏军的例子在前面,谁还能说什么不是?
“明白了主公,在下这就写诏书。”王伟嘿嘿笑道。他是侍中,理论上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刘益守这里有皇帝的玉玺,而小皇帝又不能理事,刘益守作为亲王摄政。
所以,刘益守现在说的,就等于是朝廷的诏书,这么理解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不是么。
“记得发一份诏书到中枢去说明一下,要不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矫召。”
刘益守无奈叹息说道,该有的面子工程还是得有,儿皇帝虽然是橡皮图章,可那也是图章不是么?
……
“主公不可啊!派人去给李将军送个信就可以了,让他将汉中的粮草都囤积沔阳,让民夫运粮到关中就好了,主公千万不要再派兵去汉中了!”
长安丞相府的门前,众将云集,唯独韦孝宽一人拦在贺拔岳面前,不让众人进入府邸里面商议出兵之事。
“可以了,到此为止吧。”
贺拔岳无奈叹息说道,他都把话放出来了,这时候岂是说不去就能不去的?
“主公,如果真要去汉中,不妨等一等。要是梁国中枢带兵入蜀,那时候汉中要不断转运粮草到蜀地,后方空虚,我们到时候再出兵,可以一击而中!”
韦孝宽跪下恳求道。
“我知你忠勇,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起来吧。”
贺拔岳将韦孝宽扶起来,带着众将进入了府邸,也没有邀请他一起进入。
韦孝宽这么反对出兵汉中,再叫他一同出兵,显然是不合适的。贺拔岳不是固执,而是手下那些人嗷嗷待哺,都盼着到汉中去捞一笔。都这个节骨眼了,能停得下来么?
“罢了,韦将军先回去歇着吧,府兵的训练也要抓紧。”
达奚武走到韦孝宽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说道。
“你不要去,去了十有八九要没命!你想想,李弼还有没有派人回来?他为什么不派第三波人回来求援?难道梁军没动手么?我估计李弼现在已经死了,那一千精兵全部死了!一个跑回来的都没有!”
韦孝宽满脸狰狞,眼球都突着,眼中布满了血丝,死死抓着达奚武的胳膊,指甲都在对方手臂上抓出了红印。
“当真?”
韦孝宽的本事,达奚武还是比较服气的,他也隐隐觉得此番李弼派人送信回来不太寻常。
“汉中失守,李弼打了那么多胜仗,难道刘益守完全无动于衷?
李弼后面又打了胜仗,他不会发信回来炫耀?
如果战败,他难道不会派人加急回来求援?
要是不得不撤出汉中,会没有士卒回来报信?”
韦孝宽一连串的反问,达奚武哑口无言。
很多细节都被他们这些求战心切,嫉妒李弼盆满钵满而红眼的赳赳武夫们忽略了。
人们总是只看到对自己有利的消息,而经常忽略对自己不利的消息。
“你能确定么?”
达奚武勃然变色,听韦孝宽这么一说,这要是大军去了汉中,又得不到汉中的补给,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若是李弼无事,取我项上人头便是,敢立军令状!”
韦孝宽肃然说道。
达奚武微微点头道:“明白了,很多话你不方便说,我来说吧。”
他是贺拔岳微末时结识的铁杆亲信,对于贺拔岳来说,是跟韦孝宽这种关陇本地豪强完全不同的。
刚才劝说的话,韦孝宽说了,贺拔岳当然不会惩罚,但也就一笑而过。不可能真当一回事。
然而同样的话达奚武去说,那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就好比是江东那边本地豪强出身的某个人,跟刘益守说要如何如何,刘益守自然也不会斥责给自己提建议的人,可也不会太当回事。
但是陈元康、王伟这样的人说同样的话,提同样的建议,刘益守就不可能不当回事了。类似的情况皆是人之常情而已,不足为奇。这便是所谓“亲疏有别”。
跟韦孝宽在门口说了大半天的话,等达奚武进到丞相府大堂的时候,那里讨论的气氛已经很热烈了。
李弼写的两封信,确实没有夸大战绩,然而也习惯性的省略了所遭遇的风险,某种程度上说,误导了贺拔岳与关中的将领们。
如同在山路上开车,刚刚跟朋友打电话说这条路很安全,就被山体滑坡的石头给一波带走了。在没有其他消息渠道的情况下,听他建议的人,谁能不中招啊?
为了不泄露军机,贺拔岳自己封锁了前往汉中的通道,以免刘益守派人老来关中打探消息。没想到这个“智熄”的操作让自己麻爪了。
“主公,在下有一言不吐不快,请诸位听在下把话说完。”
达奚武对着大堂上坐着的贺拔岳抱拳行礼,又对着大堂内众将行礼。
“成兴(达奚武表字)请讲。”
贺拔岳温言笑道,对他的态度跟对韦孝宽一类人完全不同。
“在下以为,李弼在汉中已经全军覆没,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请主公速速派人前往汉中探查!若是李弼大军安然无恙,在下便人头落地以谢天下,愿立军令状!”
达奚武单膝跪下,抱拳请求道。
这!
贺拔岳霍然起身,连忙走过去,将达奚武扶起来。
“请详细道来!”
他一脸肃然说道。
大堂内众将亦是鸦雀无声,安静的听达奚武如何说。
敢以人头担保来提一个意见,这决心不是一般的大。谁敢嘲讽?
人家愿意赌命,你大言不惭的话,难道敢拿自己的狗脑袋跟人对赌?看热闹也不是这么看的。
“梁军失守汉中,让李弼攻城略地,打了那么多胜仗。难道刘益守完全无动于衷?怎么也得应对一下吧。
梁军若是行动,李弼难道不会再写信回来催促增援?
如果梁军没有行动,李弼后面又打了胜仗,他不会发信回来炫耀军功?
就算是战败,李弼难道不会派人加急回来求援?
退一万步来说,要是不得不撤出汉中,李弼军中又怎么会没有士卒回来报信?
属下敢大胆的说一句,李弼和他麾下兵马,已经全军覆没了。”
达奚武一股脑的将韦孝宽之前说的那番话说完,大堂内众将面色大变!很多事情,是经不起推敲的,之前很多人只是没有往那方面去想,或者是心存侥幸。
如今听达奚武点破那层窗户纸,一个个都开始沉思起来。
“主公,派人去汉中侦查一番,不碍事。”
苏绰淡然说道。
“但是立军令状就不必了,要不然,将来谁还敢给主公建言呢?”
苏绰意有所指的说道,显然是不想事情闹大。就算李弼无事,贺拔岳也不可能让达奚武真的自尽。
贺拔岳沉吟不语,似乎还未下决心。
“先散了吧,明日再议。”
他轻轻摆了摆手说道。等众将离开后,贺拔岳这才一脸苦笑将达奚武扶起来。
“我的好兄弟,你这可是让我下不来台啊!”
他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土叹息说道。
“刘益守是什么人,大哥心里应该有数。我们再小心应对,也只有不够,没有多余的。这次多派几个人去侦查一下,顶多也就是耽误李弼十天时间。
大哥以为如何呢?”
达奚武恳求问道。他真的尽力了,要是贺拔岳不听,那……真要考虑换个大哥了。
达奚武的建议,其实等于是把李弼给卖了。
因为关中的增援不及时,那李弼是有可能被梁军反杀的。不过李弼被反杀,总比关中一帮人都埋骨汉中要强太多了。其中关节,只能贺拔岳自己把握了。
“如此……也好吧。”
贺拔岳压住心中的不快,勉强答应了达奚武的要求,哪怕他觉得这是对方想太多。
第656章 切香肠战术
“废物,都是废物啊!”
成都武陵郡王府的大堂内,萧纪拿着剑将这里的陈设砍得一塌糊涂,能弄碎的东西都被他弄碎了。
萧纪还来不及把自己的封号改为“蜀王”,萧衍就被人行刺于台城,以至于他现在依旧是“名不副实”,甚至连提都不敢跟朝廷提一嘴这件事。
要是改封地,那乐子可就大了!
当然,令他糟心的还不是这件小事。
此番攻略汉中,他可谓是输得一塌糊涂,甚至说是最大输家也不为过。
五千人打不过李弼一千人也就罢了。
残兵守不住沔阳城也就罢了。
带着人狂奔回成都也就罢了。
刘益守这厮居然还落井下石!以朝廷的名义下了诏书,让自己的兵马退出剑阁,还暗示他萧纪玩得菜就不要玩。
打不过魏军,不如滚回成都抱孩子,把防务交给朝廷!把剑阁让出来给朝廷的兵马入驻!
只不过,要是蜀地北面门户剑阁都让出来了,那不等于把自己的小命都交到对方手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