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子年纪轻轻,就胸有韬略,断不可留!万一他以后到了梁国兴风作浪,萧衍现在已经昏聩不理朝政,刘益守这边还有个驸马的头衔,那时候谁能制得住他呢?
发现陈庆之面色微变,刘益守疑惑问道:“陈将军觉得哪里不妥?”
“也罢。”
陈庆之长叹了口气。
他看着刘益守说道:“马上你要入梁国,娶长城公主,怎么说也算是自己人了。
你现在拜我为师,学习棋艺之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在大是大非上,如果我执意反对,你不能一意孤行。
如此,我们师徒相称,长城公主的事情,我便可以作保。此外回梁国后,我会与你住在同一座城,教授你棋艺之道。
此番对付尔朱荣,也算是你我师徒联手,自然不存在信任问题。如此你可接受?”
陈庆之打仗水平如何另说,单讲下围棋,他绝对是国手水平,一个人下了几十年围棋,天天不断,傻子也下成高手了。
刘益守要是跟着他学几年围棋,大概也可以在梁国围棋界杀出一番天地来。当然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然而,陈庆之说收个下围棋的徒弟,难道两人下棋的时候就只是下棋么?陈庆之的说法很灵活,刘益守的思维很发散,两人都明白了对方想说什么,或者心里想的是什么。
陈庆之隐约觉得刘益守天赋惊人,天生的帅才,有爱才之心,更是担心他祸乱梁国。为了报萧衍的知遇之恩,他情愿变成一把锁,把刘益守这个妖孽锁住!
只要他在刘益守身边,这妖孽就闹不出什么动静来。萧衍依然可以当自己的“圣王”。梁国内部腐朽也好,拉胯也罢,只要没有刘益守这样的人物来搅局,大体上还能维持得下去。
不管是他也好,还是梁国官面上的那些人也好,求的不就是个“稳”字么?
可以想象,刘益守现在要是拒绝了陈庆之的提议,那两边联手也就告吹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只有天知道。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刘益守一点都不犹豫,马上跪下给陈庆之磕了个头。
“快快请起,将来为师就会教你棋艺之道。”
陈庆之死死咬住棋艺之道四个字。
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可千万别到处乱说啊!
“有外人在时,你我不必师徒相称。你先回去,让杨忠负责传话就行了。”
人与人之间要建立信任很难,所以拉近关系的姻亲屡试不爽。此外,这年头师徒关系亦是亲如父子一般的铁律,背叛师父的人,会受到社会舆论和社会环境的排挤,以至于生计艰难。
“好的师父。”
刘益守恭敬的说道。
“去对岸吧,你那些人也都急了。”
陈庆之微微一笑,转身就往白袍军的营地方向走去。
刘益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出一口气,面露思索之色。
……
“报大都督!刘益守军屯兵蒙县,与白袍军对峙于汴河两岸!”
“报大都督!刘益守军往蒙县运送辎重粮草,打算长期对峙!”
“报大都督!刘益守收缩兵力,放弃雍丘城。兵马退到睢阳,似乎打算增援蒙县!”
小黄城县衙大堂内,前方一条又一条“战报”汇总到尔朱荣这里,趋势非常明显。刘益守在收缩兵力,聚集于蒙县,打算跟陈庆之正面对垒。
“看情况,刘益守要输。”
盯着地图,尔朱荣若有所思的说道。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他现在应该带着兵马绕到白袍军背面,与刘益守前后夹击这支梁国的劲旅!如此一来,定能大获全胜!
可问题是,收拾掉陈庆之的人马,会损兵折将不说,收益近乎为无!
元子攸死了,元颢跑路了,白袍军跑路了。尔朱荣现在的敌人,是河北的那些势力,等元子攸的死讯昭告天下后,河北那帮人一定会闹事的!
在睢阳这里消耗掉自己的兵马,并不是明智之举。
看了看桌案上放着的那封求援信,尔朱荣冷笑一声。刘益守在信中诉苦,说陈庆之的人马在周边侦查,似乎随时都准备攻城。他已经调度大军于蒙县跟对方对峙,并让出了雍丘城。
请尔朱荣派兵入驻雍丘,以便能随时增援睢阳!
信中还提了一句,说睢阳吃紧,他们已经把雍丘城的辎重都转移到了睢阳,请尔朱荣派出的人马,自己负责后勤。
一副典型的想叫打手帮忙站台又不肯给好处费的尖酸刻薄模样!
“贺六浑,你带着本部人马接管雍丘,陈庆之是不可能攻打雍丘的。”
尔朱荣对大堂内候命的高欢说道。
“大都督,连遭败绩,我军已然军心涣散,怕是要误了大都督的战事。不如末将就率本部人马在小黄城负责后勤调度。等军心稍稍恢复,再请出战,大都督以为如何?”
高欢有些客套的说道,这番说辞他跟段荣都不记得研究过多少次了。
尔朱荣微微点头道:“也罢。窦泰,你带着本部人马前往吧。”
怎么又踏马是我?那些话是贺六浑说的啊!
窦泰面无表情的拱手道:“谨遵都督号令,末将这就带兵前往,镇守雍丘。”
窦泰走后,尔朱荣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的说道:“近期不许请战,更不许出战,就让陈庆之好好教训教训刘益守。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出兵睢阳!”
“谨遵都督号令!”
众将异口同声的说道,只是表情各异。各人内心在思考着什么,旁人无法揣度。
第242章 男人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
蒙县县衙大堂内,众将集聚一堂,都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刘益守。
“谈妥了?”
王伟小心翼翼的问道。听源士康说刘益守跟陈庆之两人吃了一顿“烤鱼”,然后就各回各家了。大概差不多……谈妥了吧。
“对,我们跟白袍军合作,对付尔朱荣。”
刘益守平静说道,像是在描述某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于谨、宇文泰、独孤信等人,全都是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彼此间又互相交换眼神,震惊得无以复加。
白袍军自从征讨魏国以来,就是被各路魏军围剿的存在。可那位就是属螃蟹的,一路横着走过来。
想想都觉得恐怖。
现在要跟白袍军联手,对付另外一个大鳄尔朱荣,怎么看都像是跟一只老虎联手,去谋另外一只老虎的皮。
稍有不慎,会发生什么根本不需要多想就能明白,那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诸位要是谁感觉单靠自己就能打赢尔朱荣的,门在那边,出门左拐,自己带兵出击小黄城就行了。”
刘益守指着大堂的出口,毫不客气的说道。
众人连忙拱手恭敬说道:“谨遵都督号令!”
刘益守满意的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我已经拜陈庆之为师,将来跟他学习棋艺之道。将来入梁国,他会在萧衍面前作保,其他的,不多说了,你们应该明白的。”
这算是什么鬼事情啊!
众人再次被震惊,当然,刘益守的骚操作向来都不少,反正他们也习惯了。
“主公,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王伟疑惑问道。
“明天夜里,将穿军服的稻草人树立在城墙上。源士康带着百人留下来在城头擂鼓,假装是在抵抗白袍军攻城。
我会让杨忠带人打开城门,按照约定白袍军会入城,然后将他们的军服大部分都换下来。
杨愔你留在蒙县,负责将这些军服统计数量,然后听我号令运到睢阳。蒙县府库里面有一批魏军的旧军服,不用带走了,其他的辎重也都送白袍军了。”
将蒙县拱手让人?
如果说刘益守跟陈庆之合作让他们有些惊讶的话,将地盘让出来,就等于是自断后路了!白袍军虽然不太可能跟尔朱荣合作,但跟自己这边,也是随时都有翻脸的可能啊!
“主公,让出蒙县这件事……能不能再斟酌一番。”
王伟委婉的暗示了一句。
万一白袍军先把他们揍一顿,然后抢了睢阳的船只逃之夭夭,把烂摊子留下来,到时候尔朱荣不客气的“打扫战场”,那不就歇菜了么?
“不用斟酌,让出蒙县后,我们就一把火将睢阳的船给烧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刘益守再次下达了一道荒唐而致命的军令。
“烧船?”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对,白袍军骁勇善战,我们一把火将睢阳渡口的漕船都烧掉,破釜沉舟很奇怪么?”
烧掉了睢阳的漕船,那么等于是断掉了他们所有的后路,接下来只有击退尔朱荣一条路可以走。
这么玩乐子可就大了!
“都督,烧掉了漕船,尔朱荣对我们的最后一丝忌惮,也会荡然无存。接下来,恐怕会有不测。”
宇文泰沉声说道,别的都好说,烧漕船这个事,真的是无路可退了。再说了,把睢阳的漕船烧了,就算击退了尔朱荣,将来他们要怎么去梁国呢?
那些财帛和辎重,都是要靠水运才能走的啊!
如果尔朱荣知道他们的漕船都被一把火烧掉了,接下来的,恐怕就是有恃无恐的大军压境,甚至是突袭睢阳,悍然翻脸!
尔朱荣现在还没杀奔而来,是担忧什么呢?还不是担忧睢阳渡口那些漕船!担心刘益守随时跑路嘛!
“如果不烧掉漕船,你们觉得,陈庆之会跟我们精诚合作么?”
刘益守反问道。
让出蒙县,是表示互信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一步。但是有了互信,就能精诚合作?互信只是表示你我之间不会互信坑害,但这不代表白袍军不会见势不妙就跑路啊!
听到这句反问,众人都如同雷击一般的恍然大悟!
没错,烧掉漕船确实是把自己后路断了,可是也把白袍军的生路给断了!刘益守这是在告诉陈庆之,徒弟我完蛋了,师父你也跑不了。
你我师徒二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同心协力把尔朱荣打跑再说吧!
“可是,就算打跑了尔朱荣,睢阳城里的那些辎重,我们要怎么办?”
于谨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无论刘益守有多少花招,多少算计。无论尔朱荣是被揍得多惨,陈庆之是多么配合,都不能否认一件事。
没了船只,他们自从起家以来积攒的财富,都会堆在睢阳的府库了,最多一人拿一点,其他都会一把火烧掉,或者便宜其他人。
“船?我们怎么会缺船呢?别人不知道,于将军还是知道的吧,当初在小黄城的渡口,漕船可是一眼望不到头啊。
陈庆之跟我说他们走的时候也没有把小黄城渡口的漕船烧掉。所以,你们都懂的吧?”
对啊!
小黄城的地理位置,就是靠近汴水也靠近睢水,所以就成为了一个漕运的集散地。尔朱荣会屯兵在小黄城,费穆会屯兵小黄城,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于将军,带兵从水路,沿着汴河北上杀奔小黄城。当然,不是现在去。你们去的时候走汴河,回来的时候就走睢水。嗯,这次记得放一把火,把那边几个渡口的船全部烧了。
万一尔朱荣水路追击,还真挺麻烦的,千万不能百密一疏。”
刘益守侃侃而谈,似乎胸有成竹。
于谨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似乎已经闻到了“奇谋”的味道。刘益守的谋划如果一张绝美画卷慢慢展开,让人看到以后心神向往。
船当然是要有的,可是不光是睢阳有船,小黄城那边的船更多!这得亏是陈庆之还算厚道,当初走的时候没有一把火将那边的船都烧掉。
如若不然,这次刘益守的谋划里面就会缺少最关键一个环节,然后整个计划陷入死循环根本无法推进下去。
“独孤将军,此番难保不出意外。你带本部人马,每天趁夜色,将睢阳城内家眷转移到南面的荥城,以免万一城破,他们遭遇不测。这件事现在就可以办了。”
刘益守收起笑容,郑重对独孤信说道。
“末将领命!”
独孤信抱拳说道,转身就离开了。
刘益守转过头看着宇文泰说道:“宇文将军,带本部人马,到时候换上白袍军的旗帜和衣服。独自为一军,伺机袭击尔朱荣的小队人马,打了就跑不要恋战。
哪怕不打仗也没关系。你们就是要向尔朱荣展示一下白袍军还在,让他们投鼠忌器就行了。”
他环顾四周说道:“此战的秘诀,就在于我们跟陈庆之的人马,互换军服旗帜,打尔朱荣一个出其不意,此其一。
其二便是,抢夺小黄城的漕船,断掉尔朱荣快速追击的能力,为我们自己留一条后路,也是安白袍军那边的心。倘若最后我们也弄不到船,白袍军自觉回国无望,自暴自弃的话,鬼知道那些骄兵悍将会怎么祸害睢阳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