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在下这样的忠臣孝子,又怎么会谋反呢?”
刘益守回过头瞪了辛纂一眼,幽幽说了一句:“人们对将死之人,才有更多宽容,这个道理你不明白么?”
他出了书房以后,辛纂如同骨头散架一般颓唐坐到地上,无言以对。
……
安昌城下,于谨抱起双臂,看着城内一队又一队兵马走出来,将兵器丢到地上,然后在一旁列队站好,并无任何反抗的意图。
“于将军,主公说将这些战俘安置在安丰州屯田,请不要杀俘。”
负责传信的斛律羡对于谨说道。
“嗯,这个放心,此战我也没什么损失,犯不着对着那些战俘撒气。”
于谨微微点头,心中感觉古怪。刘益守那边顺利解决悬瓠,一招黑虎掏心,将辛纂的势力连根拔起,连带自己这边也避免了战斗。
不得不说,这一招玩得真是漂亮!
虽然猜到了些许细节,于谨仍然忍不住问道:“主公真的是用大船换小船,换河道直接到悬瓠城下么?”
于谨北方人,脑子里还是习惯用战马来解决问题。听说这次刘益守连一头驴子都没用到,他亦是难以想象。
“回于将军,确实如此。”
斛律羡微微点头说道,刘益守的套路太多,他已经麻了,再怎么怪异的招数也都是寻常而已。
正在二人聊天时,胡须花白的曹皎走到于谨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于将军,这就……结束了?”
很难想象,就这么两天,刘益守就把悬瓠城的辛纂解决了,一纸降书便让安昌城内的守军开城投降。
“以你的阅历,我很难跟你解释我家主公是如何做到的。”
于谨忍不住揶揄了曹皎一句。
“那这些战俘……”
曹皎还想着把这些人都收到自家田庄里当家奴呢。
“哪里有什么战俘?”
于谨瞪了曹皎一眼问道。
曹皎颤悠悠的指了指城门处列队的战俘。于谨摇了摇头道:“鄙人只看到安昌是空城一座,并没有什么战俘之说。”
曹皎咬了咬嘴唇,一想起刘益守奇袭悬瓠,一击而下的凶猛兵势,只觉得自己好像刚才是在鬼门关外逛了一圈。他顿时笑着点头道:“请于将军见谅,在下老眼昏花,看错了,看错了。”
“嗯,你可以带着曹氏的家奴和佃户返回了,交接淮州防务,你可要言而有信,莫要自误啊。在下脾气很好,可是我家主公,脾气却很不好,你要明白这一点。”
于谨忍不住敲打曹皎说道。
“在下明白,明白。”曹皎满嘴苦涩。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干活太利索,雇主就觉得钱花得不值得。如果刘益守苦战数月才攻克悬瓠,那曹皎定然觉得对方“劳苦功高”。
斛律羡在一旁看到于谨连敲代打的诈唬曹皎,顿时都看傻眼了。
卧了个大槽,打仗这买卖真是太赚钱了,只要你能打赢,敲骨吸髓都由得你来!
眼前的一幕顿时刷新了斛律羡的三观。
第377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虽然下着小雪,但寿阳城门外延绵数里地,都是本地人家的父老妻儿在迎接大军凯旋。这次刘益守可谓是将兵贵神速发挥到了极致,大军的伤亡也被降低到了不可思议的极致。
因此当大军开拔到寿阳城门口时,刘益守下令就地解散,让本地士卒们去和他们的家人团聚。一时间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欢笑声与叫嚷声。
看着眼前热烈的场面,刘益守心中终于有种回到“自家地盘”的感觉。
可惜城门处站着的都是披坚执锐的士卒,而不是穿着超短裙,手里拿着鲜花在热舞的年轻妹子。
那些妹子一边抬腿跳舞一边嘴里还要高喊:都督都督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要是能那样就有意思了。
想到这些无聊的事情,刘益守自顾自的哑然失笑,抱起双臂自言自语感慨道:“英雄平生值坎坷,人生得意须尽欢;休说苍天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
“好!好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刘益守回过头,就看到盔甲未脱的于谨走到自己身边,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自洛阳丧乱起,南征北战,历经艰险,方有如今基业。前日悬瓠小试牛刀,锋芒毕露。神剑不会一直躲在剑鞘里,唯有敌人的鲜血才能让它永远锋利。
主公抬手间讨灭辛纂,梁国之内,已经无人可制。兵法有云:先发制人,后发必受制于人。既然是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么梁国下一任天子还是否是天子,可就两说了。
起码主公说他不是,那他就不是!”
于谨意味深长的说道。
按照刘益守与众谋士所商议设定的“人设”,他是不会跟萧衍明着翻脸的。毕竟,女婿跟老丈人翻脸然后造反,吃相也太难看了点,等同于“白眼狼”,给人的观感很差。
可是如果萧衍退位,皇子继位(无论是哪个皇子都一样),刘益守在法理上就有绝对的理由去对这些人出手,打着“拨乱反正”的名号,游走于各大皇族宗室势力之间。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更不会被南面的人当做是所谓的“外人”,那些人只会认为刘益守是在处理“家事”。这样在攻城略地的时候,所遭遇的阻力就会小得多。
于谨那番话,说明他对于时局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萧衍退位之日,无论他那时候是否还活着,就是梁国大乱之时。
到时候英雄不乘势而起,还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啊!岂不是贻笑大方!
“走,去我府上喝一杯,今日犒赏众将,你为头功。”
刘益守带着于谨进城,看到家家户户都有人站在门外,见到刘益守来了,纷纷对他弯腰行礼。
“主公在寿阳颇得人心啊。”
于谨感慨说道。
“其实吧,得人心是一回事,不得人心的人都被我干掉了则是另外一回事。我再怎么有能耐,也没法让所有人都喜欢我,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刘益守眉毛一挑,对着于谨微笑说道。
有人反对怎么办,把反对自己的人干掉就完事了。如果都反对,那就都干掉,剩下的就是不反对的。
而刘益守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朋友搞得多多的,再把数量占少数的敌人全干掉,很简单的一个算术题。
一行人回到府邸,作为长史的王伟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宴席,临近过年,再加上此战大胜,府邸大厅内所有人都很是兴奋。
除了外放的某些武将外,其他在寿阳地区的文人与将领今天都来了。一方面是为了庆功,另一方面,很多人也都嗅觉敏锐的察觉到,占据了悬瓠,实际上已经打开了荆襄与河南的大门。
朝西面与北面的通道已然开放,从悬瓠可以走荆襄,亦可以去南阳,还可以出河南北上荥阳。
一句话,这里作为南北交界的关键节点,其重要性是怎么强调也不为过的。
然而,在实力大增,地盘向西扩张的同时,萧衍和建康中枢的态度,恐怕也会有所变化。毕竟,刘益守现在的实力,已经有些尾大不掉。只是作为驸马平日里还算是“乖巧”,又不太可能投降北面,所以没有引起萧衍的警觉。
可是暂时的安宁并不意味着长久的安全。一旦萧衍有退位的打算,或者身体突然不行了,那么刘益守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了。
一个准备退位的皇帝,是什么狠心的事情都敢做的!
这次宴会以后,指不定刘益守会“面授机宜”,为对抗建康朝廷做准备。
换句通俗的话讲:造反的准备,要扎扎实实的进行,一旦时机成熟,那就扯旗造反,扶持萧氏宗室上位,玩大家“懂的都懂”的游戏。
“得胜归来,不如主公赋诗一首,以为庆贺。”
阳休之端起酒杯对刘益守敬酒的时候说道。
这厮又在拍马屁!
在场众人心中暗骂,却又无法指责对方,只恨自己没有提前想到,被阳休之抢先。
刘益守端起酒杯,在大堂内走动,边走边吟诗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军旅之事,向来是一战功成万骨枯。活着只是侥幸而已,得胜归来捡了一条命,没有什么值得自夸的。”
说完,他举起酒杯道:“这一杯敬起兵以来所有战死沙场的将士。”说完,将今年新酿的葡萄酒倒在地上。
被刘益守这么一弄,大堂内的气氛也沉重了许多。大家都是干的刀口舔血的活计,指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的,谁敢言自己英雄不死?
同时又有一点很明白的摆在那里:只有跟着能打会打且爱惜麾下将士的主帅,才能活得更久!
比如刘益守这样的。
正在这时,门外值守的源士康不动声色的走了过来,在刘益守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随即退到一旁不说话。
“罢了,扫了伱们的兴致。我有点事情要去办一下,你们吃好喝好玩好,今天谁没醉,谁就不许走,不然军法从事!”
刘益守脸绷得有点紧,众人猜测应该是私事而非公事,只是不知道这府邸就那么大,能有什么私事呢?
一时间大堂内的气氛弥漫着某种诡异的不安。
……
“原来是你!”
府邸书房里,刘益守看着眼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几乎跟陈庆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此人便是陈庆之的儿子陈昕。
当年刘益守与陈庆之接洽的时候,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此人亦是随同陈庆之北伐,而且还上阵杀敌过。
“是天子让你前来的么?此番悬瓠大胜,辛纂亦是被我俘虏,不日即将启程将其押送到建康。”刘益守微笑说道,搞不懂陈昕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按道理说自己这一年来几乎已经成为梁国的“边镇之光”了,要是没他刘益守,梁国边境不知道要糜烂成啥样,只怕陈庆之也要出山去收拾烂摊子。
“刘驸马用兵如神,在下一向敬佩不已。不过此番前来却不是为了公事,而是为家父的私事。”
说完身材高大威猛的陈昕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刘益守。
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刘益守心中了然,长叹一声久久没有说话。
“家父身子一直不太利索,乃是北伐旧伤所致,只怕是时日无多了。如果刘驸马有时间的话,可以走一趟建康,或许这就是见家父最后一面……”
陈昕也是叹息不已,欲言又止。不过他乃是带兵打仗的将领,不作女儿家姿态,很快便收敛了情绪。
“这样吧,外面在下雪。等雪停了以后,我亲自押送辛纂奔赴建康,你也可以回去复命,如何?”
刘益守面色平静的询问道。
陈庆之在信中说想见自己最后一面,他恐怕已经时日无多。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想不去也不行了。
“如此,那便拜托刘驸马了。”陈昕拱手说道。此人比预想中的好说话很多,亦是翩翩有礼,陈昕觉得外界传言刘益守骄横跋扈之言,多半只是妒忌其年少功成名就。
毕竟,恨人有笑人无乃是人之常情而已。
这天夜里,刘益守没有陪府里的妹子玩耍,而是一个人待在书房里沉思。
他记得史书上说侯景之乱前几年,侯景带着东魏大军入侵铜山(徐州地界),萧衍派夏侯夔去支援,结果夏侯夔还没出发,在当地镇守的陈庆之就把侯景吊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几乎是仅以身免。
足以见得那时候陈庆之的身体还是可以的,起码指挥打仗没问题。
而这一世,因为北伐的时间更长,受的暗伤没好利索,现在陈庆之就已经撑不住了。虽说侯景之乱某种程度上算是“偶然事件”,但梁国的武力衰败之快,几乎赶得上自由落体了。
此番曹义宗被辛纂暗算,某种程度也算得上是这一现象的表征。简而言之,梁国这棵老树,能给自己的庇护越来越少,现在自己麾下众将都是急不可耐的要“谋反”,看来,很多事情确实是要提前准备了。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联想到陈庆之很快就会撒手人世,刘益守也忍不住唏嘘感慨。
这对陈庆之而言,或许是一件好事。毕竟,陈庆之看到自己忠心耿耿效忠的萧衍出家或者惨死,看到建康陷落,藩王内乱,看到自己想维护的梁国烽烟四起。
只怕也会痛心疾首,捶足顿胸而无能为力。
还不如提前离世,眼不见心不烦呢。
陈庆之不在,建康这里缺了一大块,萧衍必然会补人上位。可是上来的人能跟陈庆之一个档次么?
忠心的人没能力,有能力的人心怀叵测(如刘益守之辈),萧衍的选择还真是不多。
刘益守心中暗自揣摩,或许陈庆之一死,萧衍最后的护身符没有了,各大藩王都将蠢蠢欲动。某些人既然可以玩嫁祸萧正德的戏码,毒杀萧衍也不无可能。又或者可以在萧衍渡江渡河的时候弄一出“不慎落水”之类的。
其实萧衍的子嗣想“弑父”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甚至萧玉姚几年前就已经动过手。现在萧衍那几个儿子之所以不动,无非是是感觉萧衍年岁大了,很可能自己就会寿终正寝,何苦背负一个“弑父”的恶名呢?
陈庆之一死,萧衍身边已然没有绝对信得过的大将,难道萧衍那几个儿子,真的没一点想法么?
脑子里想了许多事情,刘益守就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第二天雪停了,他便命源士康带着辛纂,轻车简从和自己一同前往建康。
……
两天后,建康内城的一间小别院内,刘益守见到了正在院子里扫雪的陈庆之。
此刻他面色蜡黄,早年间的锐气已经看不到,剩下的只有这具被疾病摧残的瘦弱身躯。
“天子曾与我打赌,若是你此番推脱,他便发兵寿阳,绑你过来。”
一看到刘益守,陈庆之便调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