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纂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偷笑。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一个长得俊朗非凡的年轻人,刚刚似乎在出言嘲讽,他身边都是穿着梁军军服的亲兵。还有个背后背了一把大弓的护卫,正一脸鄙夷看着自己。
“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亲兵何在?”
辛纂叫嚣道,脑子还有点懵,没搞清楚状况。
“呃,要说怎么进来的,我们在土墙上挖洞作为踩踏的落脚点,派军中好手一步一步往上攀爬,然后让我这护卫射死了想叫喊的人,最后打开城门,然后就进来了啊。”
说话的正是刘益守,悬瓠城并不高大,守军没有防备,再加上是冬天,于是登城便用了点小手段。
船队到城下的时候,河里有很多鸭子嬉戏,斛律羡射杀了几只野鸭,惊起了鸭群。当地守军对鸭子闹腾已经习以为常,根本没有注意到城下的动静。
“你是……刘益守?”
辛纂满脸震惊,完全不敢相信城池已经悄无声息的被破,守军甚至都来不及叫醒自己。
“刘都督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么?”
斛律羡拔出佩刀,用刀身敲打着辛纂的头怒斥道。
“不要这么粗鲁嘛。”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斛律羡不要动粗。
“城北兵器库还有人负隅顽抗,辛刺史不跟我走一趟劝降一番?如今城破,已然尘埃落定,负隅顽抗又有什么用呢?还是早早投降为妙,对吧?”
刘益守不怀好意的笑道,辛纂要是敢说一个不字,他立刻就把对方解决了,拿着这厮的人头去府库那边劝降。
“这个没问题,在下要穿衣,都督要不还是回避一下?”
辛纂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无妨的,我不介意,我的这些手下也都不介意,辛刺史现在就可以换衣服。”
刘益守无奈的摊开手,表示自己一点想法也没有。
虽然你不在意,但是我很在意啊!
辛纂悲愤莫名,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说,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刘益守到底是怎么到悬瓠城下的,他一直没弄明白。
“辛太守,麻烦你穿衣服快一点。本来军务就懈怠了,难道穿衣服这种小事,也要人来帮忙么?”
刘益守不耐烦的催促道。
第376章 都督出马,一个顶俩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为了今日奇袭悬瓠,刘益守前期谋划了两个月,用各种手段麻痹辛纂,让他以为寿阳那边的军队绝对不会攻打悬瓠。
此时此刻,刘益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着辛纂在劝降兵器库里的守军,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
自己是不是太高估对手了?
刘益守心中忍不住冒出一个疑问来。
此战顺利得跟开挂了一样,麾下亲兵解决完城头的守军后,刘益守命人装作打更的敌军士卒,在城内大摇大摆的边敲锣边巡视,迷惑那些不明白状况的守军。
后面便是如特种作战一般的逐个解决城内各个守军据点,都一路杀到了府库旁的兵器库,才被辛纂麾下值守的士卒察觉。
前面几个月的软磨功夫,硬是让自辛纂以下的悬瓠守军认为他们完全不可能被袭击,城里一点准备都没有。守备如此松懈,刘益守搞不懂辛纂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这种货色,按道理说早就该寄了啊!
正在沉思之间,兵器库的大门内走出一队守军,将兵器扔到地上,斛律羡命人将他们全部捆绑,城内最后的战斗结束。
“刘都督,这下可以了吧。”
辛纂从兵器库里走出来,轻叹一声问道。
“才做这么点事,怎么会可以了呢。”
刘益守微笑道:“上蔡郡各城(悬瓠城所在州郡)尚有万余守军未降,麻烦辛先生修书一封劝降,你也不希望自己的部曲被无辜屠戮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辛纂没什么要说的,他拱手道:“此处不是写信的地方,在下去书房写信吧。”
“嗯,先生慢慢写哈,我一点都不急。”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转身便走。
“刘都督要去哪里?”
辛纂忍不住问道,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轻视。
“你睡饱了,我还困着呢。行军途中又不能睡觉!”
刘益守忍不住怼了一句。长期熬夜会猝死的,他才懒得跟辛纂再废话什么。
……
悬瓠乃是新占之城,刘益守自然是不可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他在辛纂府衙的卧房里倚靠床头,和衣而卧。
梦里,没有光怪陆离,只有金戈铁马。好像不是在厮杀,就是在赶往厮杀的路上。猛然间惊醒,刘益守环顾四周,发现斛律羡、毛喜、杨忠等人都盯着自己看。
“你们在做什么?我睡了多久了?”刘益守坐起身,抹去额头上的冷汗问道。
“回主公,您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不过……”
斛律羡摸了摸脑袋,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刚才发生的事情。
“都督刚才在睡梦中吟诗: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属下已经将此诗记下。”
毛喜一脸古怪的说道。
刘都督文采了得,这是他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睡梦中慷慨激昂的吟诗,也是没谁了。他们原以为是“丞相梦中好杀人”,没想到是真睡着了说梦话。
毛喜感觉刘益守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普通人。
好吧,得亏阳休之这个马屁皇帝不在,刘益守松了口气,站起身揉了一下脸问道:“辛纂呢?”
“回都督,在书房里唉声叹气呢,似乎对此战落败颇有怨气。”毛喜忍不住揶揄道。
他也是少年心性,此番作战如同旅行,实在不要太爽,没有见识到战场的残酷,心情自然不会压抑。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身为一军主将,被人偷家,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他叹息个毛啊!当俘虏都要找存在感,什么德行!”
刘益守忍不住嘲讽道。
他自己若是战败被俘,家里一堆女人都要沦为别人的玩物。他刘某人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尚且不会对身边人抱怨,辛纂之流的败军之将有啥好叹息的。
岂不闻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带兵打仗出来混的,这点觉悟没有么?打仗就是个高风险高回报的活计,刀口舔血而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怨不得他人。
“走,去审问审问那条咸鱼。”
刘益守将揉皱了的衣服稍作整理,便出了卧房。
“咸鱼?”毛喜一顿,满脸疑惑。
“主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反正伱明白意思就好了。”
杨忠按了一下毛喜的肩膀说道,跟着刘益守出了房门。
……
书房里,就刘益守和辛纂二人,气氛有些尴尬。辛纂满肚子的疑问,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辛先生糊涂啊!曹氏接管悬瓠,不过是抢功而已。曹义宗被俘也就罢了,何苦将其斩杀,还将人头悬挂城头?你让梁国天子如何自处?”
刘益守忍不住提出了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他没有见过曹义宗的尸体,不过独孤信办完事回来说,曹义宗尸体上有不少新伤。
“曹义宗当日中箭,很快就不治身亡。如果可以,我亦是不愿意将其城头悬挂于悬瓠城头。可是如果我跟你们说曹义宗死于箭伤,你们会信么?”
辛纂满脸苦涩的反问道。
刘益守无言以对。辛纂说的不错,空口无凭,谁会信你这一面之词啊!其实信与不信结果都一样,因为曹氏死了牌面上的人物,萧衍丢了个大脸,这个场子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的。无论辛纂说什么,都是在“狡辩”。
“所以你将曹义宗人头悬挂在悬瓠城头,就是向高欢表示忠心对么?”
刘益守已经理解了辛纂的逻辑。
“不错,刘都督目光如炬。”
辛纂微微点头说道。
“时也命也运也!”
刘益守忍不住唏嘘感慨,谁能想到“丧心病狂”的辛纂,作出此等举动的原因,不过是为了掩盖曹义宗死于战场的事实呢!
只是有时候当你作出一个选择以后,往往就无法再回头了。
“刘都督当日写信给在下,表示两国罢兵,您可真是言而有信呢。”
辛纂忍不住讥讽道,那封信现在就在书案下的抽屉里,只是因为害怕激怒刘益守,所以才没有动手将其摊开放在桌案上。
“辛先生想多了,在下信中不过是说两国之间或可罢兵,或可什么意思,难道家学渊源的辛先生不懂么?”
或可,那就是说也许可能大概什么的,反正没有一口咬定。
“两国之间或可罢兵,也或可兵戎相见,五五开不是么?”
刘益守哈哈大笑道,气得辛纂涨红了脸!
“安昌城外曹氏那边的兵马……”
“没错,全是民夫,只有两千精兵撑门面。就是将你大军主力调虎离山的计策。”
刘益守已经猜到辛纂想问什么,一句话将对方后面还没说的话怼死。
“刘都督还真是会用兵啊。”
辛纂明白自己输在哪里了。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难道这几句话辛先生会不懂么?战争几个月前就开始了,先生不会以为没有开打,战争就没有开始吧?
我给你写信,派兵佯攻,不将马匹布置在淮州用以示弱,这些都是战争的一部分。辛先生最失败的地方,就在于太过相信情报,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要知道,哪怕是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实,很有可能是敌人故意展示给你看的。在下这次只是用漕运的方法运兵到悬瓠城下,是不是很简单?”
刘益守笑着问道。
“对啊,我都是担心你们会骑兵偷袭,谁能想到你们完全走水路,连埋锅造饭都不肯呢。”
辛纂无奈苦笑,他终于知道陆路上的重重哨卡为什么没有发出任何预警了。正是因为自己太过于相信情报,所以才笃定刘益守绝不会出兵。
或者应该这样说,对手没有按照自己所预想的方式出兵!
刘益守此番带兵出征,用“击鼓传花”的方法,最大程度的保证了行军的隐秘性。只在新蔡城补给过一次,其余时候,全部在船上,等下船后就已经是悬瓠城下。
如此一来,本来就毫无防备的辛纂,又不能未卜先知,如何能料到对方神兵天降呢?
“是在下输了,只是不知道刘都督会如何处置辛某人呢?”
辛纂的样子如丧考妣,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颓唐。
“如果你不把曹义宗的人头悬挂悬瓠,倒是可以在我麾下做事,或者我把你放回北方也没什么大碍。然而,既然把事情做绝了,那到时候也只能让萧衍来处置了。”
刘益守叹息一声说道,他对辛纂倒是没什么看法,毕竟要的只有悬瓠所在的蔡州和毗邻的淮州而已,然后通过曹氏间接控制更西面的几个州郡。
如今战略目的已然达到,自然是不需要再为难辛纂。当然,将其放走那是不可能的。
“是么……这也算是辛某咎由自取吧。”
辛纂叹了口气,高欢本来是可以派兵来救援悬瓠的,结果他中了刘益守的计策,婉拒了高欢的援兵。落到今日之局面,也纯属自作自受。
“刘都督用兵如神,深谋远虑,难道将来就为萧氏当一辈子看门犬?难道一个萧氏的女人就把你捆住了?”
辛纂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刘益守人中龙凤,仿佛骄阳烈日一般。哪怕他不反,哪个帝王又能容得下这样的人雄踞一方?
岂不闻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一说?
辛纂觉得,刘益守就算不打算现在造反,也是在时刻准备着将来造反。
“辛先生还是考虑下跟萧衍见面后说什么,才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吧。刘某的事情,就不劳你挂念。”
刘益守摆了摆手,转身便走,懒得再跟辛纂多哔哔。
“刘都督,在下若是死了,请将吾眼悬挂于台城城门。在下要亲眼看到你麾下大军攻破建康!到那天再看萧衍会跟你说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
辛纂失心疯一样的在刘益守身后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大概已然预料到,此番自己被押送到建康,只怕凶多吉少,能留个全尸就不错了。更有可能的则是学习曹义宗的下场,斩首后人头悬挂在建康城头以震慑宵小。
“辛先生,这一路有什么需求尽管说,想吃点啥,玩点啥都好说,在下尽量满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