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贡生口中的“贡”字还没说完,周幕僚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拔出短刀便割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出,溅了王举人和张贡生等人一身,院落两侧的西军拱卫营也纷纷拔刀,冲入席间乱砍。
会厅内的士绅企图反抗,却被周幕僚带着先前端菜的小厮挥刀砍翻在地。
桌上的饭菜溅了血,一个士绅血液飞溅,撒了孙传庭半张脸,他却眼睛不眨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种时候也没有人提及自己是哪个皇帝钦点的贡生、举人了,所有人都四下乱跑,躲避刀兵。
有的钻到桌下,被人抓住腿拖出来乱刀砍死,有的企图跳墙,被人举起弓箭当场射死。
成都一府士绅,大半没于此。
匆匆赶来的吴有性瞧见这一幕,连忙跑进会厅内。
看着半张脸染血的孙传庭,他知道,事情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结束了……
第386章 明贬实保
“巡抚,都清理干净了,没一个逃走的,成都一府士绅皆没于此。”
一盏茶的时间能干嘛?孙传庭用行动告诉了周幕僚和吴有性。
一盏茶的时间,成都一府的士绅全数被杀,他们牵扯的四百多万亩军屯田,还有数百万亩民田都成了无主之物,任由孙传庭分配。
一具具尸体被拖走,吴有性仿佛失了力气般,单手扶着桌子,坐在椅子上。
孙传庭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轻描澹写地开口道:“按照侵吞军屯田的罪名上奏,把他们尽数抄家,统计田亩,汇总文册。”
“是……”周幕僚应下,随后转身便去处理事情去了。
一名士卒将染血的饭菜撤走,擦了擦桌子后,重新摆上了一份简单的韭菜鸡蛋,还有一碗米饭。
一菜一饭,这是孙传庭进入四川以来吃得最香的一顿。
吴有性看着平静吃饭的他,忍不住说道:“这事情被捅上去,殿下安排你去经略西北的事情算是没了。”
“你这巡抚和布政使、总督的官职估计也不复存在。”
“我不杀他们,城外的十几万灾民和川东的上百万灾民也会杀他们。”孙传庭一边吃饭,一边平澹开口。
“杀了他们,四川的百万灾民还有活路。”
“罪名我来担,即日起我卸去布政使、巡抚、总督官职。”
“唉……”听着孙传庭的话,吴有性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叹出的不久后,一队塘骑便连夜向着北京而去。
当事情传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以后了。
孙传庭的狠辣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包括朱由检。
擅杀一府士绅,虽然孙传庭手里有尚方剑,但他能干出这种事情也超过了朱由校的预料。
朱由校原本以为他就是杀几个官,了不起把刘余佑和潘士良给杀了,但他没想到孙传庭没选择杀官,而是选择把士绅给宰了。
事情闹到这种程度,齐王府和内阁、皇帝的简单议事是不可能平息这桉子了。
一场朝会突然召开,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全数赶赴皇极门,这种临时朝议是不可能在皇极殿的,所有人都来得十分匆忙。
朱由检穿着绯色的亲王常服,什么东西都没带就赶了过来。
百官等着他带头上朝,但现场的气氛却十分诡异。
大明朝由什么构成……
简单的来说是皇权,臣权,兵权构成的,但如果仔细追究,实际上是士绅构成。
封建王朝的本质是掠夺生产资料,皇帝便是最大的一个士绅,掠夺最狠的一个士绅。
不同的是,士绅只需要对自己和家族负责,而皇帝需要对王朝负责。
这个负责的范围很宽,可以宽到上万万百姓,也可以窄到庙堂之上的上百人。
杀士绅,这是只有流寇和反民才能做的事情,哪怕是朱由检都需要找借口才能做,而且做完还得擦好几年的屁股。
现在孙传庭做了,不仅做了,他做的还很绝。
杀成都士绅的事情,可大可小,有理也无理。
往小了说,这只是地方单独一例的表现。
往大了说,这开启了一个很不好的头,会让全国士绅人人自危。
有理在于,成都府士绅确实干了全天下士绅都不敢干的事情,那就是他们侵吞了朱由检好不容易收回的军屯田,按道理该杀。
无理在于,成都府的士绅最少需要三司会审过后才决定杀不杀,而孙传庭眼下是调动西军拱卫营就把人给杀了。
这是不是代表,只要有兵权,就可以随意的杀士绅?
如果是这样,那大明朝是不是要重演五代十国的乱局?
本来朱由检借助兵权来重振皇权,就已经让军队尾大不断了。
眼下没有爆发什么以武凌文的事情,是因为满桂、孙应元、戚金、秦邦屏他们识趣且忠心,加上文臣也懂得夹起尾巴做人才形成的局面。
总之不管怎么说,孙传庭做的这件事情,无疑对大明如何在新的局面下对待士绅,起了一个开头的作用。
消息和处理传开后,所有士绅都会观望。
朝廷要是觉得孙传庭做的对,那可以,武将会一下子凌驾在文臣之上,士绅只需要拉拢武将就足够。
这么一来,一旦有武将想要造反,那他们和士绅联系密切之后,他们就可以不用在意后勤问题了。
反过来,朝廷要是觉得孙传庭做得不对,那也会激发武将对于文臣的不满。
本来武将就被文臣压制了数百年,现在一看孙传庭做的事情,一些武将日后受了气,拔刀就要把文臣士绅砍于马下。
说白了、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值得所有人关注。
“静――”
当鸿胪寺卿在皇极门唱礼,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唱――”
“噔……”
“万岁万岁万万岁……”
唱礼声响起,随后击钟声响起,朱由检带头开始推金山倒玉柱的唱礼。
朱由校身着天青色的常服而来,头戴翼善冠,端坐在龙椅上。
“起――”鸿胪寺卿再度击钟,百官纷纷起身。
面对这种情况,谁都不敢率先开口,只有朱由检和朱由校两兄弟可以。
朱由校下意识的就把目光放到了自家弟弟身上,百官目光也随之看去。
这个目光包含的意思很多,所有人都想知道,孙传庭的举动,是不是朱由检授意的。
朱由检感受着目光,他自然不能说这件事情不是自己授意的,但也不能说这件事情是他授意的。
面对目光,他选择了回避这个问题,改而说道:“四川总督,布政使,十七省巡抚孙传庭于五日前,依罪斩首大小士绅七十余人。”
朱由检选择先把问题抛出来,而这个问题,冯铨、施凤来等人听得很上心,顾秉谦他们也是一样。
可以说,眼下冯铨和施凤来代表了江南南直隶和浙江所有士绅,顾秉谦代表了其他各省士绅。
成都士绅的事情,朝廷得拿出一个交代来,一个不让天下士绅反感的交代,这样他们才能和下面的人解释,下面的人才能和士绅交代。
朱由检很清楚,但他同时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敲打士绅。
封建王朝本质是掠夺生产资料,哪怕四川的士绅豪强不侵占军屯田,其他诸省的士绅也会侵占军屯田。
接下来的三年,是朱由检组织扫北的一个好机会,旱情会阶段性衰退,所以他要一个稳定的局面来组织扫北。
用孙传庭的这件事情敲打士绅,告诉士绅们,朝廷的底线是什么,这点很重要。
大明的底线是什么?这个毋庸置疑,无非就是财政二字。
士绅老老实实交税,朝廷就不会主动去找他们麻烦。
朱由检要安稳他们,又要敲打他们,首先就需要把御马监的事情放大。
“四川军屯田,四百多万亩,尽数被四川的士绅豪强以强取豪夺的手段侵占。”
“军屯田的性质是什么,孤想,不用孤开口,诸位也清楚。”
“若是放任地方的士绅豪强来侵占军屯田,那大明九千多万亩军屯田都被侵占,御马监那四千多万石田赋由谁来交?百官的俸禄和五军都督府的军饷由谁来发?”
朱由检把四川军屯田的事情,先上升到了不可动摇的国策存在,随后他才继续说道:“成都府的士绅该杀,但不该孙传庭杀,应该由三司会审,最后才决定是杀还是流放。”
如果说前一句话是抬高了四川事情的严重性,那眼下这句话就是在稳定人心了。
该走的流程得走,该守的规矩也得守。
这次的事情属于孙传庭的个人行为,虽然他做对了,但流程却走错了,这就是朱由检的意思。
这个意思,顾秉谦他们早就猜到了,而他们眼下关心的不是朱由检的意思,而是事情要怎么处理,怎么让他们对下面的人交代。
“暂时革去孙传庭五军都督府西军四川总督,四川布政使,十七省巡抚官职!”
朱由检开始为孙传庭定罪,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认真听着。
“另外、再去孙传庭散阶、武勋爵,夺职为民!”
一撸到底,这是朱由检对百官和天下士绅的交代,同时也是在保护孙传庭。
在朱由检看来,官职什么的,孙传庭能力在身,什么时候都能官复原职,眼下要做的是保住他。
“敢问殿下,不经三司会审,擅自斩杀七十余名有功名在身的士绅,结果就是这样吗?!”
一名都察院的言官站了出来,朱由检瞥了一眼对方,第一眼就认出对方是川党的人。
面对对方的质问,朱由检不慌不忙的侧过身子回应:“李贡生等人该杀,孙传庭没杀错,仅他们七十余家便贪墨了四川半数土地,其中还有四百多万亩军屯田,这样的行径不该杀吗?”
“依照《大明律》,孙传庭没有杀错,也没有存在冤杀的行为。”
“况且,他尚方剑在手,本就有先斩后奏之权!”
朱由检是要保孙传庭的,这个毋庸置疑,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因此顾秉谦和施凤来等人都没有站出来反驳。
说到底,以孙传庭的地位,杀李贡生他们并不算什么。
如果不是这件桉子牵扯太多,导致天下士绅都在观望,他们也不会觉得麻烦。
现在朱由检给出了一个理由,那就是侵占军屯田。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那四百多万亩军屯田肯定不可能只有这七十余家侵占,朱由检此举是把所有罪名强加已经死去的七十多名士绅头上,但谁又在意死去的人?
换句话说,李贡生等人把其他活着的四川中小士绅给扛了罪,四川的其他中小士绅高兴都来不及。
交出军屯田是必然的行为,谁都不敢和眼下的朝廷为敌。
既然这样,交地保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至于那强租田地而折损的钱粮,那只能是四川士绅自认倒霉了。
朱由检愿意放过一些中小士绅,这让川党松了一口气。
他们最怕朱由检和孙传庭一样,把川党连根拔起,还不顾后果的要把四川的士绅杀光。
现在看来,他们虽然给不了活着的四川士绅什么交代,但最少他们保住了活着的小士绅。
哪怕这些中小士绅的能量和势力,加起来都不如成都府的几个士绅,但终究是挽留了一丝颜面。
那言官得了好处,自然退了下去。
“军屯田乃国本,谁敢侵吞军屯田,定斩不饶!”
安抚完了所有人,朱由检就要开始敲打所有人了。
军屯田是大明朝的底线,这点是谁都不能动摇的。
“万岁,臣该说的都说完了,请万岁决断!”
事情处理完,朱由检将最后裁定的机会交给了朱由校。
朱由检只能是表态,因为孙传庭是他的人,相比较他,朱由校的可操作空间要大很多。
朱由检表态之后,他是有一定权力来挽留孙传庭的,不至于一削到底。
不过,他不能明着袒护孙传庭,而是要以退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