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龙椅上,朱由校扫视百官,瞧着所有人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缓缓开口道:“孙传庭的事情,不能这样草草收场。”
“先暂时革去他所有官职,收回尚方剑和官印。”
“另外、既然六司官员已经抵达南京,距离成都也就一个月的水路行程,那孙传庭的这件事情,就由六司共同会审吧。”
“由温体仁暂代主审官,周延儒、李邦华为副审官,孙传庭的罪责,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万岁圣明……”听到朱由校的话,所有人纷纷躬身唱礼。
谁都听出来了,不管是齐王朱由检还是皇帝朱由校,他们都是要保孙传庭的,尤其是朱由校。
毕竟孙传庭的罪名可大可小,怎么判看温体仁他们几个人。
大了,就是按照朱由检的吩咐,削职为民。
小了,那顶多革去他身上的实权官职,但散阶和武勋还是保留的,虽说也得回家,但总归有两份俸禄。
不管怎么样,孙传庭在短时间内是很难给诸党惹麻烦了,这也让顾秉谦等人松了一口气。
再让孙传庭巡抚下去,恐怕下次他就不止是杀这么点人了。
“散朝――”
鸿胪寺卿的唱声再度响起,百官唱礼之后开始退朝,不过朱由检却没有离开。
他绕过皇极门的龙椅,果然在后们看到了背对着他等待的朱由校。
“皇兄……”
朱由检上前作揖,而朱由校听到后则是皱着眉头转过来看向他:“孙传庭的事情,应该到这里就结束了吧?”
显然,朱由校也对孙传庭的处理方式十分不满,把人杀了固然痛快,但后续的影响肯定要朝廷收尾。
朱由校不可否认孙传庭是一个良将贤臣,但花费整个朝廷的精力来为一个人擦屁股,这种事情他并不愿意多干。
“结束了……”
朱由检听出了朱由校话里的意思,微微颔首表示事情到此为止了。
“那就行。”朱由校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才安抚道:“六司不管审出什么结果,先让他好好回家休息吧,消停两年再复出也不迟。”
“臣弟也是这么想的。”朱由检点头回应。
或许在朱由校看来,孙传庭能干,但他更能惹事,而在朱由检看来,孙传庭确实是该休息了。
先不提他平定西南,扼制建虏,经略西北,巡抚天下,前前后后九年没有回家,单单眼下他惹出来的后续风波也决定了他不可能在短期内露脸。
“我会让忠贤送些赐钱去孙府,不管怎么说,他这次确实为朝廷立了功。”
朱由校还是很清楚孙传庭这次所做功绩的,虽然朝廷要帮他擦屁股,但四川大的士绅豪强都被他一口气收拾了,不出意外四川最少安稳几十年。
与之对比下,赏些赐钱不算什么,如果不是要估计天下士绅的感受,朱由校都想给孙传庭升官。
“臣弟替孙传庭谢过皇兄。”朱由检作揖表示感谢,而朱由校也点了点头:“行了,事情就这样,四川的军屯田要赶紧收回,另外七十余家士绅也该抄家抄家,不要耽搁秋收。”
“是……”朱由检点头,紧接着便道:“既然无事,那臣弟先回府了,府里还有不少奏疏需要处理。”
“好,我也回养心殿了。”朱由校微微颌首,也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两兄弟分清楚了工作后,两边都有些忙,自然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朱由校动不动就来缠着朱由检玩。
不过虽然生活很忙,但朱由校起码是能体谅自家弟弟难处的。
二人寒暄几句,随后便分别摆驾离开。
对于朱由校来说,这件事情有些麻烦,但还算不上棘手,毕竟只要照顾到了江南士绅的感受,其他地方士绅的感受并不重要。
对于朱由检来说,四川为之一空,对他和对朝廷都有好处。
乘坐马车之上,朱由检闭目养神,随后才缓缓开口道:“让陆文昭把这七十余家士绅的家卷押送交趾,明岁第二次下西洋时,伴船前往利未亚。”
“奴婢领命……”王承恩应下,但紧接着他看了看朱由检,犹豫着开口道:“殿下,孙传庭眼下被削职为民,那明年的乌斯藏……”
“乌斯藏暂时延后……”朱由检闭着眼睛回应,因为孙传庭的这件事情给了他一个敲打士绅的好机会。
眼下他要看看士绅的反应,如果士绅老实了,加上明年大旱规模减退的话,那他就可以腾出手来收拾建虏了。
仔细算来,他也让老奴他们苟延残喘了近六年的时间,大旱一旦衰退,他就可以开始动手了。
比起东北,乌斯藏的事情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殿下,奴婢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王承恩听到朱由检的话,犹豫道:“孙传庭既然可以出手收拾士绅,那我们为什么不行?”
“江南的士绅虽说强大,但也强大不过刀剑啊……”
王承恩这个问题,和后世问题里“清朝可以动刀,明朝为什么不动”的问题类似。
清朝可以动刀,是因为清初乃至清朝整个时期,都是小族欺凌大族,小族就是一个利益集团,而且因为民族的原因,他们不可能和汉人士绅在一起和和气气。
清初一口气杀了江南上万士绅,规模是眼下孙传庭的数百倍。
他们不怕动乱,是因为他们身后有十几万的压榨者帮忙站队,民族属性就限制了他们不可能去投靠汉人士绅,哪怕被贿赂,也不耽搁他们对汉人士绅举刀。
朱由检一开始用没有背景的官员来杀贪官污吏,也是同样的道理。
只是当他开始这么做时,江南的士绅就已经开始注意到了。
齐王党、御马监、燕山派,他们腐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朱由检培养他们的速度。
朱由检培养一个背景干净的利益集团需要几年,但士绅想要腐化他们只需要几个月。
清朝能压制汉人士绅,是因为他带着满清利益集团和一些汉人官员压榨所有阶级,然后把收集上来的生产资料按照皇室―满臣―汉臣的等级来分配。
朱由检眼下也搞了分配,但他不可能像清朝那样压榨所有阶级来搞分配。
他眼下单独压榨士绅,士绅又去压榨百姓,百姓受不了苦成了流民,这有点死循环的感觉。
总之不管他的初衷如何,哪怕他是一心为了减轻百姓负担,但从这次的情况来看,所有的压榨都会被转嫁到百姓的头顶,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杀了四川的士绅虽然舒服,但士绅这种存在是杀不光的。
人只要存在就会有差异,他今日杀了士绅,用不了几年,一些富农就会进化成为士绅。
大肆动刀很轻松,但有谁支持他?
后金有十几万建虏支持,但他的四周……
齐王党已经成了顾党,燕山派也有些阳奉阴违,唯一听令的是五军都督府。
只是一旦用五军都督府来无脑的搞屠杀,且不提朱由检培养了这么多年的明军军纪会败坏,单单武人干政的后果他就承受不起。
一个操作不好,又是一个五代十国。
眼下他除了用一些有信仰的人来慢慢解决士绅外,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孙传庭能动刀是因为背后有很多人给他擦屁股,朱由检要是动刀,那背后可没有十几万坚定的压榨者来帮他。
朝堂之上九成九的官员都和士绅有关,这次的事情就能看出。
况且,他朱家便是这块土地上最大的士绅头子……
第387章 筹谋基础教育
“经略!”
“杀了,他真杀了!”
云南蒙化府县衙内,当京城已经决定怎么处理孙传庭的时候,木懿也火急火燎的跑进了后院书房。
正在练字的洪承畴顿了顿笔,波澜不惊道:“是杀了刘余佑,还是杀了潘士良?”
“都不是,他把成都府的七十多家士绅给杀了!”木懿激动的跑进书房,说出了孙传庭在成都做的事情。
他这话让洪承畴的心彻底乱了,字也练不下去了。
洪承畴将笔放回笔架,皱眉道:“杀了士绅?”
显然,洪承畴也没有想到,孙传庭拿到尚方剑后的动刀对象居然是四川的士绅。
这样做固然一劳永逸,但这无疑是把仕途给赌上了。
一旦京城那边扛不住压力,孙传庭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这种做法在洪承畴看来,无疑是很愚蠢的。
他自小的经历就告诉他,没钱没权就注定遭人欺负,因此他不相信孙传庭是单单为了泄愤。
“他肯定有别的企图……”洪承畴表情阴晴不定,最后他想了想齐王和皇帝的行为,然后才眯了眯眼睛。
“经略,这么看来、孙传庭的仕途是到此为止了,没了他,仅凭杨文岳和吴阿衡,绝不可能是经略您的对手。”
木懿经过洪承畴这些年的调教,已经对洪承畴是心服口服了,自然也希望跟着洪承畴登临高位。
之前洪承畴就多次说过,他登临首辅的最大对手是孙传庭,那眼下孙传庭自毁前途,洪承畴面前便畅通无阻了。
“不!”洪承畴重新拿起了毛笔,继续开始练字,并解释道:“如果是别人,或者在那位置上的只有万岁,孙传庭确实是自毁前途,但眼下他的举动,旁人我不敢说,但有一个人绝对会很欣赏他。”
“谁?”木懿顿了顿,不敢想还有人愿意用对士绅动刀的人。
“齐王殿下恐怕已经为孙传庭日后的复起做准备了。”洪承畴练字回应,而木懿也一时有些语塞。
如果洪承畴说别人,他还有话反驳,但一旦说到齐王,那孙传庭这举动,说不定还真的能讨到齐王朱由检的欢心。
木懿很清楚,只要齐王不想孙传庭仕途中断,那孙传庭怎么走都不可能走断自己的路。
因此,原本他觉得孙传庭自毁前程的举动,一时间也变成了孙传庭为了讨好齐王而主动做的举动。
他和洪承畴都想到一处去了,因为在他们这样的人看来,这个世道就不可能会存在为了百姓和朝廷而自断前途的人。
孙传庭也不过是一个投机的家伙罢了……
“经略,那这么说的话,这孙传庭……”木懿话说三分,而洪承畴则是平澹道:“最多不过削职为民,不过哪怕削职,估计也只是齐王殿下让他短暂休息休息罢了,在我们平定缅甸之前,殿下还是会安排他去收复乌斯藏。”
“可这样的话,他也不可能比得上经略您的功绩吧?”木懿看得清楚,乌斯藏不可能比得上缅甸。
“嗯……”洪承畴没有露怯,但他心里有种预感,那就是缅甸收拾之后,他大概率就要被调回京城了。
这种迹象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他能大概猜到。
到时候他困于京城,而孙传庭长期经营西北,说不定收拾了乌斯藏后,孙传庭还能进而收复西域,漠北。
这么一来,他的功绩就不如孙传庭了。
况且,他被困于京城,一开始也是担任六部尚书,不可能直接入阁。
因此、孙传庭还是他的竞争对手……
想到这里,洪承畴对于平灭缅甸的心也没有那么热切了,他假装不在意的询问道:“火药局筹备的如何?需要多久才能修通道路?”
“按照之前的规划,火药局冬月就能投产,大概两年左右就能扩宽道路,直抵陇川。”木懿有些按捺不住了,毕竟打仗就是捞军功。
“嗯……”洪承畴没有直接说修慢点,只是应了一声。
要拖延工期的手段有很多,直接说出来会打击下面将领捞军功的积极性和军队的士气。
“加速工期,另外统计在滇西丽江诸府的百姓数量,等打下缅甸,把山区里的人迁移前往缅甸。”
“是!经略放心!”木懿果断应下。
作为盘踞丽江数百年的木氏家族,木懿自然知道滇西北有许多矿藏。
这种时候,把滇西和滇西北的其他家族全部迁移去缅甸,最后木氏就能一家独大了。
土地他不争,他争矿藏。
这是洪承畴指点他的,因为洪承畴摸清楚了朱由检制定的大致政策,总之谁兼并的土地多,谁就是出头鸟,只要是出头鸟,就总有挨打的一天。
“下去办事吧……”
“是,末将告退……”
洪承畴继续练字,木懿见状也回礼缓缓退下。
二人的交谈不过是大势下的小插曲,真正让人为难的事情,还是如何收拾孙传庭一怒之下斩杀士绅所导致的后果。
四川的消息传到江南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了,尽管朱由校和朱由检已经派人去惩戒孙传庭,但孙传庭的举动还是让士绅头皮发麻。
士绅豪强在对付军队不行,但朝廷却需要他们来收缴赋税,传达消息。
因此、士绅的不满,直接展现在了秋税田赋的上交上……
“浙江、南直隶、江西各地上疏暂缓赋税缴纳,不少奏疏还是恩科官员上奏的……”
十月初九,当朱由检将厚厚的一叠奏疏推向身前的时候,站在书房内的顾秉谦,毕自严二人显得格外踌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