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孟观潮迟缓地对她伸出左手。
徐幼微将右手放到他手上,动作不疾不徐。其实有些不自在,但是,她更想知晓他的情形有多坏。
他手心灼热,但指尖冰冷。
她心里难受得厉害,却不敢打岔,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漂亮的大眼睛似是会说话,无声地讲述她有多担心、多难过。孟观潮看得分明,却无心贪图被关心的好光景,敛目看着彼此的手,“我固然不是每日都如今日,也绝不是你醒来时看到的那样。”
徐幼微说:“我知道。”
“以前,你只是小五。如今,你是孟四夫人。”
“是,我明白。”
“后悔没有?”他抬了眼睑,看着她。
“没。当然没有。”她摇头,语声轻而坚定。
他眼神变得十分柔和,唇角扬了扬,“这样最好。反正后悔也没用。”
得不到的,绝不觊觎;得到的,绝不放手。他是这样的人。
徐幼微笑一笑,随即道出前来的初衷:“……明日我师母过来,午间你回来一趟,让她给你把把脉,好不好?”
孟观潮略一思忖,“尊师重道是好事,你与二老常来常往,我喜闻乐见。旁的就罢了。”
“不行。”徐幼微一点儿气势也无地表示反对,“师母已给我回信,她记挂着你的病痛,眼下若你没有异议,她能好生帮你调理。师父那边,态度也已有所转变。”
孟观潮深深看她一眼,“我倒是没看出,你天生是说客的料。”
“只要情分到了,不论什么风波,寥寥数语就能说清。你该比我更了解。”徐幼微有些不满他存心挑刺,“我自六岁就拜到了师父师母门下,他们待我如膝下儿女。之前种种,他们是关心则乱。”
孟观潮却说:“回房吧。”
他不肯再说。徐幼微满心沮丧,“你呢?”
“迟一些回去。”不过是换个地方僵着、忍着,他实在懒得动。
“我跟你一起。”
“不准。”
爱准不准。徐幼微默默地站在那里。
孟观潮叹气,问:“不累?”
“还好。”其实很累,但没到支撑不住的地步。
“过来,坐。”
“好。”徐幼微注意到,从自己进门到此刻,他坐姿没变,右臂几乎纹丝不动。
孟观潮唤来下人,清扫地面,取来虎皮毯子给身边的人盖在腿上,随后,仍是望着窗外的海棠。
徐幼微知道,如果不主动寻找话题,他不定要晾自己多久,因而问道:“那株西府海棠,有什么出奇之处?”
他只是瞧她一眼,眼神柔柔的,不言语。
徐幼微最挂心的,是他的伤病,见找话无用,索性自说自话:“师父对你,其实一向爱重。我想着,先前只是事情凑巧,桩桩件件赶在了一处,你们又都是犟脾气,不耐烦解释,才僵住了。”
“要我跟他解释,说我没趁人之危?”凭什么?
徐幼微看着他。
“要宁老爷子宽和大度地谅解我?”他才不需要。
徐幼微忙道:“师父的意思很明白了。你还要他怎样?要他来给你赔礼认错?”
“未尝不可。我受不起?”
风声、雨声加剧,他淡漠的语声清晰入耳,又消散于风雨声中。
“你很清楚,我和娘、师母最关心的是你的伤病。一事归一事有多难?你跟自己有仇么?”想说的还有很多,可是,她说不下去了,再说几句,定是气喘吁吁。
那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眼尾微微上扬,此刻眸子里火星子四溅。他失笑,右臂动了几次,终是落到她肩头,轻轻拍抚,笑得欣慰:“看得出来,你是真好了。”
徐幼微嘴角翕翕,终是沮丧地低下头。
“至于么?”孟观潮问,“我遍寻良医便是了。”
“那要等多久?”徐幼微语声宛如梦中呓语,“我等不了。我……”
“怎样?”
“你难受,我看着也难受。”前天夜间,他那不是惜字如金,分明是难受得没力气说话。泪意无法压制,浮上眼底,她近乎哀求地道,“你就迁就我一次,好不好?娘也心疼你,你也知道的,对不对?”
孟观潮动容,但是,如她刚刚才说过的,一事归一事。思忖片刻,他说:“最迟明日给你答复。”
徐幼微透了一口气,“好。”他有他为人处世的原则,不会轻易打破。她固然是出于全然的好意,但也得有个度,不能急于求成。
孟观潮把她搂到怀里,没再言语。
徐幼微依偎着他,脑子却是一刻都没闲着,反复回想自己写给师父的信,揣摩着师父能不能全然谅解他,接下来又能不能容着他的小脾气。
他这种大男人的小脾气,最要命。
心绪紊乱,心神紧绷,她身形随之僵滞着,却不自知。
孟观潮望着窗外烟雨、海棠,思绪回到了她尚在闺中的光景。
她每日都去宁家,上午或下午,有时盘桓一整日。
他与宁博堂是在学问上的不打不相识,但与她相识前后造访宁家,三次有两次是请宁夫人给自己治病,每次只要快些止住疼痛。
宁夫人要不是每次见他疼得半死不活,大抵是不会理的,为着让他常日调理着,留了后招:不给他看救急的方子,说你要是好意思总为了这种事前来,也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