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说,真没事,再说服药之后头昏脑涨的,不全然对症也罢了,还耽误正事。
太夫人没法子,只能一直派人寻找专治他那些病痛的良医,可找到了也没用——他不让人把脉,总不能强押着他。
为这事,太夫人没少生闷气。
如今,四夫人为了四老爷的病痛设法周旋,四老爷总会留些余地,不至于还跟谁较劲。
.
宴息室南面的窗户全开,室内充盈着微寒湿润的空气。
孟观潮姿势随意地坐在三围罗汉床上,右臂搭在靠背上,侧头透过窗户,望着院中一株西府海棠。
有一阵子了,他一动不动,好似要把那一株西府海棠看得开得更美,或是看得它迅速凋零。
这样的时刻,他不需要谁在跟前服侍,除了外院的谨言、慎宇,没有谁会找到他面前惹他发火。
可是,他听到了缓慢却轻盈的脚步声趋近,也不通禀,便走进门来。
已然不悦,循声望过去,一见来人,他便更没好气了:“回去!”
徐幼微与他四目相对时,不由微笑,听到那两个字,心头又惊又怕。但是,她强自稳住心神,“我来送一盏茶,说几句话就走,只耽搁你片刻光景。”
孟观潮没听到似的,只是看着她。
俏生生站在那儿,明明是胆怯的,却强撑着不逃离。
他蹙着眉,好一会儿,左手伸出去,轻轻一勾,“茶。”
第8章
徐幼微走到他跟前,将捧着的茶盘放到近前的茶几上,取了茶盏,递到他近前。
他慢腾腾地接过茶盏,送到唇边之前,拇指一拂盖碗,茶的清香便溢出来。
单手如此,不是常年伴着茶的人做不到。徐幼微紧张地望着他,只怕他挑剔茶不好,又要撵自己走。
然而,都没到他品茶的时候,他的火气就压不住了:
他将茶盏移开些,凝眸端详着左手。手臂麻木僵滞,这手也不再稳定。茶盏在他手里微不可见地晃着,颤着。
徐幼微见他神色不对,却是不明所以,心里慌得厉害,下意识地盯住牢他的左手。
孟观潮星眸微眯,手中茶盏送出,要她收回去的样子。
徐幼微心头五味杂陈,刚要上前去接,他却缓缓一反手。
他睨着她,让茶盏哐啷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徐幼微睁大眼睛,低呼漫出口之前,死死地咬住唇。硬着头皮对上他视线,惊觉他眼神已很是暴躁。
她完全懵住了,不知也不敢再做什么,双手绞在一起,无措的站在那里,更不敢再看他,低下头,看着脚尖。
被吓坏了的样子。
可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不管遇到何事,不论是何心绪,言行仍能镇定从容。这对于大家闺秀,形同本能。总不能说,病了两年,便失了十几年的好涵养。
涵养……他才是最没涵养的那一个。
孟观潮自嘲地牵了牵唇,审视她片刻,“松嘴。”
“……?”她用了点儿时间才会意,咬住下唇的牙齿松开来,随后,觉出了疼,也愈发地六神无主。
他不耐烦地吁出一口气,“你恨我?”很多时候,畏惧与恨意并存。
“什么?”徐幼微惊讶,抬眼望他。
他搭在靠背上的右手吃力地抬了抬,又放下,忽而轻轻一笑。
那笑容凭谁看到,也得承认过于赏心悦目。可在这当口,前脚发脾气、后脚发笑,只让徐幼微瘆的慌,而比起这些,她更觉困惑、委屈的是:“我怎么可能恨你?”
“那你是在唱哪一出?”孟观潮问,“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兔子看着狼。”
“……”徐幼微低下头,又不自觉地咬住了唇。这是她无法解释清楚的事。前生一幕幕在脑海闪过,心酸难忍。
“过来。”孟观潮命令她。
她走到他面前。
孟观潮探手捏开她牙关,松手后道,“总咬自己是什么毛病?”之前留下的牙印都还没褪,就又往死里咬上了,“再咬就给你上嚼子。”
“……”只是担心她会疼吧?她笑了,噙着喜悦与无奈。
随着她笑靥清浅的绽放,孟观潮那点儿火气就没了影踪,“坏习惯。要戒掉。”
徐幼微弱弱地辩解:“刚添的,以前没这习惯。”这是真的。
“……我吓得你,对不住了。”
徐幼微没敢再咬嘴唇,心里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根。辩解什么呢?这是再一次提醒他,自己畏惧到了什么地步。恼恨之余,却是急中生智,讷讷道:“从我醒转第二日,你就懒得理我了。”
“是你先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
她底气不足地跟他说车轱辘话:“你先不理我的……”
孟观潮气乐了。
徐幼微恨不得孟文晖凭空消失,但在此刻,倒不介意拿他被罚的事做借口:“……亲朋来看望的时候,少不得提起,有人顺带着提了提挨五十军棍是怎样一副惨相……”
孟观潮磨着牙问:“谁那么缺心眼儿?”怎么能跟她说那种事?
徐幼微低眉敛目,“要是说了,你就连那个人一并罚?”
孟观潮沉默片刻,笑,“算了。就为这些?”
“嗯。”徐幼微用力点头,心里则在郑重发誓:往后,千万要克制好情绪,不能再于无意之中刺伤他。说起来,若是自己换成他,不知道要多难过,多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