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纬固执地摇头:“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古以来就没有女人到外面上学的道理。更何况,大姑娘也是读书识字的,以后相夫教子没有问题,又何必这么费事。”
唐致靖的妻子徐氏看不下去了,她扫了柳氏一眼:“大姑娘自小聪颖,诗书教两遍就背过了,是难得的读书苗子,在家里荒废了真是可惜。妹夫若是担心费用问题,我们可以代付。”
薛纬的倔脾气上来了,提高了声音道:“这跟学费没关系,我薛家的女儿,即使去死,也不会让她抛头露面、丢人现眼。我管教自己的女儿,舅兄就不必操心了吧。”
唐致靖深知自己妹夫,生性迂腐又死要面子,话说到这里已无转圜的余地,便向妻子徐氏使了个眼色。
徐氏会意,当下笑道:“大姑娘是薛家的女儿,我们虽是至亲毕竟是外人,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今天来还有一事。当初妹妹嫁过来,带了花园弄附近的六间商铺做嫁妆,两家原是商量好,万一妹妹早逝,这几间铺子还要归还唐家的。前些年外甥女还小,我也就没开口要。拖到现在实在耽误不得了,所谓亲兄弟明算账,我们就好好商量一下这事儿吧。”
徐氏话还未说完,柳氏的脸色就变了,早就听过唐氏当初陪嫁甚丰,花园弄一带如今越发繁华,地价涨了几倍都不止,商铺也跟着水涨船高,眼看到嘴边的鸭子又飞了,她无论如何不甘心。
薛纬的脸色也变了,横下心来道:“舅兄想来是记错了吧,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令妹既然嫁到薛家,嫁妆自然也是薛家的。”
徐氏却没料到薛纬会这样无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递给他:“这上面有妹夫当前的押字,妹夫不会不认得吧。”
薛纬接过那纸只匆匆一扫,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柳氏是真的急了,她嫁过来不久便发现,薛家只是顶了个世家大族的空壳子,内囊却也尽上来了,丈夫又镇日打牌喝酒,不知上进,照这样下去,自己的嫁妆早晚要填了这无底洞,她觊觎唐氏德嫁妆非止一日了。
这种情形之下,柳氏索性口不择言:“他大舅不能乱说,日子过去这么久了,谁知道这押字是真是假。”
竟是这样无赖,徐氏怒极反笑,还是唐致靖开言道:“妹夫想必是忘了,妹妹临终时,托王妈把这几间商铺的地契交还娘家了。”
柳氏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唐氏居然还留了一手后棋,不由大惊失色,半响方讷讷道:“都是骨肉至亲,他大舅何必如此,一切好商量。”
唐致靖也懒得跟她废话:“你说得没错,大家都是亲戚,撕破了脸也不好看。我看这样吧。这铺子我收回四间,留给薛家两间,全当我给外甥女的学费了。只是有一点,你们现在就要把外甥女放出来,也不许拦着她上学。”
薛纬正在犹豫,柳氏已是抢着答应:“我们就按他大舅说的办吧。大舅是新派人物见多识广,他说外甥女去学堂好,想来也有道理。朝廷现在不是也要办女学了吗。”
徐氏好笑地看着柳氏,半响转头问薛纬:“妹夫觉得呢?”
薛纬此时又羞又恼,恨不能立马找个地缝钻下去,推脱道:“我还有些别的事,恕不能奉陪了。这里的事情,就让贱内做主吧。”言罢逃也似的离去。
在禁闭的这些日子里,薛慕开始害怕夜晚降临。白天还可以看书学习打发时光,到了晚上,室内连一只蜡烛都没有,只有早早睡去,半夜偏偏又早早醒来。日子一长,薛慕便有了失眠的症状,夜夜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的耳朵变得格外灵敏,可以听到风吹过檐铃的响声,墙角下窸窸窣窣的虫声,黎明前鸡鸣狗吠之声,直到窗纸透出清光来,才发现已是残夜将尽。
夏去秋来,夜越发长了。这一天薛慕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感受到无边的夜色再一次侵袭,室内的一切器物变得黯淡又涩重,内心不由涌上无名的惶恐。难道今天又要和往日一样,在卧房里睁眼到天明吗?
她正绝望时,听见门外的锁咔哒响了一下,她略一愣,便兴奋地用尽全身力气坐起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漆黑的卧房透进了一道光,她努力让双眼去适应外面的光线,舅舅和舅母终于来救她了。
唐致靖看薛慕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又生气又心疼:“你父亲也太不像话了,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转头嘱咐妻子:“你去和柳氏说一声,外甥女我带走了,等养好了直接送入学堂,不必她操心。”
薛慕在舅舅家休养了月余,身体渐渐恢复过来,眼见开学的日子要到了,便开始专心温习功课。
这日薛慕温习完英语,看了几章《世界古今名妇传》,觉得脖子有些酸,正要出去走走,却见舅母徐氏的陪嫁丫鬟清芷进来笑道:“大姑娘,我们太太有事要找您呢。”
徐氏跟小姑子唐氏是自小的手帕交,二人感情极好,所以薛慕与舅母也十分亲近。她随清芷来到徐氏上房,看见舅母正在与下人们打点入秋的衣物,见到薛慕来了,忙笑道:“大姑娘坐,我这里刚刚做了两套衣服,预备你着上学穿,你快去试试合不合身。”
务本女学明文规定:学生帽鞋衣裤宜朴素,棉夹衣服用元色,单服用白色及淡蓝。脂粉及贵重首饰一律不准携带。徐氏便依样准备了几套天青色棉布长衫,薛慕试穿后揽镜自顾,觉着有朴净淡雅之美,忙笑道:“又让舅母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