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她的凉意慢慢流到他心里,迸发出无可抑制的痛,他无法细想,亦不敢去细想,只是本能的知道,他不该强迫她,她终究会一步步远去。
他在办公室呆呆坐了许久,秘书突然敲门禀告:“京中梁公子来了。”
齐云一惊,连忙起身出迎:“平甫远道而来,可是令兄那里有什么事吗?”
庆续三十一年夏,皇帝得到太后的首肯大行新法,新党气焰大盛。七月十二日明发上谕:“内阁候补侍读徐锐,刑部候补主事李光远,内阁候补中书林承、江苏候补知府梁继新,均赏加四品卿衔,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参预新政事宜。”如今一切大政均由四京卿拟议,发号施令亦由四京卿拟上谕交内阁明发。这等于皇帝另外组织了一个政府,原来的军机处已经变得有名无实了。
四京卿之中又属梁继新才思敏捷、勇于任事,最得圣眷。今日来访的梁继文即是他的胞弟,梁继新有什么不方便出面之事,一向委托弟弟代为斡旋。
事出紧急,梁继文坐下来不及寒暄便道:“逸飞,麻烦事来了。”说完递给齐云一份文件。
齐云打开发现那是一份明发上谕,很简单的一句话:“擢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庆育为文渊阁大学士,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当今皇帝以冲龄继位,皇太后垂帘听政十几年,在朝野中的势力不可小觑。自庆续三十年皇帝亲政以来,后党帝党之争愈演愈烈。直隶总督号为“疆臣领袖”,北洋更是掌握了举国主要的兵力。太后派自己的亲信庆育出镇北洋,勒兵观变,下得是一着足以制新党死命的狠棋。
齐云与梁继新私交甚笃,他在上海办《新民报》,言论算得上大胆,全凭梁继新在朝中全力维护,所以这一次无论于公于私,他都要替新党去筹划。
齐云沉吟片刻低声道:“事不宜迟,我们也该在军方有所动作了。”
梁继文笑了:“逸飞,这回我们想到一处去了,皇上前日在阳和园召见了汪鼎毓。皇上还特地交代,汪鼎毓对练兵事务可随时详奏。”
汪鼎毓倒是肯实心做事的人,近年来在塘沽编练新军颇有成效,手下的军队战斗力很强,他也成为大清官场冉冉上升的一颗新星。最妙的是,汪鼎毓貌似亦支持维新,去年皇帝召见他询问如何变法,他竟然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万多字的具体方案,皇帝对此十分欣赏。
齐云却对此人不大感冒,思量片刻道:“这虽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汪鼎毓为人摇摆不定,我听说他这次进京还特地拜访了庆育,送了一箱金子不说,还呈上了自己写的兵书求教。这是只老狐狸,无利不起早,想要拉拢他绝非易事。”
梁继文愣了一下笑道:“逸飞此言亦有理,但皇上如今已成年,亲理大政是名正言顺之事,太后虽然精明,亦不得不受制于祖宗家法。汪鼎毓既然是聪明人,就该早点认清大势才是。”
齐云笑道:“凤阁与平甫心中有数就好,拉拢汪鼎毓我不反对,但革除弊政、培养势力要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啊!”
梁继文叹了口气道:“道理我如何不知?,但如今对方步步紧逼,我们也不得不加快动作了。”
如今朝野传得沸沸扬扬,皇帝听信梁继新离经叛道之言,欲大变祖宗之法,天下早晚要闹大乱子。太后已经与庆育密谋欲行废立之事了。
齐云沉吟片刻道:“有些谣言做不得实,还请平甫转告令兄,万万不可自乱了阵脚。”
梁继文叹了口气道:“我晓得,但有些事情亦不是空穴来风。逸飞为《新民报》主编,掌控南方言论,还望继续为新法造势。”
齐云慨然应诺:“平甫放心,但有任使,在下必不敢辞。”
作者:从本章起节奏加快。汪鼎毓的原型,明眼人已经看出来了吧,嘿嘿。
第25章
等到郑家来相看那天,薛慕一大早就回来了。柳氏看她穿着紫色香云纱衫,红色百褶裙,眉头当即皱起来:“大姑娘怎么穿了这一身,这配色太扎眼了。”
薛慕笑笑道:“这几年在学堂里穿惯了白色和淡蓝色的棉布衫,顾不上做多余的衣服。母亲嘱咐我今天穿亮色,我翻箱倒柜才找到这一身。”
柳氏十分恼火,有心给她换一套衣服,但自己生产后身量宽大,薛艾又小,家中也找不到合适的。郑家人马上要来了,只好忍下不提。好在薛慕底子好,纵使衣裙配色怪异了些,倒也压得住。
这回郑秋华和他的母亲都来了。郑秋华二十多岁年纪,戴一副金丝眼镜,人倒生得白净,只是太胖了些,撑得那身纺绸长衫鼓鼓囊囊的,叫人疑心他在长衫里面穿了夹衣。郑母岁数也不大,精明外露,早就用挑剔的眼光将薛慕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微微皱起了眉头。
郑秋华见薛慕姿色不错,倒是十分热情,上来便和她打招呼:“薛小姐写得一手好文章,在下仰慕已久,今日实在幸会。”
薛慕小声道:“过奖了。”她低头端坐,随手在碟子抓了一颗杏仁,每隔两分钟轻轻啃去一些。郑少秋再问她话,她的头总是不肯抬起来,只是用两个字简短回答,倒是很像沉默害羞的旧式淑女。
郑秋华上了几年学堂,一向以新派人物自诩,他在报上见到薛慕发表的文章,原以为是位落落大方、善于交际的新女性,却不料她如此扭捏作态,当下便有几分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