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秋华有些不甘心,又试探着问:“薛小姐平时喜欢什么消遣?”
薛慕细声道:“也没什么消遣,只是闲下来看看书。”
郑秋华眼睛一亮:“薛小姐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平常喜欢看什么书?”
薛慕这回打开了话匣子,抬头笑笑道:“我最喜欢看小说了,诸如《恨海》《珠泪缘》《鸳鸯血》之类的小说我都喜欢,有时候为了一口气读完,常常整夜不睡觉。”
这些都是当下流行的风月小说,女学生们私下看看也就罢了,根本不登大雅之堂,也实在跟薛慕的才女名头不相符。此言一出不仅郑秋华大感失望,连郑太太也微微露出鄙夷的神情。
柳氏知道薛慕是有意为之,只恨当下不能发作,只好插言道:“饭菜已经备好了,请郑太太、郑先生入席吧。”
薛纬当仁不让坐了首座,郑秋华与郑太太坐在客席,薛慕打横相陪,薛艾忽然跑过来,只顾把酒席上的瓜子抓来吃。柳氏不耐烦地令奶妈抱她走开,谁知她哇得一声哭了起来。薛慕装作手忙脚乱的样子去哄,薛艾闹得更厉害了。
最后还是薛兆看不下去,拿了一块席上的糖果去哄她,薛艾才止住了哭泣,由奶妈领着出去玩了。郑太太见薛慕一脸慌张的样子,忍不住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这孩子性格果然上不了大台面。
下人们陆续端上鱼翅、八宝鸭、清炒虾仁、响油鳝丝等热菜,柳氏勉强招呼道:“席面粗陋了些,郑太太、郑先生不要客气,随便用些吧。”
郑太太看见菜用成化窑五彩碟子呈上来,却都是不成套的,席上的鱼翅也细碎得不成样子,知道薛家如今是表面光鲜,内囊眼看要尽上来了,与之结亲的念头越发淡了。
郑秋华又不死心搭讪问:“薛小姐喜不喜欢吃西餐?务本女校旁边的一品香西餐倒是做得不错。”
薛慕夹了一块奶油菜花低头吃了半天还没吃完,闻言低声道:“我没吃过西餐,听同学们说西餐多生冷,一品香的花费也太贵了。”
郑秋华彻底无语了,这一顿饭接下来吃得很沉默,还是薛兆看不下去,找些话题与郑秋华闲聊,才不至于太冷场。
最后下人端上一大碗鸡汤,还没来得及分盛,薛慕先用自己的小勺在大碗内舀了汤喝了一口。
这是非常没有教养的行为,郑太太一眼瞥见,脸上的鄙夷无论如何都遮不住了。
薛纬一贯粗线条不留意,柳氏的脸色登时变了。过了一会儿,却听郑太太咳嗦一声道:“一连几日身上不好,今日若不来实在失了礼数。因此竟要恕我先告辞了。”一面取出先前备好的一串腕香珠递给薛慕:“姑娘别笑话菲薄,这串珠子留着赏丫头们吧。”
按照当下的习俗,男方来女方家相看,若是中意便直接下定,若不中意便赠予女方首饰,谓之压惊。郑太太这么做,明显是没相中薛慕。
柳氏见薛慕还在那里扭捏推辞,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等到郑家人离开,当即厉声训斥薛慕:“你干得好事!”
薛慕笑道:“我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薛纬就是再迟钝,此时也看出端倪来了,也向薛慕喝道:“白把你送去学堂念书了,瞧你那副上不了台盘的样子,真是给薛家丢人现眼。”
薛慕此时也不打算再忍下去,冷笑一声道:“郑家人要来家里相看,爹爹母亲答应了,女儿也不敢有异议,怎么如今又嫌女儿丢人。”
柳氏提高了声音道:“大姑娘打量我是傻子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如今人大心也大,根本瞧不上郑家,便故意搅黄这门亲事。”
薛纬现在也彻底回过味儿来,忍不住骂道:“你混账,郑秋华本人仪表堂堂,父亲马上要任四川盐茶道,有什么配不上你的,非要如此做作?”
薛慕决然道:“女儿早就说过,这辈子都不打算成亲。母亲非要逼我,我也只好配合她演戏了。”
薛慕话音未落,面上早着了薛纬重重一掌,却见他红了眼睛训斥道:“我薛家没有不嫁的老姑娘。终身大事轮不到你做主。我真后悔送你去学堂,如今越发目无尊长了。”
薛慕刚要回嘴,却被弟弟薛兆拦住道:“爹爹真的动怒了,姐姐还是先避开吧。”一面又劝薛纬:“姐姐不是故意顶撞的,爹爹饶过姐姐一次吧。”
薛纬一把推开儿子厉声道:“这事不用你管,你先退下去。”
薛兆还在犹豫,看见薛慕给她使了个眼色,心下稍定只好退出去。
这里薛纬还在对着女儿咆哮:“你趁早断了出去工作的念想,这世道再怎么变,也没有女人抛头露面和男人一起工作的道理,我们薛家丢不起这人。”一面又指示妻子:“这几天抓紧给她找人家,我看双方也不用见面,门第差不多的就定下来吧,省着她又搞什么新花样。”
薛慕突然插言:“女儿知道,其实对方门第人物还在其次,关键是彩礼要丰厚,爹爹在外面赌钱闹亏空,还指望彩礼去赔补呢。”
“放肆!”心中的隐秘被女儿一语戳破,薛纬觉得颜面大失,随手将一旁的成化窑五彩茶盅掼到地上,滚烫的水四下溅出,薛慕躲避不及,手上当即起了水泡。
薛慕抬起头来直视父亲:“女儿上务本女学全凭舅舅帮助,并没有花家里的钱。如果不嫁人也不用家里出一分钱嫁妆,以后我在北京有了工作,完全可以养活自己,爹爹若是还在乎女儿,就成全了女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