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郁云指着光华寺的方向,记挂着他母亲的长明灯,纠正爷爷的公平公允,“您就当作我不想担个弑父的名声罢。”
“混账东西!”
爷孙俩闹得不欢而散。章仲英说如今的局面他料到了,料到老大终究会刻薄寡恩。只是没想到,他最后留了这么一手。
章郁云临去江北时留话,“爷爷,因为我不能代替我母亲,原谅还是不原谅。我终究问不到她了呀。您不能这么不成全人,让人爱捞不着,恨也不顺意。”
他是夜里动身的,人从老宅里一点点走失到黑暗里去。院墙之外,冷峭的夜幕里,缀几颗孤星。
章仲英早前为沈韵之寻过一套像绣版的《红楼梦》,可惜没正经送出去,搁置在他书房里,没事他就翻翻,几册都被他翻起毛边了。
晌午小沈打电话给他,认真劝他保重自己,人生最难不过这样的分骨肉,
但世事艰难,人心更苦。
你做家主自然明白其中艰辛,这些年一心规训着这个孙儿,来继你的后路,好弥补你生了个庸碌儿子的憾。
试问,你真正软心肠地体己过郁云嘛。他戳破这点不光彩,你就觉得门楣有损了,殊不知,最有家主心肠的就是他了。
一个人骄傲地挨了这么多年,要不是父亲此番注定熬不过了,他未必能叫你看到这副所谓的刻薄寡恩。
他先是你们章家的孩儿,才是你选的继承工具。
章仲英坐在案前灯下,手杖丢开一边。这些天,儿子那处,他是一步没有去。老规矩,他怕再给熹年折了福。
老年送中年,多么地不作兴呀。
但蹚过多少坎坷的章仲英最终只能认下这一局,这一人生残局。
将得他摊手认降。
*
章郁云出差原本停一宿就回来的,那头遇到大雾天,航班延误了大半天,他平安抵达S城已是深夜。
江南的天气也不算好,初冬,雾霾锁着整个城,冷空气吸进肺里,倒是叫脑子醒几分神,司机一直候他到这大半夜,待他在后座懒散坐定后,才问章总去向。
“回老宅那里。”
车子一路上满仓道,这处半山地段,章郁云自幼车进车出多少遭,头一回坐在车里看车前灯,像划破什么阴司路般地叫人头目森森,仿佛他不在人间。
老宅前庭停好车,章郁云一路上了北屋,孙姆妈知道他夜里回来,没去睡,等着给他做夜宵。
郁云把手里的衣服与公文资料交与姆妈,先开口问了父亲情况。
已经吃不下东西了,全靠医生每日打的营养液吊着。
“郁云,你这些天不能再出去了,你爸……”孙姆妈良善,红了眼睛,似看又像是求章郁云,“到底你是长子,都已经闹成这样了,我说句你不痛快的话,死者为大,你爸爸……”
“知道,姆妈你也快去睡吧。”
“我下点鸡汤馄饨……”
“我没什么胃口。”
章郁云在这里歇下,简单洗漱后,看到手机里有梁京一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问他落地了嘛?
他简单回复她:已平安到家。
他发出去后,还想着她未必看到,肯定睡着了。
那头梁京的电话已经进来了。
已经下半夜了,快两点,章郁云问她,还不睡,作贼呢?
“你到家了?”
“嗯。”
“你父亲……”
“已经吃不下水米了。”
那头突地沉默了下去……
章郁云洗漱好,孙姆妈端进来碗山药粥,一味地关照他,再不饿也用点,不然身子强不过。眼下他翻动着调羹,听神良久,骨瓷声落回碗里,“圆圆,随我见见他好嘛?”
……
*
人囫囵着心事,匆匆补眠不久天就亮了,周日于章郁云,没多少休假的概念,短差前耽误了一些行政文件。
方秘书那头急着要,他一早就去平旭那边处理。工厂制造、工程设计项目照样有人加班,尤其车间,人休机器不休。
下午腾出空后,他草草在自己办公室里结束一根烟,穿上外套,跟陪着他加班的方秘书说一句,他去工厂那边转转。
“还有,办公室里的百合,是谁放的?”
章郁云办公室的会客处日常更换鲜切花,通常以百合为主,但他袭爷爷的骄矜病,一向的要求是花蕊要剪掉,这一点跟惯他的助手都知道。
今天本就是休息日,总经办的文职助理又请假了,行政部临时支援的一个小姑娘,头一回在老板跟前转,怕是方秘书叮嘱了也一门心思没记住。
方柔叫小姑娘过去处理花蕊的时候,妮子还是浮滑得在章郁云面前卖伶俐,章郁云不无戾气地训斥了方柔,“下回这种短人的时候,花也就短了吧!”
方柔望着老板一路出去的背影,伤神之余,即刻打发了小姑娘去,连同花,一并扔进了垃圾桶。
她自己懊恼,也知道章郁云近日心情不可能多好,他父亲病危。
*
章郁云去工厂车间制造及零部件生产两块区域转了下,工厂区域有接驳车,而老板却只身一人来巡厂的架势。
多少员工原先懒散的心神又顷刻聚集起来。
章郁云自顾自地站在一个行吊车下面,听着车间轰隆地机器运转的声音,他打发了现场的主任及相关负责人,也懒得朝任何人交待,他下车间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