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她已经死了……”
立时,慕筠笙手里的茶盏就落地开了花,扬声喊外面守夜的庆元,“送姐姐回去。”他还像幼时那般唤她,但眉眼里丝毫的关怀与情.欲影子都没有。
冷冰冰、空落落的,仿佛是个全无人事的匣子一般。
从那周椅桐轻生去了之后,他们的这位爷一直这样,公中族里的生计事务他没有怠慢,怠慢的唯独人心。
老太太那里他日常晨昏问安,楚言那头初一十五的也都歇在一起。
但宅子里静得叫人发慌,因为主子没声响,捎带着下人也静声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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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出事那晚,莫不是庆元护主,慕筠笙一身酒气,他能妄动地跟了去了,藏书楼的楹廊上奴才丫鬟扑了一地,求二爷千万保重自己。
楼下那滩血泊里,慕筠笙自始至终都未靠近,连同着姑娘的入殓、下葬,他全无亲自操持。
一人闭在书斋里三日,姑娘下葬那天,二爷去公中谈事,打那以后,大半年他始终这样。
万事过目操持,也万事笔笔不上心。
老太太见老二有意疏远着訾家楚言和宝函那丫头,就主张给他再纳个妾,也冲冲这家里漫天的晦气,许是这‘晦气’二字叫母子声张了,或许老早之前就声张了。
慕筠笙对于母亲这样的编排,无可无不可。他由着她们去,但是算计人心,或者折磨人心,也不是只有她们这些在后院里磨时光的女人会。
新姨娘进门整整两个月,依旧完璧状,这成了宅子里最新鲜的笑话。二爷有时也歇在这院里,但听说那新姨娘软弱,爷不要她侍候,她也不敢贸然上前,夜夜分床而卧。
就这么个软脾气的人,也有一味托大拿谱的时候。某日,庆元跪到二爷跟前,求二爷救救金陵。
金陵原唤小寒,是二爷身边的粗使丫头。当初椅桐进宅子的时候,一眼相中了小寒,这才拨去了给姑娘用。金陵和庆元打小的情意,二人各自待主子也是忠贞无二话。
椅桐去了之后,金陵归到宅子公中,慕筠笙怕见旧人,这丫头的事务也一味由楚言说了算。庆元今日急匆匆来求情,缘由只是金陵去给新姨娘送月钱的时候,不知怎地得罪了姨娘,吃了姨娘好几个耳刮子。
二爷回府后,在新姨娘的房里,招来了金陵,后者跪着看二位主子用完晚膳。
慕筠笙劝丫头别不服气。打就打了,她是主子,你是奴婢,这世道就是这么个道理。错就错在你托生错了,不然她怎就那么一心地不想活了呢。
金陵伏地磕头,听到二爷口里这句,怏怏地哭了起来,“二爷,我们姑娘心里全一个您,可您不信她,不信她……她听说您病在瓜洲渡,急得恨不能夜里去奔赴您。在菩萨面许的愿也是拿自己的命抵您的……她说她浮萍一根不足惜,二叔有一大家子有多少户人家的生计要担待。”
金陵左右不想留了,饶是庆元怒喝她,她也一门心思冲撞二爷一回,“姑娘是命苦。她最大的苦,是自己身不由己,还要再去爱一个身不由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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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没被叉出去,也没被发卖掉。
反倒是因祸得福,留在了慕筠笙身边伺候。宅子里传得很难听,说金陵那丫头背主勾引主君的有;说二爷忘不掉旧人,从金陵身上惦念周姑娘影子的也有。
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仆。慕筠笙点评她们主仆俩。
因为金陵听到了这些腌臜话,即刻就求二爷处置了她,或卖或死,我反正不想受任何冤枉气。更不愿意连累我们姑娘的清白。
“你想出去?”
“姑娘不在了,出不出去,又没多少打紧了。倒是姑娘,她从前每回听二爷下扬州,都很想去,想去诗里的瓜洲渡瞧一瞧。”
椅桐的阿娘祖籍在扬州。
“圆圆说过,你祖籍在金陵。”这才有了金陵这名字。
金陵乖顺地跪地,颔首,“因为姑娘不知道自己打哪儿来,就尤为地在意这些,给我改这名的时候,也是要我别忘了自己的故乡。”
“唔。”慕筠笙听后良久,抬手示意金陵去罢,他独自坐在书案前,提笔蘸墨。
金陵临去前,看到二爷一笔一划在写那首《题金陵渡》,笔锋很俊秀,更肖似姑娘的笔迹。
姑娘从前为了学二叔的小楷,偷偷下足了工夫。
到如今,他反过来临她。
*
来年三月,慕筠笙再下扬州。出发前,他头一回破例身边要带女眷,就是金陵。
阖家已然默许了这没名分的新姨娘身份,连同着庆元也跟着丧眉耷眼的。
打点行李箱笼的这一晚,慕筠笙把庆元、金陵叫进书斋的耳房里,开一樟木小匣子给他们过目:
其中有几亩田契和一处民巷的地契,再有二人的卖身契并一些体己银两。
二爷知会他们,此番悄悄地随我去,去到就不必回来了。
“这些不为别的,为你们二人这些年忠心为主。再一则,金陵是椅桐的人,她的人,她说过,我发难了,她会恨我生生世世。同你们,我难得说句窝囊话,我只能到她不爱我为止,哪怕生生世世。恨我的话,我该如何自处呢。”
“都去罢,当为椅桐活,也为我活。”
“金陵我打算收作义女。归到我和椅桐的名下,今后你们在扬州那里有任何困顿,都可以给我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