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单于在哪里?
武将爱骏马,跟男人爱女人一样,是天经地义。
追风驹神骏不凡,奔行起来仿佛掠过的白光,快捷无伦,人见人爱。
李广对追风宝驹的喜爱,那是有目共睹,好几次追杀军臣单于,李广舍不得对追风驹下杀手,只有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这才下手。
这次,他追得军臣单于跳泥沼,夺得追风宝驹,固然让人艳慕,周阳也代李广欢喜。红粉赠佳人,宝剑送壮士,宝马配英雄,不正是天作之合么?
让人万万想不到的是,李广竟然要把追风宝驹送给周阳。这事,周阳做梦也是没有想到。别人,周阳不知道,至少,若是周阳拥有追风宝驹,无论如何不会送人,即使万两黄金当前,周阳会不会改变初衷。
“这个……”周阳乍闻此言,难得的结巴了。
程不识他们大是诧异,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广。
李广豪爽性格,对于金钱他可以视为粪土,对于追风宝驹这种举世难觅的良骥,万无送人的道理。
“大帅,此马虽良,可是,若是随了我李广,就太窝囊了。大帅善用兵,与匈奴大战,没有良骥怎行?”李广大声解释:“追风宝驹只有随了大帅,才是宝马配英雄!”
周阳可以视功名利禄为粪土,对追风宝驹此等世间罕有的良骥,不能不动心:“飞将军把追风宝驹给了我,你骑什么?”
“哈哈!”李广极是开心:“大帅,我那战马,虽不及追风宝驹,可是,随了李广也有些年头了,还骑得!”
沉吟一阵,周阳点头道:“既如此,那我就多谢飞将军了。”
李广把缰绳递到周阳手里,笑着调侃一句道:“要是大帅看在李广打仗还行的份上,多派我打头阵就行了。”
一句调侃的话,引来一片笑声。就连一向要与李广争打头阵的程不识也是大笑,没有取笑李广。
“飞将军赠大帅宝驹,末将别无长物,这枝箭矢就送给大帅,权表敬意!”程不识取出一枝箭矢,放在周阳面前。
“我也送一枝!”公孙贺送上一枝箭矢。
正是公孙贺发现了周阳的军事才干,采纳他的建议,周阳才崭露头角,才有今日的周大帅。公孙贺对周阳很是佩服,这枝箭矢是真心相送。
冯敬、公孙建、秦无悔、程征、李当户他们一个接一个上前,把箭矢放在周阳面前。
等到众将送完,汉军兵士排着长龙,从周阳身前经过,一人一枝箭矢,放在周身前。
这些汉军是北地边军,唯一从外地调来的,只有建章军了。他们哪年哪月不与匈奴打仗?有时更是一月数战,一日数战,打了这么多年,就没有象今年这般,大破匈奴,取得骄人战绩。在他们的心目中,周阳早就是最可信赖的统帅了。
送上一枝箭矢,向周阳表达敬意,这是他们真心的想法。
十万汉军一人一枝箭矢,那就是一堆矢山。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汉军方才献远箭矢。
这还是得力于李广和程不识他们指挥汉军排成数个纵队,节约了时间,要不然,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间去了。
望着一张张充满敬意的朴实脸庞,周阳是心潮起伏,感慨不已。
为将者不外追求胜利。可是,要想胜利,就要得到军心。汉军兵士如此心悦诚服,胜仗还是问题吗?
为将如此,夫复何求?
人生若此,还有何憾?
周阳激动得热泪盈眶,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从此以后,这成了汉军的一个传统。凡有深受将士爱戴的将领,兵士就会献上一枝箭矢。
窦婴取下一块玉珮,放在周阳身前,退到一边。对周阳这个一日之徒,窦婴是越来越佩服了。
许昌和几个大臣就为难了。他们宁愿送给周阳千金,也不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示敬意。现在若是略表敬意,就会成为笑柄,他们是弹劾周阳的啊。
可是,处此之情,他们还能有选择吗?实在没办法,许昌只得掏出一块玉珮,走到周阳面前,就要献给周阳。
“哼!”李广冷哼一声:“你们几个也配向大帅表意敬意?”
“你们不配!”程不识一众将领齐声喝斥起来。
兵士看着他们,眼里露出不善之色。
军人有着一腔热血,眼里不能揉沙子。许昌他们弹劾周阳,就是和他们过不去。
“这……”许昌真是郁闷,连表敬意都如此难,世上有这种事儿吗?
周阳冷笑道:“众将的意思,就是在下的意思。你们可以说我,却不能说弟兄们。许大人,长城下还有很多尸体没有清理完,你们就去吧。皇上要你们好好向我讨教打匈奴的办法,我就先教你们搬匈奴尸体。”
“大帅……”堂堂朝中大臣,竟然沦落成搬尸体的苦力,许昌郁闷得想撞墙。
“若你不想搬尸体,就给弟兄们磕头认错!”周阳冷冷的道:“弟兄们在边关浴血拼杀,你为了自己的权力,竟然胡说八道,摇唇鼓舌,你愧不愧?你根本就不了解边关,你不了解打仗。你所知道的打仗,不过是夫子之言,圣人之语,写在竹简上的。你到了边关,看到的,听到的,与你读到的一样吗?”
不是周阳心眼小,实在是这种只会摇唇鼓舌,纸上谈兵的人太容易坏事了。古往今来,多少名将身败名裂,就是因为这种人,一定要好好治治他们。
边关才是实战,书上读到的,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对这点,许昌已经深有感触。若是让他早到边关,见识了战争,也许他不会上那奏章了,至少他会明断情势,而不是想当然而然之了。
“这个……”许昌羞赧无地,面红过耳。
“搬尸,还是磕头谢罪?快说。”李广脸沉下来了。
李广作为名将,如此喝斥,有些失身份。可是,他是个热血男儿,周阳让他服气,中伤周阳就是中伤他,不会容忍。
“我我我……”许昌结巴了一阵,这才磕在地上叩头道:“许昌知罪,知罪!”
“嗯!”程不识盯着那几个大臣,他们只好做一回磕头虫了。
等他们磕完头,周阳要他们滚蛋,有他们在,汉军将士们肯定会煞风景。果然,他们一滚蛋,牛酒一发下去,将士们尽情的欢庆,热闹非凡。
这欢庆一连数日方才停歇。
欢庆过后,就该处置让人伤痛的事情了,那就是运走数万战殒将士的灵柩。边关百姓打造了数万棺椁,一人一口,摆放在那里,让人一见就忍不住落泪。
周阳这个统帅,就更伤心了,这些将士就是因为他的命令而战死。虽然瓦罐难免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仍是让周阳伤心欲绝。
边军主要是北方人,他们的家人赶来,扶灵归去,哭着来哭着去,哭声不断。
哀号遍野,可是,与以往不同的是,哭声中透着自豪。以往,匈奴杀来,死人无数,百姓求告无门。而如今,虽然亲人已逝,可是,他们的英勇事迹,足以流传千古,悲伤中的百姓又是自豪。
周阳天天在伤痛中度过,天天送走将士们的灵柩,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月,方才办完。
窦婴带着俘虏、战马,还有军功簿,心满意足的回去缴旨了。
许昌他们,周阳没心情理睬他们,要他们滚蛋。几人如逢大赦,兴高采烈的回长安去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是周阳掌兵以来,最轻松的时间。就是整顿一下边关防务,等待景帝的旨意。
龙城,已为一场白雪覆盖。远远望去,一片银装素裹,气势恢宏。
积雪盈寸,仍是飘飘扬扬在下,鹅毛般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千里不绝,煞是壮观。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冬季已经到来了。
要是在往年,入冬之前,龙城热闹非凡,赶来的牧民进行入冬前的交易,为过冬做准备。掳掠来的丝绸、茶叶、瓷器、汉朝妇人、汉朝奴隶在这里出售,换取牛羊,日用物品。
在牧民以外,还有汉朝的商人,他们运来傅粉、丝绸、茶叶、瓷器,换取匈奴的骏马、皮货、狐裘。
匈奴虽然掳掠边关,却不对汉朝商人下手。因为匈奴单于知道,一旦对汉朝商人下手,那么汉朝商人就会不来,匈奴就失去了生活必需品,是以严令约束,汉朝商人在匈奴境内可以畅行无阻。
那时节,人来人往,高声叫卖,侃价声、说笑声,响成一片,嗡嗡直响,比起汉朝的城池也不会差。
而如今,偌大的龙城孤零零的,连帐幕都没有几座。
这可是龙城呀,匈奴的圣地,历代单于的埋骨之所,何时有过如此凄凉景象呢?即使赵武灵王大破匈奴于河套,头曼单于大败,龙城也没有如此凄凉呀。
那时候,即使匈奴败了,逃到龙城,还有牧民,还有牛羊,还有马奶子可以喝。如今,不见牧民,不见牛羊,更没有热乎乎的马奶子,有的只是冰天雪地。
这都是周阳那把火给害的,数十万牧民逃回来有多少呢?不到一万。
上千万牛马,全部丧失,不是给汉军烧死,就是给匈奴宰杀。到最后,连牛犊羊羔也落到汉军手里,这是匈奴历史上最为惨痛的一页。
龙城西北,冒顿单于墓前,正传来一片哭声。
“呜呜!”
哭声呜咽,伤心不已,正是匈奴败归的大臣们。
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大将,右大都尉他们,跪在冒顿单于墓前,哭成了泪人,额头触在冰凉的昆山之玉上,眼泪跟断线珍珠似的直往下落。
在他们身前,有一个年纪不小的匈奴,正是若侯产,匈奴的大巫师,老上单于的弟弟,军臣单于和左谷蠡王伊稚斜的叔父。
这些人中,就他最舒服了。他身为大巫师,身份高贵,没有随军出征,留守龙城,没有经过血雨腥风的厮杀,更没有给汉军追杀得无处藏身的恶梦。
匈奴的重臣都到了,就差最重要的人物,军臣单于。
军臣单于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伊稚斜他们逃回龙城,派人多方打探,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单于在哪里?是生是死?
不仅是伊稚斜他们关心的问题,就是周阳他们也在打探,至今没有消息。
“伟大的冒顿单于,大匈奴败了!败得很惨!”
“四十万大军没了!”
“上千万牛羊没了!”
“数十万骏马没了!”
一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起匈奴的惨败,一字一血泪,好不伤心。
“伟大的冒顿单于,你差点活捉汉皇,大匈奴为何如今有如此大败?是昆仑神没有佑护大匈奴?”若侯产流着泪,一字一顿的问询。
冒顿之所以能把刘邦围在平城,差点活捉了。看起来是刘邦中计,实际上是汉朝新建,国力不济造成的。
现在,汉朝的国力早已是今非昔比了,再有周阳从中谋划,而匈奴还以为汉朝是以前的汉朝,跟绵羊似的,任由他们压着打,能不败吗?
可是,要匈奴认为汉朝已经强大起来了,匈奴不如汉朝了,这不是一般的难,是很难。谁愿承受不如人呢?
“左贤王,都是你害的。你要是率军赶来,我们就不会落到如今这地步。”右贤王率先发难了。
“对!就是你害的!”左大将跟着吼起来:“你五万大军若是压上来,汉军已疲,不是你的对手。”
“你打败了汉军,我们就能前后夹击,反败为胜!”右大都尉瞪着左贤王。
“你们都败了,我压上来有什么用?那是蠢!”左贤王为自己辩解。
“上次,左大都尉给汉军歼灭,你不去救,这次,你又不赶来,你就胆小。”右谷蠡王指责起来。
左贤王在左大都尉激战时,若是扑上去,周阳不得不用弩阵对付他。那么,汉军的弩阵早就暴露出来了,军臣单于就不会如此布阵,也许不会有今日这般惨败。
可是,左贤王就惨了,他能不能活命都是问题。对此事,左贤王一直以为自己做得不错,能料敌机先,没有去送死。
“我要是不撤,五万大军就会损失光,能有这么多勇士回来么?”左贤王接着辩解。
一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不休。左贤王成了众矢之的,给一众大臣指责谩骂。
左贤王退到河套后,立即赶来龙城,与伊稚斜他们汇合,原本想他保全了四万多军队,应该被表扬,没想到,却是千夫所指,大是郁闷。
“够了!都闭嘴!”伊稚斜皱着一双眉头倾听,越听越不象话,他们是越吵越激烈,再不制止的话,说不定会打起来。
伊稚斜很有威望,他一说话,右贤王他们只好闭嘴,兀自不解恨的瞪着左贤王。左贤王终于解脱出来了,抹着额头上的冷汗,回瞪起来。
“如今,大匈奴惨败,不是查究谁对谁错的时候。”伊稚斜清冷的声音响起:“左贤王没有北上,而是撤向河套,是对的。他若是北上,无异于送死。送死能换到些东西,那也无妨,可是,即使他死了,也是白死,什么也不能换到。他撤往河套,保住大匈奴的勇士,是明智的决定。”
送死,有时是必须,只要能换到满意的结果。要是换不到,那就是蠢!
“谢左谷蠡王!”左贤王长出一口气。
“左贤王,你任由左大都尉给周阳歼灭,而不扑上去,实为大匈奴之羞,若不是大单于仁厚,你早就该喂烈犬了。”伊稚斜的语气突转严厉。
这事军臣单于已经处置过了,断了他一膀。
“汉人可恶可恨,更可憎。”伊稚斜的语气转为平静:“可是,汉人也有许多可贵之处,值得我们好好学习。汉人说的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就是一句不错的话。大单于下落不明,无人发号施令,你们都在,商议一番,推举一人做大单于,收拾局面。”
“推举单于?”
一众大臣怦然心动。
按照匈奴的风俗,单于之位的继承由上一代单于指定,相当于汉朝立太子。军臣单于没有指定继承人,而军臣单于下落不明,就得由匈奴大臣推举一位单于。
众人的目光落在左贤王身上,随后又移开了。
匈奴称贤为“屠耆”,往往以太子为左贤王。军臣单于没有立太子,是以才有如今的左贤王。若是军臣单于立有太子,他就得让位。
正是因为军臣单于没有立太子,左贤王就是最尊之人,若立单于,他是当仁不让的。
可是,左贤王两次不战而退,让一众大臣对他很是恼火,谁也不服他,他就是当上了单于,也没人鸟他。
当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时,左贤王心头狂跳,差点蹦起来。左贤王仅次于单于,可是,权力差别就是天差地远。若是能更进一步,当上单于,那是何等的美妙。
众人的目光移开,他一颗心直往下沉,哪会就此罢休:“本贤王身为左贤王,位最尊,理应做单于。”
“大匈奴的单于必是大匈奴的勇士,你两次不战而退,有你这样的勇士吗?你不配做单于!”右贤王驳斥了左贤王后,马上为自己吹嘘:“本贤王位尊,勇于作战,没丢大匈奴的脸,本贤王才最适合做大单于!”
左贤王胆怯,这让群臣不满,他不可能做单于。那么,论地位,就是右贤王了,众人的目光集中到右贤王身上。
右贤王自得的挺起了胸膛,满面红光。
然而,就在他自得之际,众人的目光移开了,落在另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