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潮1980_分节阅读_第46节
D-人震撼的还是这里的东西忒便宜了啊。
茅台八块,五粮液五块八,汾酒三块四……
中华烟九毛,友谊七毛五,牡丹五毛……
嘿,八瓶茅台酒,八条中华烟,他们要办的货归了包堆儿,一百三十五块外汇券就买下来了。
算上汇率的成本,消费的成本,加在一起不过一百五十二块五人民币。
用二百四的全额减去这个数就是利润。
不过半天,就净赚八十七块五啊。
容易,太容易了!
张士慧默默在心里一扒拉完算盘珠子,当场就幸福洋溢了。
在拿到这些东西的一刻,他的心情和昨日比起来,简直是一明一暗,成了天壤之别。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朵怒放的红花,而生活是如此的丰富多彩,好似一曲动听的民歌。
是真想马上嚎上那么一嗓子啊。
“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个艳艳个鲜……”
《国潮1980》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心折
这世上,有人穷尽一生挣钱养家,有人却能坐地生财轻易生发。
人和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顺利的带着货完成了交接之后,拿在手里的五张“大团结”向张士慧证明了一点。
宁卫民是真没给他码瞎棋啊!
真给他指点了一条通向财富的光明大道!
瞧今儿他这大半天吧,进京城饭店,逛友谊商场,喝了四块钱一壶的英国茶。
在服务员和售货员的羡慕眼光里,他也过了一把当客人的瘾头。
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就把几乎相当于一般人一月工资的钱挣到手了。
这让他自己头段时间,东奔西走,风吹日晒,提心吊胆,还老赔钱的日子简直像个笑话。
这心里什么感觉还用说吗?
他就从没有想到天下间,居然有这么幸福的事儿。
更是不服不行,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金钱动物,就是财神爷转世托生的。
一步迈出,就轻而易举站在了比大多数人都聪明的位置上。
不过与佩服宁卫民赚钱的本事比起来,更让张士慧感触良多的还是宁卫民的局气。
首先这分钱上,明显宁卫民自己吃亏了,居然多给他了六七块。
其实就是他犯了错,把价开低了。
而宁卫民不但没一句责怪,交货的时候,还替他擦了屁股。
当时宁卫民是这么跟常厂长说的。
“您算落着实惠了。说实话,这些东西,我们就没这么便宜出手过。是张士慧非说您是他的老关系了,特意关照的。第一次图个大家愉快,没的说。不过下次,这价儿可不行了。是真朋友,咱就得按十八块来。”
这话一说,张士慧当场愕然。
可让他没想到的,常厂长倒是眯眯一笑,“好说好说”的同时,转头对他道谢。
甚至为此送了他们一些自家生产的肥皂盒和几套杯子、碗具作为补偿。
如果在商店里买,这些东西也得要十来块钱呢。
于是张士慧很快明白过来这里面的事儿了。
他的价真的要低了,而宁卫民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既提醒了他,也周全了他的颜面。
所以出了旅馆之后,他赶紧将宁卫民偷偷拽到一边,也道起谢来。
“卫民呀,谢谢你,谢谢啦!你可是我的大救星啊!”
“不但带着我挣钱,还在常厂长面前这么给我面子。不过我可有点对不住你,价都要低了。”
“所以我越寻思这事,越觉着有点不对。你看主意是你的,本钱你的,外汇券也是你弄到的。可怎么是我拿大头了啊?这钱,你应该拿大头才对。”
而宁卫民却点着张士慧的胸口说。
“我跟你说,给你就拿着。什么对不起啊?谈不上。你价开低了是很正常的事儿,你不第一次干嘛。底气弱,能理解,以后经验丰富了,你就不会再这样了。”
跟着拍怕他的肩膀,宁卫民又是一笑。
“什么我的,你的,咱俩现在是一起干。多分你点,是因为你现在比我缺钱。你不还欠别人钱呢吗?我总得帮你尽快还了债,把亏空补上,这才够朋友。对不对?”
“至于我个人,暂时吃点亏其实没什么。只要咱们合作愉快,那不就结啦?放心,咱哥儿俩这才刚开始,以后日子还长着呢。重要的是,咱们的目标得一致,大家才能都有好日子过……”
这是什么样的胸襟气度啊?
在内心深感佩服的同时,张士慧的幸福感又加剧了。
他不禁深深地体会到,能有宁卫民这样的兄弟,有这样的同事,实属人生最大的幸运。
不过话说回来了,什么事情都要多重角度来看。
尽管宁卫民话说的这么漂亮,事儿也确实是做到位了。
可他的内心还是有着不能彻底暴露在阳光下的一面。
作为真正的生意老手,投机惯犯。
他当然不会那么幼稚,真把哥们儿义气看得比既得利益重要。
实际上他内心真正相信的,是“生意场上无朋友”这句话。
尤其他前世耳濡目染的种种,更是让他懂得了,如果两个人有了生意,即使原本是朋友,也不能再做朋友了。
那问题就来了,宁卫民为什么又偏偏要这么干呢?这难道不是无用功吗?
不,有句话是宁卫民一向信奉的诀窍,那就是生意的利益不在于多少,而在于平衡。
他非常清楚这样的投机生意里,参与者的心气儿和情绪才是最为至关重要的因素。
人的劳动积极性,不但能直接决定收益的大小。
反过来,各怀心思,心存芥蒂,也是这门生意的大忌讳。
说白了,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啊。
那么宁卫民的真正目的就呼之欲出了。
这只是一种让张士慧气儿顺,为了保障生意平稳,合作坚固的手段而已。
俗称刁买人心。
假如再详细分析一下的话,这个问题还能够把多元好处展现得更清晰。
其实宁卫民做生意从来不怕别人挣钱。
因为生意场上的合作,信任、亲近都与利益成正比,是不加掩饰的。
很直接,很实在,终归要体现在货币上。
他知道只有跟自己一起合作的人挣到了钱,他自己的利益才能更长久,路才能越走越宽。
前世的他,对自己下属职工有个简单的评价标准,恐怕最能反映他这种心理状况。
那就是给我挣一百块的人,你自己挣一万,你也是好员工。
让我赔一百,哪怕你工资低得不像话,你对我也是废物点心,还是赶紧走人的好。
这种评价标准,实用效果很明显。
他前世的两处买卖才能不用怎么操心,就做的蒸蒸日上。
他自己也一直是职工心里最开明和值得信赖的老板。
因为他的公司奖惩条例都是明摆着的。
他只要做到维持内部竞争公平和财务监督,然后如数履约,不打折扣的兑现报酬而已。
根本不用他去费心管业绩,职工就嗷嗷的跟打了兴奋剂似的,拼命给他干活。
甚至没人生出外心来,有能力的职工流动很少。
因为只要不是傻蛋,自己算算账就明白,给他干拿提成,比自己开公司划算多了。
他用这样已经证明确实有效的办法来对待张士慧,有什么问题呢?
说实话,张士慧拉买卖才是最占用时间,最费心思的事儿。
只要张士慧愿意为他挣钱,他要干的事儿根本不费什么力气。
完全耽误不了他其他的事儿,对他太划算了。
他真心愿意吃点小亏。
更何况换汇的比例,购买商品的价格以后都是他自己来控制,成本也是他来计算的。
他又岂能真正的亏了自己?想玩猫腻,不要太容易。
正所谓“玩儿的是腕儿,走的是面儿”。
如果能够用几个不多的小钱,就让伙伴觉得你是替他们分担了风险,付出巨大又有什么不划算的呢?
这样的付出和收获性价比太高了,而实际上还是他自己得到了最大的好处!
所以说到根本,他的这种局气和仗义,其实破开表面的那层皮,里面更多的还是利益使然,是为自己服务的。
要说难听点,其实就是是花小钱儿办大事儿。
本质上和领导拿出个小东西送给下属鼓励一二,就换得下属感激涕零,没什么区别。
但即便如此,哪怕宁卫民是个从不吃亏的小精豆儿,自诩已经把人性看穿了。
可也不得不说,人心也终究是个极为复杂的东西。
尽管他和张士慧的朋友关系,虽然从这时候起,开始有了市侩的成色,以利益构成基础。
但这种衡量标准,也得需要一定的社会环境,以及双方达成共识才能维持下去。
这时候的宁卫民就远未能想到,在张士慧长久不变的友谊和信任之下,他的想法也会有所改变的。
人毕竟是感情动物,情感更高于理智和功利的追求。
日后的他,居然会变得和他自己的想象与追求,越来越不一样。
《国潮1980》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分水岭(感谢午夜★摩尔打赏盟主)
张士慧所谈成的第一笔小生意,真的不算什么。
但宁卫民无比慷慨,让他拿到了超出他原本预想的分成,这件事却对他产生了终身铭记的效果。
或许是因为当时的社会大环境就是穷。
张士慧真没怎么见过大钱。
也或许是因为他当时的处境,等同于水已经没到脖子了。
宁卫民既然无意中成了把他从水里拉出来的那个人。
那么这辈子兹要一想到这件事,他就总要免不了念宁卫民的好。
总之,正如宁卫民算计好的一样。
这不过几元钱的小小付出,所带来的回报,性价比简直高得实在无法估量。
当然,就张士慧自身而言,这同样也是一件好事。
不说别的,他的自信心开始恢复了,劳动积极性也变得异常高涨啊。
他就如同《动物世界》里非洲草原上饥饿的猎豹一样,时刻捕捉着猎物的味道。
这叫什么呀?
这就叫挣钱上瘾啦。
于是仅仅又过了五天,不放过一丝机会的张士慧就做成了第二笔生意。
这次的顾客是两个从山东陵城酒厂来的人。
开房入住的当天,他们主动跟前台打听,问京城哪儿能买到不要工业券的手表。
前台当时值班的人,见着这俩山东大汉说话挺垮的,衣服的风纪扣一直系到脖领子口儿,偏偏口气还这么大。
相当看不顺眼,就有心遛他们一道。
没别的,假意想了好一会,来了一个蔫坏损。
竟然把俩山东客人一下子给支到鼓楼大街那边去了。
好家伙,这可是一南一北,纵穿整个京城啊。
后来自然不用说,两个山东大汉兴冲冲去,桑眉搭眼的回来,根本白跑了一趟。
而张士慧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其实压根就没见着这俩山东人。
他完全是听前台同事们跟他当笑话闲扯,才进了耳朵里的。
可要不说吃开过荤的,就不一样了呢?
张士慧已经颇有食肉动物的敏感性了。
当时眼睛一亮,这小子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商机。
于是暗暗弄清了山东人的房间号,就悄没声的找了过去。
当然,两个山东人,对这样找上门来的好事,难免是怀有戒心的。
他们对张士慧的说辞半信半疑,并不敢轻易相信他的话。
好在张士慧的公职起了作用,他把自己的工作证亮了出来,以作换取信任的信物。
如此,知道他就在这儿工作,山东人才对他有了一些信任。
再往下,就进行得比较顺利了。
商量好具体需求,价格范围和交易方式之后。
张士慧第二天就去找宁卫民,俩人把一块梅花瑞士表倒给了山东人,宰了他们一百块。
说来也有意思,当宁卫民和张士慧一起来送表的时候,因为宁卫民又穿了他那尖头皮鞋。
俩山东人一见到,竟然又有了新想法。
手表刚一拿到手,他们就追问宁卫民这鞋哪儿买的,能不能搞来些。
结果俩山东人乐呵呵的让宁卫民现场把鞋扒了下来。
他们再先后把自己的山东靸鞋一脱,一试,相当满意。
就这么着,纯属搂草打兔子,宁卫民和张士慧又做成了六双的皮鞋生意。
最后一算账,这次是连表带鞋,总共挣了二百二。
哥儿俩倒是好分配,一人一百一。
但这还不算完呢,这俩小子还从山东人手里,以出厂价弄走了一箱陵城佳酿。
这是山东人为厂子打广告弄来的样品,卖了货,钱就进他们个人兜里了。
这就叫互通有无,谁也不比谁傻啊。
但更美的事儿,这才刚开始呢。
什么样的因,就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儿来,这话一点不假。
占了便宜的常厂长,因为在京终于顺利办好了自己的事儿,该回去了。
临走竟然又主动找张士慧,要求给弄一箱茅台,一箱五粮液,好带回去。
不为别的,主要是因为政治挂帅的年代,全力保中央嘛。
当时茅台和五粮液的产量可还不高呢。
所以像这样的高档好酒,即使是南方的友谊商店里,也会经常性的断货。
他们厂也想备着点存货,为交际用。
当然,这都只是常厂长自己说的。
要照宁卫民来看,南方缺货的理由恐怕是成立的。
但与这大公无私的借口相比,这大腹便便的家伙自己私下卖掉的可能性更多一些。
不管怎么样吧,反正这次的价格就是定的行价了。
既然都是狐狸,互相就不演聊斋了,一手钱一手货,又是一百六十八入手。
宁卫民自己拿了八十,又额外照顾了张士慧一次,给了他八十八。
而至此为止,还没出二十天呢,三宗生意玩儿似的做了下来,张士慧欠下的外债已经还清了。
至此为止,他是终于能够松上一口气了。
这年头儿,人就是这样的,寅吃卯粮的事儿,没人愿意干。
再穷,不欠债也活得心安理得。
为此,张士慧是专门请了宁卫民在新侨饭店的“三宝乐”搓了一顿儿啊。
背后里,他也彻底跟刘炜敬交代了自己努力的新方向,更没少摆宁卫民的好儿。
女人嘛,最在乎的几乎都是未来的稳定,刘炜敬对这件事的看法倒是狠简单的。
她觉得只要张士慧不赔钱,又没风险,不用跑南方去玩儿命,就心满意足了。
能不能挣钱真不太在乎,哪儿还会有不满意的。
结果就是因为这种间接产生的信任和好感,反倒让她也不知不觉成了一个编外业务员。
平时不但心照不宣的周全宁卫民和张士慧的小动作,主动帮他们打掩护。
而且还非常意外的在本月月底,帮宁卫民和张士慧又接了一个大单。
敢情那天是宁卫民休息,张士慧夜班,刘炜敬上早班。
中午轮换着吃饭的时候,有两个青海矿山上的客人要退房回青海。
刘炜敬默默的给他们办手续,因为需要等前台会计吃饭回来,才能退押金。
那两个客人就抽着烟聊起天儿来,互相颇为沮丧的唠叨起这几天在京城的遭遇。
大概意思就是说这趟京城什么都办好了,偏偏美中不足。
答应帮矿上两个头头代购的两台彩电买不到。
也不知道回去会不会让头头们不高兴。
结果刘炜敬心里一跳,踌躇了半天,看前台还没有其他人,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便鼓足了勇气,脸红心跳地开口问了一句。
“你们……你们真要彩电吗?要是真想要,我可以帮你们问问……”
好嘛,一听这话,那俩青海人差点没蹦跶起来,马上连声问究竟。
什么尺寸,什么牌子,什么价格……
可刘炜敬不比张士慧,她还欠着底气呢,尤其是彩电这么大的事儿。
她可不敢轻易给许诺,只说尽力试试,帮他们联系能搞到的人。
这下那俩青海人可就为难了,因为退房是要赶火车去啊。
总之,他们想了想,也只说能挤出四十分钟要准信儿。
这下刘炜敬可就着急了,赶紧打电话找人。
可张士慧关键时刻居然掉了链子。
他没在家睡觉,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公用电话回复找不着人。
还好宁卫民倒是在家,从球子妈传呼的电话里知道了这件事,立刻就为了这大活儿,火急火燎奔赴过来。
结果和这两位青海人和一碰头,事儿就谈成了。
两千五一台的价钱,日本原装彩电,两天后交货,现款付清。
宁卫民为了表示诚意,甚至自己把这两天房钱给青海人掏了。
青海人,当然房也不着急退了,临时决定再等两天。
就这一嘴吃得呀,简直肥透了。
当张士慧知道这消息,赶过来都美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就知道笑了。
嘴里不停,连夸自己女朋友是个福星。
丁点儿怨言都没有,就按刘炜敬和宁卫民的吩咐,替两个青海人退火车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