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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_分节阅读_第22节

《国潮1980》 镶黄旗 7370 2021-11-29 11:05

  D-物市场。

  顾名思义,就是在拂晓前或是入夜里进行旧货交易的市场。

  双方交易是否划算,本质上全仗天光昏黑看货,赌的是目力,用的是迷魂掌。

  正所谓“一盏孔明灯,照货不照人”,要的就是环境昏暗。

  而卖主既不吆喝,也不叫卖,任由买主自看。

  交易双方却都声音很低,没有什么喧闹嘈杂的声音,

  以此来保证市场的隐秘性和交易双方的隐私。

  因此京城人去鬼市,既不能说去,亦不能说上,更不能说逛,得说“趟鬼市”。

  至于说到具体的成交情形,拿专在凌晨交易的晓市为例。

  通行情况下,卖货人在四更末,即已提灯摆摊完竣,静候抓货的来成交。

  有时也在黑灯下,收买一些俏货、小道货。

  鬼市摆摊,虽没一定地界界限,但大致也各有各的范围。

  总以卖珠宝小件货的为中心,四周设摊,发货更在其外。

  至五更天,抓货的上市,各提玻璃灯,直奔各人每日心目中所记出货的所在地。

  看着几件可买货时,即收拢一起,然后徐徐讲价。

  讲价大的在袖中拉手,以手比数。

  如按二指为大数,再按三指为零数,即二十三元,或两元三角。

  若只是几角钱就不必用拉手,可以说“暗语”,暗语即“行话”,亦称“黑话”,又称“春典”。

  比如“么、按、搜、臊、歪、料、俏、笨、脚、勺”,用这十个字音,便可分别表示一至十。

  抓货人在价钱未讲妥和未声明不买以前,其他抓货人不能越前另买,谓之“没买完哪”。

  买时要先拢起,后讲价的,就是为的这点。

  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是抓货要趁早,不能怕辛苦。

  地摊上的货物越早去,就越“新鲜”。

  如果去晚了,也许就剩一堆“烂白菜帮子”在那里,哪儿还有“宝”可言哪。

  “早起的鸟儿有食吃”,就是这个道理。

  而这种带有诡秘气氛的不正规市场,之所以会从明朝一直到如今都存在。

  其缘故当然是因为这样的经营特点适应了人们某些特殊的需求。

  比如说民国以来,推翻了满清政府。

  一些皇亲贵胄,失去了皇室每月供应的皇粮。

  偏偏又没有一技之长,就只好靠卖旧物生活。

  可这些人呢,其中也不光都是没脑子,被几句好话哄得团团转的“秧子”。

  有的人就觉得把东西卖给收旧物的“打鼓儿的”不值当的,老觉得亏得慌。

  但自己去大街上卖,公开讨价还价,更丢不起那人。

  于是琢磨来琢磨去,就跑到鬼市来卖了。

  图得就是这种买卖双方互相看不清面目的交易形式。

  非但不落面子,还能卖个相对好的价钱。

  再者呢,这样的市场也便于一些来路不明的物品在此地销售。

  因为全是在暗中交易,无论是买主儿还是卖主儿,都能做到心有默契,不问来处。

  也免了犯案吃官司担心,彼此落个心安理得。

  还有白天有正式工作的人,在这里也可以捞点外快。

  无论是赶早还是就晚,无论是买或卖。

  到了时候,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点也不影响上班。

   《国潮1980》正文 第四十八章 发现

  同样的,到这里来买东西的人那也多了去了。

  除了普通市民为了省钱买些旧货自用。

  无论是“打小鼓的”、还是干旧货行、摆小摊的。

  又或是喜欢文玩的玩家、藏家,都一样喜赶鬼市。

  不为别的,也是因为鬼市上鱼龙混杂。

  偷奸耍滑的奸诈小人固然不少,不识自家宝贝的冤大头也挺多。

  其中“大有找头儿”。

  如果真正有能耐的人,时常能凭学问和眼力,在众多看似寻常的物品中发现珍奇的宝贝,谓之买“秀气”。

  有时买到一幅名人字画或古代名瓷,就能发笔横财。

  拿康术德自己的经历来说。

  他曾经做过的最典型的甜买卖,就是买到几篇旧信。

  好像也就二三角大洋。

  后来拿回去经宋先生审定确认,果真是俞曲园(樾)先生亲笔,并加常用的印章。

  他轻而易举一倒手,就卖了三百余块大洋,厚利高达千余倍。

  当然,反过来也一样。

  一旦买的东西“不对”,那就得赔钱了,谓之“打眼”。

  像什么假金假银,油渍烟沤出来的假象牙烟枪。

  用黑色涂成“墨玉罐”的假赵子玉蛐蛐罐,在过去的晓市里那都是常事。

  还有假古墨的,假古玩的,摔瓷的,更是不一而足。

  最过分的,是有人买个大衣居然是硬纸板胶水粘毛儿的。

  有人买个烤鸭竟然是鸭架子糊泥,再蒙纸涂油的手艺。

  这就充分说明了这种市场的风险和特性。

  还有鬼市的经营地点,那也是几经历史更迭。

  像建国前的京城有南北两市。

  南市在重文门外东大市,北市先在德胜门外桥东北河沿上。

  自民国二十一年,时有战争,城门晚开。

  改在什刹海后海西北角、醇王府西墙外,什刹海寺前。

  地名段家胡同,由卖坎离砂的溥安堂段家在此得名。

  而在解放之后,京城只有旧货鬼市五处。

  分别在德胜门、安定门内、宣外老墙根以及重文区的红桥、白桥。

  后来“运动”年月这五处又被取缔。

  如今重文区内再次兴起的坛根儿晓市,其实并没多少日子。

  康术德是头些日子上早班时候途径天坛北门,才偶然发现的。

  玉器厂不就在龙潭湖公园旁边嘛。

  所以后来的几天,老爷子就跑这儿过眼瘾来了。

  虽然他发现如今摆摊的已经杂乱无章,如同农贸市场一样嘈杂混乱。

  明显许多人都已经不懂当年的规矩。

  可作为一个行里人,能够看见这样的景象,老爷子已经倍感高兴啦。

  要知道,这要搁头几年,他想看这种地儿都没地儿看去。

  现在毕竟恢复了,不容易!

  到了这儿,那也真是闻着这里的买卖味儿,他就不想走了。

  也巧了,正碰上了宁卫民养鱼有点不合时宜,看着把身子骨都糟践了。

  老爷子终归是克制不住要亲自出手的欲望了。

  既有心奖励一下这徒弟的仗义之心,不想让宁卫民因为厚道吃亏。

  也正好借此给徒弟显露一下能耐,教教他点真本事。

  才会有了今日这么一出。

  …………

  凌晨五点多的鬼市,是正常作息习惯的人永远难以想象的情景。

  这个年头路灯隔几十米才有一个二十五度的灯泡,灯光实在微弱极了。

  就在这样近似于无的照明条件下,天坛北门的坛墙根儿下,摆着数十个地摊儿。

  每个摊上点着盏半明半暗的小灯,地上铺块布,摆着东西。

  人的面相是模糊的,但人群的分类却是清晰的。

  宁卫民是带着康术德一路紧着蹬车来的,所以他们到了晓市,还不算太晚。

  虽然已经有了人在城墙根晃动,但还只是零零散散的程度。

  加上他们爷儿俩,也不够十个看东西的人。

  说实话,宁卫民紧赶慢赶初到此处,冒着一头热汗刚下车的时候,是略有些失望的。

  因为眼前的情形,和他前世去过的“大柳树鬼市”根本没法比。

  摊位太少了,估摸溜达十几分钟就能过一遍水儿。

  而且摊主儿也确实像老爷子提前说过的一样,素质参差不齐。

  不少人坐不住,爱主动招来客人。

  但或许是因为肯早来的买主儿,基本都是过去的老客儿,反倒要显得专业多了。

  买主儿几乎个个拿着手电筒,一般不轻易说话。

  先举着手电端详东西,不满意绝不开口。

  而一旦开口,就奔着侃价去了。

  随后就是一场难言输赢的博弈和交锋。

  当然,从这个角度来谈,买的能比卖的精,其实是件好事。

  这符合他们自身的利益。

  而且话说回来了,这年头可当真没有当代造的假货。

  哪怕再倒霉,再不识货的主儿,随便闭眼买上一个,大不了就是民国仿的呗。

  就这点儿,那可比前世那些鬼市强太多了,

  于是当宁卫民草草看过去,发现像样而的玩意还真不少。

  地摊儿上瓷器、木器、铜器、笔筒、鼻烟壶、挂表、卷轴,什么都有。

  他又抑制不住的乐了。

  别说,这一趟还真算得上来捡钱,弄不好真能弄着好玩意。

  还是听师父的,别乱说乱动的,老老实实跟着看吧。

  不同于兴致盎然,满怀期待的宁卫民。

  康术德虽然不动声色,镇定自若,但其实他心里很有点郁闷。

  因为头两天,有几件他刚刚看好的东西居然没了。

  原本他以为知道鬼市的人还少,旁人看不出呢。

  想等着沦为卖不出去的“逛市货”,再以低价拿走的。

  结果好,这一等,就落了个空欢喜。

  看来,这市场上吸引的人越来越多了,高人越来越多,有好东西就不能再等了。

  这么想着,他愈加仔细的挑了起来。

  因为终归不想让宁卫民太过失望,他总得淘走一两件,不白来上一回才好。

  但也邪门了,越这么想,老爷子就越发现,能让他看上眼的东西真是难找。

  逛了大半天,也就矬子里拔将军,他半凑合的花了两块多钱买了一方砚台而已。

  起来揉着酸麻的双腿,老爷子心里还琢磨嫩。

  这方咸丰年的鲁砚质地虽说还凑合,可有裂痕了,回头顶多了能卖个三十块。

  这点利,宁卫民能看得上吗?

  虽然比这小子倒腾鱼多点,那也没太大差距,反正跟他昨儿说的口气对不上。

  为此,就难免有点悻悻然,觉着弄不好这次要落脸面。

  但就这时候,一个他这两天还从未见过的摊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以至于他匆匆扫了几眼,精神一振。

  然后直接走过去彻底蹲了下来。

   《国潮1980》正文 第四十九章 褒贬

  眼见康术德手拿手电,头一次那么仔细地挨个翻看起摊儿上的东西来。

  宁卫民就心知有异。

  他几乎连声儿也不敢出了,凝神贯注的一旁静候。

  这地摊儿的卖主儿是个叼着烟卷的中年人。

  还正是那类没根脚的新手儿,一见有了买主儿就倍加卖力招徕。

  “老爷子,一看您老就是行家。您想要找点儿什么玩意啊?您还别看我这摊儿小哎,可要瓷有瓷,要玉有玉,要卷轴有卷轴,不是我吹,我这些东西哎……”

  不能不说他这番“生意经”,卖弄的真不合时宜。

  这一见这有人来,就盯准了人家的钱袋子,生怕宰不上似的。

  宁卫民看在心里暗暗发笑,就知道这主儿弄不好要倒霉了。

  因为这小子简直就和过去的他是一样的毛病。

  自以为自己聪明,性子轻浮,嘴也贫气。

  正好应了老爷子那句话,“聪明外露者德薄,词华太盛者福浅”。

  可惜,这主儿自己仍不自知呢。

  想想吧,这么一大棒槌,今儿既然撞见真正的行家里手,要能有个好儿才怪了。

  宁卫民此时是真想笑话他一句。

  “我师父找什么呀?当然找你的漏儿来了。”

  “老爷子,您瞧瞧这件儿,这可是乾隆年间的官窑斗彩。这东西不错吧?”

  有意思的是,那人还有点不识趣,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来。

  因为康术德只是看不说话,他还死乞白赖给推荐上了。

  结果康术德一开口,一句话就给他崩儿回去了。

  “还官窑?鬼窑吧。”

  卖货觉得掉了面子,立刻不忿了。

  “嘿,这老爷子,我说您懂不懂啊?敢情不识货啊……”

  哪知康术德却跟个算命的一样,铁口直断。

  “我不识货?我一眼就知道,你是今天刚来的。对不对?”

  这话艺术,卖货的就像被攥着了尾巴的猫,真有点炸毛儿。

  “您……您……是……”

  康术德不紧不慢,半真半假,摆开了阵势。

  “最近十来天,我几乎天天泡在这儿,哪次不买个十件儿八件儿的,就从没遇见过你。”

  卖货眼睛一亮,不但释然,也露出了一副看见“大团结”的样子。

  “哎呦,合着您天天来啊?那您……您可真是个风雅之人。”

  可惜马屁没拍对,康术德直摇头。

  “嗨,风雅什么啊?不瞒你说,跟你一样,我也想靠这个吃饭。”

  “不过你是来这儿卖,我是先来这儿买,在你这儿抓货,弄走去异地卖。挣个差价的辛苦钱。明白吗?”

  “要不是着急开张,我这么大岁数,何必天天起这么早跑这儿来?”

  这话当然不是真的。

  可这下不光卖货的,连宁卫民也一下精神了。

  不为别的,老爷子撒这样的谎,不会是无的放矢。

  这就更说明这摊儿上有玩意了。

  “哎哟,我明白了。老前辈,敢情咱们是同行,您是来抓货的。那您就从我这儿淘换两件儿吧。咱们互惠互利,我绝对给您个好价钱。”

  卖货的喜滋滋的还说呢,不想,这一句话招得康术德又笑了。

  老爷子望着摊子上的三十来样东西,故意嘬着牙花子,像是有点为难地调侃上了。

  “钱我有,也想花出去。可……你这儿……看了看,你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啊?”

  “您这是什么话?”卖货的再次主动介绍。

  “您老往这儿看哪,这青花梅瓶怎么样,成化官窑。您买的起吗?”

  但这激将法没用,康术德完全是轻蔑以对。

  他一手拿着东西,另一手拿着手电照给卖主儿看,直接就怼啊。

  “拉倒吧,你可蒙不了我。还成化的?你倒是张口就来。”

  “别的不说,你看枯枝上的雀鸟,这是翻着白眼看人的,官窑能画成这样?像这种稀稀拉拉的画法,明显是晚清民国的嘛。我要是你,就编个清末的,唬人的成算还大点。”

  “我不妨跟你多说一句,就你淘换东西的这家儿人,过去是大户人家不假。可惜隔得年头太远了,应该早就败了。”

  “他们家真正的好东西,要么是‘运动’里让人抄了,要么就是早就典卖干净了,剩下的这些,已经不是什么正经玩意了……”

  照实说,就康术德的这些话,其实宁卫民也分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来。

  不过他毕竟是在文玩行里做老了生意的,至少知道一样啊。

  褒贬是买主!

  这可是收藏界的老话了。

  说透了,其实只有一层意思。

  说东西不好的人,才是动了买心。

  谁要一张口说,“东西真不错,千万别少卖了”,他一准儿不买。

  之所以说好,就是因为不想要。

  想要就必然得挑毛病了,那才好压价儿。

  当然,尤为关键的一点是,你贬也得贬的是地方。

  说的得在点儿上,对方才能不恼,才能真服气。

  而康术德显然是肚子里有货的主儿。

  他这几句话一说,作用不小。

  就看那卖货顿时面显吃惊,方寸大乱。

  一个没忍住,嘴里就把实话都秃噜了。

  “哎哟,看来还是您道行深啊。您是能掐会算怎么着?还真让您说着了。这些货还真是从官宦人家流出来的,就我们邻居,他们家祖上就当过礼部的二品大员。”

  “不过他们家也确实败了,就连什刹海老宅都卖了,这些就是他们老爷子床板底下最后找出来的几件旧玩意。他们家就没一个人懂的,托我拿过来给变个现。”

  “我也是看这鸟雀上翻白眼犯嘀咕呢,合着果然是西贝货啊。也对,看他们家穷那样,好玩意可不早就卖光了。这还是最体面的一件呢,那这两件瓷器就更没法看了。”

  “得,我今儿算是长学问了,下回再碰上这样的,我就说光绪年的。那……那我这儿这么些东西,您就没一件看得上眼的?这还有俩画轴也他们家的,您要不要看看?”

  最后一句听来,卖货的已经多少有点心虚和失望了。

  但出乎他的意料,康术德咂了咂嘴,虽然拒绝了看画轴,却也没把话说死。

   《国潮1980》正文 第五十章 兜了

  “画轴就算了,我对那字画类的不喜欢。就喜欢硬货,这不是方便存着嘛。一时半会儿出不了手也不搁坏了,是不是?”

  “不过要说你这些东西啊。有几件样子还凑合,至少比旁边那几家的东西能懵住人。”

  “就像你刚才给我推荐这个斗彩碗吧,除了这碗口儿不对,这底款儿不真,从颜色和器型上看,还真没太大毛病。”

  “可问题就是,我是在外地摆着卖啊。那不像咱京城,有这黑灯瞎火的鬼市啊,我再钢口,大白天的,这明眼人很容易就知道是民窑仿的了。”

  “我跟你们不一样,体力不行,只能守株待兔,挣不了你们这快进快出的钱。东西要不好点,我没的吃啊……”

  卖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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