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潮1980_分节阅读_第52节
D-人买了洗衣机。
张士慧和刘炜敬跟着他也买了,而且一买就是两台。
张士慧自己一台,刘炜敬家里一台。
甚至到了年前的最后几天,就连米晓冉也没给拉下。
要知道,这姑娘除了化妆品,吃过点零食冷饮的,就再没收过宁卫民的钱物。
而且从来不肯主动去打听,那位客人要进口电器和烟酒的消息赚点外快。
所以为了怎么給这丫头点甜头,维稳关系,宁卫民一直是煞费苦心。
这次当然算是个好机会。
他就左撺掇右撺掇,硬拉着米晓冉亲眼观摩了一次自己用洗衣机洗衣服的全过程,来做她的想工作。
虽说此时的单缸的洗衣机还没有甩干功能吧,还得纯靠手拧。
但毕竟不用跟搓板儿较劲了,让米晓冉看了大为心动。
为自己的倩倩细指考虑,她也是实在不想再吃这份苦了,更心疼天天操劳的母亲。
听宁卫民总是耳边上念叨,冬天用手洗衣服最伤手,用多少蛤蜊油儿都不顶用。
她也就没法再拒绝宁卫民的好意了。
就这样,一台洗衣机又搬进了米家的门儿。
那后来的事儿还用说嘛。
用过一次之后,米婶儿的态度便迅速转变了。
虽然不好马上改口宣扬洗衣机的好处,更不好四处炫耀自家添了个大件儿财产。
但在私下里也是颇为感慨的跟家人念叨,这铁家伙还是很有些用处的。
有了它,洗洗涮涮的活儿轻松太多了,至少自己的腱鞘炎好了许多。
只可惜唯一的别扭,就是这东西的到来,又给米家老两口添了一块难言的心病。
因为米晓冉是编了瞎话的。
她宣称这是为了母亲,跟宁卫民先借钱买的。
以后每个月,自己还十块就行,半点也不用家里操心。
可这番话,听在米师傅和米婶儿的耳朵里,却满不是那么回事。
钱是那么好借的吗?
这年头的人,别说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就是真借来心里也有负担。
怎么尽快还钱,怎么对得起这份人情,那都是压力。
更别忘了,头段时间,罗家还有流言蜚语呢。
眼见自己闺女就跟没事儿人似的,成天跟宁卫民在一起说笑。
而且洗衣机又是宁卫民帮忙弄回来的。
这小子不但借钱还当搬运工,未免殷勤得过分了。
容不得米师傅和米婶儿不起疑心。
偏偏这种事儿,怎么好开口询问呢?
老两口是越问米晓冉,她就越否认,而且越脸红。
这不就彻底麻烦了?
简直越发成了扑朔迷离的疑案了。
所以看着每天宁卫民还成天没事儿人一样,出来进去,笑盈盈的跟自己打招呼。
不知为什么,米家老两口对这个满面春风的小子,都有点儿恨得牙痒痒的感觉。
当然,对宁卫民来说,他是无从知道米家老两口对他的新想法的。
就如同张士慧也从没想过,他会在重文门旅馆长期包了间客房一样。
不过,正是由于他和张士慧、刘炜敬彼此之间已经达成了更重要的利益的共识。
完全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站在了同一个阵营里。
而且预计自己的信息产业,顶多再有三个月的生命力。
他很快就做出决定,要把这间房间的使用权与张士慧一起分享。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会让他们倒腾东西的生意更方便、更隐蔽了。
弄来的东西,可以临时存放在这间房间里,甚至是跟客人直接交易。
二就是这件房间可以提升他们的夜班睡眠质量,把本职工作变得更轻松。
有了这间房,他们共同上夜班时,大可以一人一天轮换着休息了。
那白天不就有更多精神头儿去忙和其他的事儿了嘛。
所以完全可以想象,张士慧跟着宁卫民进入到这间客房的惊喜。
拿到一把房间钥匙的时候,想到自己今后上夜班,也就等于一个月工作十四天。
那简直美坏了,就像是看到了“芝麻开门”后面掩藏的宝藏。
当场是连连高呼万岁,举着大拇哥,夸宁卫民的奇思妙想,实在英明神武。
甚至打算直接放弃轮换中班的机会了,长期就扎在沙家浜了。
就这样,真正腐化堕落的日子开始了。
以这件客房为依托,他们的生意越做越顺手,夜班儿也上得越来越滋润。
他们就这么隔一天差一天的睡着,等于每月各自多拥有了十几天可供调配的八个小时。
房间里顺手撂下的食品、烟酒也越来越多。
谁来了,都是要吃有吃,要喝有喝。
宁卫民甚至就此可以放心的脱岗去趟鬼市了,交接班的事儿全交给张士慧不在话下。
至于安全性也根本不用担心。
白班有米晓冉,中班有刘炜敬,这两位早已经成了铁杆儿内应。
为他们打掩护和通风报信,完全是心照不宣的事儿。
要说唯一不和谐、不默契之处,也就是接触密切后,张士慧难免知道了宁卫民更多的事儿。
而他始终无法理解宁卫民的爱好和审美情趣。
他搞不懂宁卫民弄到手的那些猴票和瓷器什么的,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
在他看来,一个年轻人,不喜欢家电和时髦的东西。
却老爱着迷的摆弄、划拉这些过时的玩意。
很有点不正常。
《国潮1980》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涨价
其实真不能怪张士慧缺乏文化素养,思维太局限。
正所谓“乱世饥馑,盛世收藏”。
如果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精神情趣至少也归属于第三层次情感和精神归属之列。
而人在饿肚子的时候,真正会在意的,只有柴米油盐而已。
所以只有我们国家的经济先壮大起来,社会秩序先安定起来。
在人民群众的生理诉求和安全诉求先得到满足的情况下,我们的国人才会意识到民族传统文化的珍贵之处。
宁卫民能做到这一步,全是因为他是超越时代的超人。
那谁能比啊?
就连康术德也不行。
实话实说,还别看老爷子前半生跟文玩古物一直在打交道。
但如果不是宁卫民跟他身边反复撺掇,他也不会去再触碰这些东西的。
因为打内心讲,早就怕了,精神也疲惫了。
他这个岁数的人,其实要的只是个安生,真不愿意再惹没必要的麻烦了。
当然,同样因为收藏是考量社会盛衰的晴雨表,这与国家的富强息息相关。
所以即使张士慧无法理解,可随着改革开放进程的深入,参与收藏的群体却在一天天持续壮大。
这一点也是无可逆转的,人力无法阻止的。
到这一年为止,别看京城政府下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文物工作的通知》,工商部门也因此加强了旧货的查抄工作。
可古玩地摊儿却有增无减,居然越抄越多。
一股脑儿的,又涌现出了许多新的鬼市来。
就宁卫民从坛根儿底下打听到的,就有白庙、鼓楼、后海、龙潭湖、皇城根、官园等好几处。
说白了,那就跟野草似的,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唯独不好的就是,因为局势趋紧,各处鬼市也提前了收市的时间。
大多数的摊主儿天亮即走,再不多耽搁,以防工商执法部门突击行动。
而这么一来,宁卫民趟鬼市就不怎么过瘾了。
哪怕是去最近的坛根儿,灯火昏黑的情况下,每次也就能逛上个俩钟头。
往往还没看够呢,转不完所有的地摊儿,就得结束了。
不过倒也别说,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运气还好。
无意之间的误打误撞,居然又让他找着了一个憋宝的好地方。
虽然没有鬼市上捡漏儿那么过瘾吧。
可一是省时间,二是省事儿,关键交易还没什么猫腻,反能落着大实惠。
从性价比上来讲,比鬼市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回事啊?
嘿,这事儿要说起来,那还得从宁卫民第二次去容宝斋买画讲起。
别忘了,新年头一个月,光靠当二道贩子,宁卫民就是进项五千元啊。
而猴票不用再花钱收了,鬼市开市时间又趋紧。
他唯一的大开销,也就是买了两台洗衣机,那才不过五百块而已。
剩下的钱怎么办啊?
他可不愿意留手里,也不愿意存银行去。
那必然要找个好去处把这钱花掉,所以就抽空又来了容宝斋了。
没别的,还是打算买点近现代的名家字画啊。
可他来是来了,却又是相当失落。
不为别的,就因为东西涨价了。
而且涨得还不是一星半点儿,平均上涨了六七成呢。
如今齐白石已经从三十二元一平尺,涨到五十七一平尺了。
张大千也从二十五元涨到了四十六元,徐悲鸿是二十五涨到四十二元。
潘天寿、陈半丁、傅抱石、李可染、是从十五元上涨到了二十五元到二十元不等。
黄胄、吴作人、王雪涛、任伯年也从十二元涨到了十八元到二十二元不等。
就连陆俨少和黄宾虹都从八元涨到了十二元了。
才不过半年啊,这幅度可有点邪性啊!
为此,宁卫民专门去敲了宋主任的办公室,才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敢情去年康术德带他来卖画的时候,正赶上京城各单位联合在港城办了一次出口展,大获成功。
不但引来了足足十六万人参观,各类特种工艺品也因为价格低廉,和外面的行市相差悬殊,几乎被一扫而空。
近现代书画、玉器、印石、骨刻、珐琅、料器、内画,都是最受追捧的交易大宗。
所以从此之后,不但国内的人知道外面的行情了,外面的人也知道国内这些东西价格低廉了。
自然而然,由港城进内陆“淘宝”的买家,开始日益增多。
同时国内也对这些特种工艺品的价格做出了调整。
尤其书画类作品,经市场的验证,那是最为抢手的品种。
半年时间,这已经是第三次上调价格了。
所以正因为如此,宋主任对宁卫民的打扰,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他反而乐于停下工作,非常耐心的给他解释前因后果。
为什么啊?
说明白了,这可不是因为他热心和热情,而是因为他小心眼,记着仇儿呢。
他清清楚楚记得,眼前这个宁卫民,就是从他的手里占了大便宜的主儿。
上次送来两幅古画,这小子不但老头儿一唱一和的要了个高价,差点让他跟上头没法交代。
这小子还在涨价前夕,以九折的价钱弄走了他五十七张画呢。
得,现在好了,这臭小子的狗屎运全没了吧?
再买?那可就得掏大钱了。
所以能亲口告知告知这些情况的时候,宋主任眼里冒得都是兴奋之光啊。
能看到宁卫民黯然失落的样子,对他而言,就像亲自报了一箭之仇那么的爽快。
“小同志啊,你运气实在不好,要早几天来就好了。那时价格还没这么贵呢。而且我还能给你一个较好的折扣。”
“可惜啊,现在就不行了,价格不但已经调上去了,上头也发话了。说过去‘计划第一,价格第二’已经不提倡了。现在要求我们‘内外有别,分别作价’了。”
“所以没办法了,我们现在的经营政策,是全力保创汇任务。对内宾的折扣有限,你至少也得花费一千元以上,才能给九五折。只有外宾,用外汇券购买,才能得到更好的折扣。”
《国潮1980》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装傻
其实宋主任之所以会说这些话,哪儿是真的好心解释和宽慰啊。
反而是觉得还不够过瘾,故意给宁卫民添堵呢。
但宋主任可是没想到,对宁卫民来说,不悦固然有之,却真没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反倒对涨价的事儿,宁卫民甚至能够做到比这个年代的人都更加理性的对待。
不为别的,就因为宁卫民心里非常清楚。
这些近现代名家书画,即使再涨价,也是非常便宜的。
哪怕价钱再往上涨一倍两倍,他该买还是会买。
这是根本不用怀疑的事儿,且不说未来这些书画的价值,究竟会夸张到什么地步。
就说一条,如果真按照市场经济来,彻底放开价钱自由交易,那绝对会比现在的标价的更高。
可实际上呢,因为必须按照上级的指示办,价钱上涨的范围就相当有限了。
所以宁卫民大致算了一下就能确定。
眼下照旧没有比这些书画升值潜力更高的投资品种,钱是一定要在这儿花掉的。
唯一的问题,是他得再好好计算一下,看买谁的书画更划算些罢了。
所以在更深入地琢磨性价比的时候,听到宋主任透露了这么一句有关外汇券的优惠政策。
宁卫民当时心里就是一激灵,简直是柳暗花明一样的惊喜。
他赶紧收回了心神,装作无知的样子,来套宋主任的话。
“外汇券?什么叫外汇券啊?您说的那是钱吗?”
“嗨,不懂了吧?当然是钱。不过那是外宾专门用的钱。是人家用外汇兑换来的,所以优惠力度大。”
“这样啊……那对外宾到底能优惠多少啊?”
“八五折。”
听到这儿,宁卫民脸色变了,故意装作不满。
“哼,什么内外有别,分别作价?这还不就是便宜外人,亏待咱们自己人吗。合着您这儿成旧社会了,专认洋人。”
宋主任乐于看到宁卫民这种难受。
因此不但没生气,反而气定神闲,一丝微笑还浮上了嘴角。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国家有了外汇,我们才能更快的实现四个现代化啊。更何况喜好字画的,也多是咱们港城同胞和海外华侨啊。那算洋人吗?这可是他们支援咱们国家经济建设的实际行动啊。小同志,不是我批评你,你这思想认识有问题啊。”
“您还批评我?切!”
宁卫民假意恼羞成怒,就势将了一军。
“好,那我倒要问问您了,如果我也能找到外汇券呢?我也用外汇券来买,您能给我个比外宾更低的折扣吗?”
“这个嘛……当然呀。你要也能弄到外汇券,我就给你打八折。怎么样?内宾和外宾的优惠条件,我叠加在一起给你。没话说了吧?”
宋主任仅仅犹豫了一下,就笑着答应了。
在他看来,宁卫民肯定不会有这个本事。
普通的老百姓哪儿弄外汇券去?
不过是怕面子上下不来,胡吹大气罢了。
可天下的事儿,偏偏就是这么绝。
宁卫民好像是专门生出来,就为了让宋主任吃憋的。
临下班儿前的一个小时。
嘿,这小子居然杀了一个回马枪。
竟然带着一千二百多的外汇券回来了,直接去办公室找宋主任买画。
好嘛,宋主任又傻眼了。
最后不得不以一个低得不能再低的价,让宁卫民用一个麻袋背走了十四个卷轴。
不用多说,宋主任到这步算明白过来了。
心说了,好你个臭小子啊,又跟我这儿装傻充愣的演戏呢。
你不知道外汇券?
你这分明是扮猪吃虎诳我的话呢。
行嘞,咱俩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我可怕折寿。
以后我要肯见你,那才怪了呢……
不能不说宋主任的决定确实明智。
因为他要知道宁卫民心里的真正想法,恐怕就不仅仅是郁闷了,那也许真的得吐出老血半升。
为什么?
就因为别看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宁卫民他自己还觉得有点亏呢。
他觉得自己太背了,泡在京城饭店多半天,就换了这么点儿券儿。
按他原本的想头儿,怎么也得兑换个两三千的,再买上多一倍才是啊。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好嘛,天底下就没有他这么占便宜没够的了。
还真是“有点出门儿不捡东西就算丢”的意思啦。
可也别说,越是这样的主儿,越能来财。
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浑身都带着消息呢,对占便宜的事儿更是天生敏感,一点都不带拉空的。
这不,在马路对面远远看见隶属于文物商店萃珍斋,宁卫民就发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事儿。
敢情赶上了下班时间,这里面的工作人员居然往外头撵人呢。
一对农民打扮的母子俩,和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
依次被店里的工作人员给不客气的“请”了出来。
然后工作人员就不吝颜色的关上了店门,开始上板儿。
与之相比。
这三个出来的人却都是摇头叹息,一副有点狼狈外加手足无措的模样。
更关键是是,他们手里可都拿着东西呢。
中年人是个大提包,母子俩也带了个小包袱。
他们惶然归惶然,冲着店面发楞是发楞,可拿着东西的分寸,仍可看出小心翼翼的劲儿来。
那不用说,这绝对是有玩意啊。
只是这么让人给轰出来,多半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