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87节
D-心至少有一半放回去了,笑着朝杨文挥手,“都把家伙收起来,还想着从锦衣卫手里劫人啊!?”
杨文舔了舔嘴唇,晃晃脑袋甩起一片雨滴,默不作声的带着护卫跟在钱渊左右,将锦衣卫隔开。
《脸谱下的大明》正文 第两百一十四章 不同的命运
陆氏和谭氏都出身官宦人家,又嫁进华亭钱氏,怎么可能不知道锦衣卫。
而且对于她们来说,锦衣卫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宜黄谭氏,虽然目前只有一个进士,如今任台州知府的谭纶,但前一代谭氏还有一位进士,弘治年间进士,后在嘉靖初年大礼议事件中被杖责,虽然没有死在当场,但半年后伤重不治,执行廷杖的就是锦衣卫,那位亡者就是钱渊母亲谭氏的嫡亲伯父。
钱铮当年头铁为夏言上书被杖责后贬谪出京,执行廷杖的也是锦衣卫,当日陆氏在家中惊恐无泪。
对这对妯娌来说,锦衣卫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谭氏一把抱住钱渊只知道流泪,陆氏手摁桌案勉强支撑站立,看着在外等候的锦衣卫,心里在不停打鼓。
倒是钱渊还挺平静的,之前在贡院外的小小试探,锦衣卫相当客气,而且用词中没有押送一词,或许不会那么糟糕。
这两年,锦衣卫在东南一共出了三次手,一次是前浙江巡抚彭黯,一次是前浙江巡抚屠大山,一次是前浙江巡抚李天宠和前浙直总督张经,钱渊是第四次。
之前三次,四位主人公只有彭黯罢官归乡,屠大山至今还在狱中,李天宠、张经遭弃市,不知道迎接钱渊的是怎样的命运……
“母亲,叔母,替我收拾衣物吧,明日一早启程。”钱渊勉强笑着将母亲搀扶坐在椅子上,“徽州府安不安全不好说,但叔父很可能会升迁转任,还是回杭州食园吧。”
又安慰了好一阵儿,谭氏才收了眼泪,钱渊走出厅外拱手道:“谢过田千户。”
能允许钱渊第二天出发,这是个不小的人情,当然了,田德惠主要考虑刚刚乡试结束,这年头每次乡试后,都会有应试士子重病不起身亡的消息,甚至十多年前还有过五魁首空缺的搞笑事。
“客气了。”田德惠瞄了眼虎视眈眈的钱家护卫,“钱公子手下……尽是虎狼啊。”
“这话错了。”钱渊收起笑容,指着杨文、张三,“他们都跟着钱某人历经战阵,每人手上都至少十条倭寇性命,每人身上都至少十处伤痕,如何能称虎狼?”
“对对对,都是豪杰。”田德惠摸摸鼻子,毕竟身为锦衣卫千户,自然知道这些护卫的战绩。
钱渊又展笑颜,“今晚就委屈诸位在客房歇息了。”
田德惠歪着头看了会儿钱渊,犹豫片刻才挥手带着手下人去了外院。
站在台阶上的钱渊保持着沉默,台阶下的护卫们渐渐聚拢过来,小黑猫从角落处窜出来,喵喵叫着,爪子勾着钱渊的裤腿往上爬。
弯腰将小黑猫揽进怀里,钱渊直起腰来回走了几步,脑海中在反复思索,嘉靖帝召见……不用说,必定是询问那股倭寇的内情。
自己没有和胡宗宪、赵文华会过面,如何措词是个大问题。
钱渊觉得需要做个计划,至少要列出首先、次要、再次达成的目标。
当然了,保住自己这条性命是最重要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这是穿越者本能的反应。
在某些时刻,钱渊不畏惧死亡,至少在直面倭寇的时候,他无所畏惧,但绝不希望自己被肮脏、丑恶的政治漩涡埋葬。
其次应该保住胡宗宪,东南的势力对比和朝中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徐阶希望借东南抗倭的局面来影响朝中局势,但钱渊通过历史很清楚,希望非常渺茫。
也就是说,没有严党的支持,谁在东南都站不住脚,张经、聂豹就是明证。
更何况,胡宗宪的能力是得到历史的印证的,换成其他人……钱渊不希望冒这种风险。
不过,关于胡宗宪这一点,不需要作假说谎。
无意识的撸着小黑猫,钱渊在心里反复盘点,但无奈的发现,自己能做的真的不多。
叹了口气,钱渊的视线落在台阶下的护卫身上。
“老王,你留下。”钱渊沉声道:“家小都托付与你,守住食园。”
王义默默拱手点头。
“刘洪带了多少人走?”
“刘洪带走十人,食园那边还有五人,南京还剩四十三人。”杨文上前一步,“全数跟着少爷上京。”
“带三十人走,剩下的交给老王。”钱渊走下台阶,重重拍了拍王义的肩膀,“刘洪那边盯着点。”
“少爷放心。”
“你做事,我放心。”钱渊从护卫中缓缓穿过,逐一拍着每个护卫的肩膀,最后拱手道:“此次上京不知是福是祸……”
“且住。”张三扬声道:“少爷给衣给食,月钱、赏银、抚恤皆丰,从无喝骂虐待之举,每逢战事从不退缩,护送少爷上京,这是应尽之责。”
外院的田德惠听见里面如雷鸣般的应声,不禁摇摇头,笑着对手下说:“人家乡试出来都像是大病一场,这钱家子倒是精神奕奕。”
钱渊这是特例中的特例,不过大部分人虽然疲惫也不至于像是大病一场,但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杭州,的确有人大病一场甚至奄奄一息。
距离浙江巡抚衙门不远的一处宅院中,七八个士子正在院子里沉默的来回踱步,时不时传出几声叹息。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悄然从屋子里走出,小心的掩上门,胡宗宪的老乡兼幕僚王寅一把将其拉到角落处,低声问了几句,众人都涌了上来。
老者摇摇头,“郁气结节于胸,几个月内奔波频繁,劳心劳神,又遭大悲大喜,心力耗尽,如果提前十日还好说,但如今……”
“文长……”一中年士子跺着脚低低自语,眼角闪烁着泪花,这是绍兴山阴的诸大绶,少有才名,和徐渭、沈炼等人同列越中十子,历史上明年的状元公。
旁边的一个年轻士子叹息着垂头,他是余姚陈有年,历史上曾经担任过吏部尚书。
周围都是绍兴一带的士子,大都是刚刚考完浙江乡试,听闻徐渭病重才赶来的。
其实第一场考完徐渭就有点撑不住了,第三场考完是被人抬出来的,这几个月来奔波几千里,又耗尽心神,本就身体不太好,这场乡试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真的没救了?”
大夫捋着长须想了会儿,才说:“一口淤血喷出来倒是还有救……”
“激将法?”王寅试探着看看周边人。
“试试吧。”
但徐渭是何等聪明的人,很快就发现了真相,同乡好友一个接一个的进来,指责他性情孤僻不好相处,指责他是扫帚星,指责他投靠严嵩败坏名声……
“没想到会死在这儿……”徐渭惨笑着想起身,一旁的陈有年急忙搀扶让他靠在床头上。
同为越中十子的钱楩恰巧也在,他年纪比徐渭、诸大绶大的多,嘉靖五年就中了进士,但很快就归乡潜心学道,兼习心学。
“文长,你生母犹在。”钱楩沉声道:“你撒手而去,你让她依靠何人?”
徐渭木然的眼珠子动了动,视线缓缓在众人身上移动,好一会儿才低语道:“钱渊……”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钱渊这个名字大家很熟悉,但都不认识。
王寅凑到近处,“展才?”
“让他来……”
徐渭喘了两口气,一字一字又无比坚定的缓缓道:“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诸天大道图
《脸谱下的大明》正文 第两百一十五章 试一试
都说明朝是中国封建时代中央集权的典型,这点从地方上真的看不出来,不过倒是能从明朝特有的厂卫制度窥探一二。
锦衣卫是最早设立的,权柄极大,风光无二,但很快被东厂、西厂、内厂压制。
早期的毛骧、纪纲都是其勃也兴焉,其亡也忽焉;后来的马顺甚至被文官在大殿上活活打死。
纵观锦衣卫指挥使,可能也就土木堡之变陪着明英宗的袁斌得了个善终,其他人基本都是不得好死,嚣杂如钱宁又如何。
所以,锦衣卫虽然名气极大,但实际上在特务统治这块远比不上东厂西厂。
但在嘉靖一朝,陆炳的横空出世改变这一切,在他的率领下,锦衣卫彻底压倒了东厂,实力迅速扩张,不仅仅是京城周边,在南京、东南、江南各地都设立人手,广收消息。
南京锦衣卫千户田德惠站在船头有些郁闷,他护送、押送官员入京也不是一两次了,每次对方都是两股战战,每次都是送上大量银两,每次……至少田德惠都会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惧怕、恐惧。
但这次什么都没有……噢噢,不能这么说,昨天早上出发之前吃了顿早餐,茶叶蛋、肉粽、米粥、糍粑、油条,倒是挺丰盛的。
而且钱家生怕路上出什么意外,还特意安排了三十个全副武装的护卫一起……田德惠一想到这就忍不住眼斜鼻歪,自己都只带了二十个手下。
田德惠也是上过战场的,能隐隐察觉到护卫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而这些护卫基本将钱渊和锦衣卫隔开,除了田德惠之外,其余人都无法接近。
东南风渐渐大起来,船只在长江中顺流而下,田德惠在心里嘀咕,这次真是亏了……
还没来得及琢磨回头要不要在陆炳那告一状,田德惠瞳孔微缩,猛地回头奔向船尾,一把抓住船夫问了几句,然后径直去了内舱。
“田千户?”钱渊靠在榻上,手中捏着两张信纸,“怎么了?”
“应该北上去扬州,船只却是东下……”田德惠舔了舔嘴唇,“你想去哪儿?”
“还以为你会拔刀呢。”钱渊挥手让杨文退下,亲手搬了把椅子过来,“田千户,友人重病,即将撒手人寰……”
“是天子召见!”田德惠压低声音怒吼道:“你想死,别把我带着!”
“几天而已,没那么严重。”钱渊诧异道:“不能行个方便?”
田德惠气极反笑,“护送你入京的可不仅仅只有我一人!”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即使我行个方便,但其他锦衣卫肯定是会报上去的。
钱渊长长叹了口气,将信纸小心折叠好收在盒子里,他也不想啊,但接到的这封信将他高高架在半空中。
王寅在信中大肆吹嘘钱渊的品行,更将钱渊和徐渭的交情吹上天。
人家都说徐渭亲口所说,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华亭钱展才。
这让钱渊如何推却?
而且还有那么多士子在观望此事,钱渊如果不去,名声八成得臭。
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钱渊自己。
钱渊在松明山上被倭寇掳走,徐渭为此来回奔波数千里,不惜投入严党麾下请来救兵,钱渊如何能忘却这情分?
“此人虽然只是个秀才,还不知道这一科乡试能不能中举。”钱渊轻声道:“但他名满天下,即使是严分宜、徐华亭也要敬他三分。”
田德惠面无表情,现在来解释了……改航之前怎么不解释?
“他有个至交好友,曾经如此评价,‘关起门来,只他一个。’”钱渊缓缓道:“他这位好友,你应该是认识的。”
“前锦衣卫经历,沈炼沈青霞。”
田德惠茫然抬头,霍然起身,“什么?”
“此人就是绍兴徐渭,和沈炼同为越中十子,沈炼之妻是徐渭的堂姐。”
看到田德惠的反应,钱渊松了口气,“如今徐渭即将撒手人寰,寡母无人照料,钱某人如何能不去这一趟?”
田德惠愣了好一会儿,用力抓了把头发使劲一揪,沈炼和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关系极好,弹劾严嵩以至于被贬谪出塞。
钱渊推开窗,江风迎面而来,吹的两人衣衫飘飘。
“放心吧,此事你先写信送入京,然后挑选两人在钱某人身边,每一言每一行都记录在案。”
“友人将死,托付寡母,人之常情。”田德惠上前两步,“何至于此,指挥使不会责问……”
“你啊!”钱渊笑着回头伸手点了点,“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陛下为何召我入京!”
“你难道不知道?”
“徐文长已入浙江巡抚胡汝贞幕府。”
“知道,知道。”田德惠摸摸脑袋有些狼狈。
从镇江顺流而下,过常州无锡,越苏州嘉兴,仅仅五六日就抵达杭州。
“钱公子!”
一行人刚下船,王寅派来蹲守的仆役就寻了过来,赶着马车将钱渊送去,除了杨文、张三带了两个护卫外,田德惠亲自带了个手下跟在身边。
“展才来了!”王寅几乎扑到钱渊身上,“文长他……”
院子里十多道视线投来,钱渊看去,都是身穿儒衫的士子,每个人眼神中都带着哀伤、悲痛。
钱渊也情不自禁的紧张起来,要是徐渭真的死了,不说对抗倭有没有什么影响,至少大量名垂千古的文章、诗篇都没了,自己这个穿越者……
王寅将钱渊拉进正厅,众人都跟了进去,还没等钱渊问话,王寅突然发现了身穿飞鱼服,腰胯绣春刀的田德惠。
“召我入京,没事。”钱渊摆摆手,“大夫怎么说?”
“郁气结节,心力耗尽。”陈有年叹息道:“如果不参加乡试就好了。”
“现在还说这话有什么用?”诸大绶低声道:“这几日请了好几位名医,如果胸口淤血喷出来倒还能用药试一试,但现在药石无用……”
“也试过激将法,但文长一眼看穿。”王寅揉着太阳穴,“这几日他时时昏睡,偶尔清醒时吩咐后事,只等着你……”
钱渊琢磨了会儿,中医他是一窍不通的,一口淤血喷出来真的有救?
特么又没受伤,哪里来的淤血啊?
找来大夫又仔细问了问,这厮七扯八扯听得钱渊满头雾水。
最后钱渊直接问:“吐血后,能不能救得回来?”
大夫板着脸不吭声,钱渊叹道:“也只是有可能而已……”
有可能的意思是,一口淤血喷出来,更可能是直接挂了!
钱渊咽了口唾沫,让人上了三杯茶喝个干干净净,才低声说:“为文长供养生母,此事钱某一力承当,但是……”
“但是,事情或许还没到那一步。”诸天大道图
《脸谱下的大明》正文 第两百一十六章 都上房了
昏黄的烛光在床边的桌案上跳动,不大的卧室里弥漫着刺鼻的药味。
似乎做了个长长的梦,似乎见到了自己出生百日不到就过世的父亲,他面目模糊不清,似乎和画像上并不太像。
被逐出家门的生母,延绵病榻数年之久还是撒手人寰的嫡母,还有看似严厉实则大度的长兄,刻薄的嫂子……
一连串的人影在徐渭脑海中闪现,早早过世的妻子,画舫上的龙溪公,高谈阔论的沈青霞,最后出现的是将他一脚从松明山上踢下去的那位松江秀才。
恍恍惚惚间,徐渭努力睁开眼,侧头看见床边的桌案边,一个身影懒散的靠在太师椅上,在烛光中,一动不动的他等了很久。
“展才……”
“据说文衡山病重,年迈八十还没考中举人。”钱渊坐在那没动,“文长兄才过而立之年,而至于此?”
徐渭脸上愈发苦涩,他一方面看不起那些只靠着八股就能身登高位的士子,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在八股这个泥潭中拼命挣扎。
“好好养病……”
“没用了。”徐渭靠在床头喘了几口气,“他们都用激将法了……你都知道了?”
“如果你问的是将生母托付,我是知道了。”钱渊起身将太师椅搬到床边,施施然坐下才慢条斯理的说:“我刚到,他们想让我也来激激将,但我拒绝了。”
卧室内外都陷入了沉默,门外的陈有年、王寅以及田德惠都有点摸不着脑袋。
良久后,钱渊才打破了沉默,“我是真的看不起你。”
徐渭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勉强抬手摆了摆,“领情了,想必是他们拜托你的。”
钱渊面无表情的接着说:“你以为你人生坎坷,克夫克母,克兄克妻。”
“我父亲、叔父几十年前几乎被华亭钱氏扫地出门,族亲断绝,父亲、兄长惨死,去年商讨婚事,结果还没谈妥,那女子就撒手人寰……”
“你以为你品行高洁,骂骂严嵩就算得上品行高洁了?”
“隔着几千里骂骂严嵩,只能显得你徐文长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隔空骂人出气。”
“至少沈青霞还有胆子上书死劾严分宜,你能做什么?”
“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
“你我都被称为东南俊杰,家中都有变故,你虽然才高八斗但性情乖张,而我钱展才嘉定、崇德、华亭、临平山四战,又替双江公出谋划策,于国有功。”
徐渭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渐渐有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