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93节
D-文 第两百二十八章 以怨报德
当徐阶派出的随从赶到的时候,松江会馆的大门都差点被拆了。
钱家护卫如出笼猛虎一般将徐府的仆役打的落花流水,个个躺在地上哀嚎。
而徐璠更惨。
第一个冲进人群的钱渊先是替小黑报仇雪恨,然后找到徐璠,二话不说就是一记封门拳。
徐璠鼻血长流……
随后就是让围观闲人们咂舌不已的痛殴了,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徐阶的长子徐璠,在松江会馆门口被打的……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哭的像个梨花带雨的小姑娘。
最先赶到的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听起来像个武将官职,但实际上这是文官。
这位指挥使是个明白人,没第一时间去打听为什么斗殴,而是去打听正在扇徐璠耳光的那厮是谁?
“华亭钱展才?”指挥使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看见五城巡查御史,立即掉头就走。
巡查御史也忍不住心里骂娘,怎么就碰上这种倒霉事!
一个是徐阶的长子,另一个没什么牛逼的长辈,但刚刚得陛下召见,而且据说得陛下赐宴,显然是简在帝心。
看到巡查御史过来,钱渊也收了手,甩着胳膊骂道:“脸皮太厚,震的我手都麻!”
徐璠刚刚收住的泪水又哗哗往下流,这厮勉强算得上容貌清秀,也不过就二十六七年纪,个头又矮,泪光莹莹看的巡查御史直皱眉。
仔细问了一遍,巡查御史忍不住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了下徐璠,这厮要是我儿子,不用商量直接打死拉倒,真够坑爹的。
“就扇了那下人两巴掌……”徐璠咬牙切齿的盯着钱渊,“你居然……居然敢……”
钱渊哪里会被这几句话堵住,这么长时间,早就打好腹稿了。
“张三!”
随着一声暴喝,脸上还有清晰巴掌印的张三毫不犹豫的三两下扒光了上衣。
“自嘉靖三十二年起,此人于苏州、嘉兴、松江、杭州各地,参战二十一次,负创十一处,砍下三十六枚倭寇首级。”
“崇德大捷,他负创四处不下城头,华亭城外,有人临阵逃脱,他持枪进击,力保华亭不失!”
钱渊一把揪住徐璠的领口硬生生拖到张三面前,“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十一处伤疤,可有一处在背脊?!”
伤疤在前不在后,这是古代军中衡量士卒是否临阵逃脱的重要标准。
“你徐家人满门都在华亭城内,你徐家祖坟就在华亭东城门外六里处!”
“是他用性命保住华亭不失!”
“是他用性命保住你徐家祖坟不受侵扰!”
“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特么给老子说话!”
被摇晃得像暴风中茅草的徐璠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的确,你徐璠是内阁大学士之子,身份尊贵,而张三只不过是佃户子弟,钱家护卫。
但身份的差别在某些时刻是可以被忽略的,钱家护卫在华亭城外那一战力保城池不失,也避免了徐家祖坟被倭寇骚扰。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徐璠甚至徐阶,都欠钱家一个人情,毕竟钱渊并不是军人,是没有上阵杀敌的义务的。
虽然这个人情未必会在政治层面偿还,但钱渊在公开场合将一切说开,徐璠那两巴掌就显得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了。
巡城御史简直是头痛欲裂,不禁心里暗骂,果然不愧是钱铮的侄儿。
他叫张兴,是嘉靖二十年进士,先为给事中,后入都察院,自然是认得大名鼎鼎的钱铮的。
松开手,钱渊接过护卫递来的毛巾擦擦手,又接过小黑撸了两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狠声道:“要是有什么意外,你给我小心点!”
一旁的张三面露委屈,少爷,我还不顶小黑重要啊,感情您是为了小黑,不是为了我?
徐阁老长子恩将仇报,华亭举人挥拳相向。
短时间内,新鲜出炉的火爆新闻席卷整个北京。
五城兵马司衙门外,张居正哭笑不得的看着徐涉。
谁想得到,一别三载,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徐府的下人都被抬回去了,钱家护卫还守在衙门外,张三脸上的巴掌印还历历在目,惹得来往行人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徐阶还没回府,但送来了口信,让二弟徐涉出面。
徐涉琢磨了下,没有联系朝中的华亭籍官员,而是找了同年张居正,他知道张居正和钱渊几年前在杭州有交情,这些年一直有书信来往。
“哎呦,白龟……叔大兄来了。”钱渊笑着打了个招呼,“三年前说我不顶用,现在呢?”
张居正无语,当年在杭州临别宴上,他嘲讽钱渊没用,只知道耍嘴皮子,被徐璠一棍打晕。
好了,今天算是报仇雪恨了,一旁的徐璠鼻子好像都有点塌了。
“二叔……”徐璠带着哭腔,“父亲……”
徐涉也很无语,人家比你小七八岁呢,居然被打成这样……好吧,咱们都是读书人,但你偏偏不占理,让人家站在道德制高点,现在想还嘴都还不了。
“晚辈向来敬仰徐阁老。”钱渊斜着眼睛看着徐璠,“徐家想必是家教严明,绝不会姑息养奸,只会大义灭亲。”
“好了。”张居正低喝一声,伸手扯了扯钱渊的衣衫。
“反正钱某人小时候……父亲是用藤条抽。”钱渊又吐槽了句,才起身向徐涉行礼,“晚辈钱渊。”
徐涉点点头,“多亏展才,华亭免遭倭寇洗劫,乡间旧友来信都赞钱家再出英杰。”
“望湖公谬赞了。”钱渊彬彬有礼的模样让一旁的张居正、徐璠都转过头。
还真不是钱渊装模作样,徐家分为三支,徐阶后来因为子嗣贪婪而晚年不保,其长兄那一支也不是什么好鸟,唯独徐涉勉强算是洁身自好。
在京中斗殴,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有徐涉和张居正在,很快就将两人领了出来。
张居正带着钱渊去了住处不提,徐涉带着徐璠回了徐府,一路上徐璠一句话都不说,只知道掉眼泪。
徐璠可不傻,这三年多来他惹事也不是一两回了,就是五城兵马司这也不是第一次进,但往常都是府内的管家、清客处理,这次却是叔父。
只看看叔父徐涉脸上的表情,徐璠就知道大事不妙。
徐璠才两岁就丧母,父亲徐阶被贬谪福建,其实他从小是跟着徐涉长大的,对他来说,叔父实际上是代替了慈父的角色,哭泣是能起到作用的。
但徐涉也一句话都没说。
刚刚进书房,一声厉喝响起。
“跪下!”想来面无表情的徐阶须发皆张,横眉竖目。
噗通一声,徐璠干脆利索的跪下。诸天大道图
《脸谱下的大明》正文 第两百二十八章 家法
无论哪个朝代,无论哪个时代,在官员级别、职位升迁上,总有一些人能打破常规,总体来说强调“朕即天下”的封建时代这一点相对来说更加明显。
而明朝这一点可能是封建时代最为突出的,这个朝代有独有的以小制大的权力分配模式,虽然有着科考这条限制,但一旦过关,就有机会在短时间内连连升迁,七品御史摇身一变手掌一省甚至几省大权屡见不鲜,如王民应、胡宗宪都是典型。
而明朝这么多皇帝中,嘉靖帝是最突出的,夏言、张璁、桂萼、方献夫都是以微末之身,连连越级升迁入阁。
徐阶的怒火就来源于此,钱渊在西苑待了差不多三个时辰,天子赐宴,大伴亲送,显然是简在帝心,从后来的事实也能看到,钱渊此子对嘉靖帝是有影响力的,而徐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清楚,就跳起来……简直就是跳起来给人当靶子用。
严嵩如今依旧势大,李默正在摩拳擦掌招兵买马,老道的徐阶选择了蛰伏,偏偏徐璠却跳了出来,不夸张的说,实在把徐阶坑惨了。
徐璠自小就养在华亭,除了祖父祖母过世之外,基本没有和父亲徐阶相处过,也正是这个原因,徐阶对其颇为溺爱,虽时常训斥却从不动家法。
但这次,徐璠战战兢兢的听着父亲的怒斥,膝盖都没知觉了居然还不让起来。
很长时间后,书房里才安静下来,徐涉小心翼翼的仔仔细细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徐阶细小的眼睛瞪得极大,指着还跪在地上的徐璠鼻子,“可有虚言?”
看徐璠呐呐不言,脸色铁青的徐阶深吸了口气,“去取藤条来!”
徐涉同情的看了眼侄儿,默不作声的出门。
不过就是钱家子随口一说,还真要用藤条抽我……徐璠情不自禁,又是两行泪滑过脸颊。
“啪,啪啪,啪啪啪!”
藤条抽在衣衫上的声音颇为沉闷,毕竟快入冬了,天冷了,徐璠身上穿的挺厚的。
但徐阶也挺狠,让儿子脱了衣服……这下子声音清脆起来,徐阶这厮对谁都够狠的。
直到徐璠实在撑不住哭爹喊娘,徐阶这才住了手……哭爹是没用的,但喊娘是有用的,毕竟生母早逝,徐阶愧疚在心。
看着侄儿被抬走,徐涉皱眉走进几步低声问:“二哥,何至于此?”
徐阶扔掉藤条,长叹一声坐下,良久才轻声说:“陛下今日召内阁、吏部、兵部,突言应天巡抚曹邦辅不宜掌总。”
“那就是胡宗宪了?”
徐阶苦涩的一笑,“吏部……又举荐王诰。”
仔细想了想后,徐涉嘴巴一咧,好嘛,侄儿这是刚刚好赶上趟了,这一顿被抽的有点冤啊。
在钱渊离开西苑后,怒火中烧的嘉靖帝召严嵩、徐阶、吕本、杨博、李默,直言曹邦辅难当大任。
吕本是无所谓的,但严嵩、徐阶、杨博都在心里重新考虑钱渊这枚棋子的分量,原本要后日才决定,但突然提前否决曹邦辅,自然和钱渊脱不开干系。
但李默受不了,刚刚竖起大旗,正在招兵买马准备横扫朝堂,曹邦辅是他推出的第一个目标,却提前被否决。
李默性情中的刚直在这时候压倒了理性的那一面,跳出来又举荐了南京户部左侍郎王诰,嘉靖二年进士,徐阶杠杠的铁党。
当时在万寿宫内,嘉靖帝、严嵩、杨博都眼神诡异的很,吕本甚至都张大了嘴巴,而徐阶深深垂下头,心里破口大骂。
嘉靖帝、杨博、吕本都难免心里狐疑,你徐阶这是和李默勾搭上了?
而严嵩……要不是养气功夫深,险些破功笑出声了,他当然清楚这里面的勾当,也知道在杨宜被下狱后,李默曾经和徐阶同谋,试图推荐近年漕运上颇有建树的王诰上位。
历史上李默还真的是推荐王诰继任浙直总督的,还实实在在成功了,只不过很快他本人就被赵文华构陷,病死狱中,王诰这个倒霉的……出了南京城,还在去杭州路上,就被罢免了,胡宗宪这才正式上位。
最让严嵩好笑的是,徐阶什么都不能说。
徐阶能跳出来说这个人选合适?
当然不能,私底下徐阶和严嵩已经联手准备对付李默了。
徐阶能跳出来说这个人选不合适?
也不能,不说远在南京的王诰怎么想,至少朝中百官是在北京城的,只会认为你徐阶是勾搭上了李默,不然人家凭什么推荐王诰上位?
但闷闷不乐的徐阶出了万寿宫回了直庐,知道儿子和钱渊在松江会馆门口闹了那么一出的时候,徐阶是头昏脑涨,险些一脚踏空摔一跤。
宫内,陛下否决李默提议的人选曹邦辅,而李默重新推荐徐阶同年王诰。
宫外,徐阶长子徐璠主动挑衅,和刚刚离开西苑的钱渊大闹一场,都被带进五城兵马司了。
这是铁铁将徐阶和李默勾搭的帽子扣在了徐阶的脑门上。
你徐阶和李默同谋,先是推出了应天巡抚曹邦辅,但钱渊觐见陛下后就被否决了……然后,然后你儿子徐璠就去找钱渊麻烦了。
啧啧,条理明晰,逻辑通畅的很。
这并不是那么容易解释的,就算最后浙直总督落到胡宗宪头上,朝中百官也难免狐疑。
在李默刚刚竖起大旗的时候,这件事是一个风标像,必定对朝中局势走向有着微妙的影响。
这让徐阶回家后,如何不狠狠抽儿子一顿?
“钱渊,钱渊!”
趴在床上的徐璠咬牙切齿,一旁的妻子季氏黯然垂泪。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徐璠不会也不敢对父亲徐阶有什么抱怨,这笔账自然是要算到钱渊头上的。
“别说了。”徐四小姐亲自端着药碗进来,“吃这么大的亏,以后长点心吧。”
季氏赶紧起身接过药碗,小姑子在家里地位颇高,可不敢让她服侍吃药。
“小妹,我……”徐璠苦着脸说:“华亭县城就不说了,咱家祖坟离东城门六里?十六里还差不多!”
“钱展才今日入西苑,不问个仔细你就动手,这就叫莽撞。”徐四小姐掏出手绢擦擦手,慢条斯理的说:“父亲恭为内阁次辅,当朝大学士,钱展才敢动手,自然是有凭仗的。”
不得不说,徐四小姐受徐阶宠爱不是没有理由的,小小年纪分析局势头头是道,虽然其中有偏差,但明确的指出了关键,钱渊动手揍人,只会和朝中局势有关,不会和徐璠“恩将仇报”有关。
“什么凭仗?”
“不知道。”
“马后炮!”
徐四小姐一瞪眼,“但没有凭仗,父亲如何会动用家法?”
徐璠一翻眼,“家法……今日父亲用的是藤条!”
“咱家的家法不是戒尺吗?”徐四小姐茫然问:“为什么用藤条?”
徐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头埋进枕头,实在没脸说为什么用藤条了。
《脸谱下的大明》正文 第两百二十九章 京城居大不易
精彩的一天呐。
早上入西苑,给皇帝说了大半天的评书,混了顿连三成饱都没有的御膳,将今年朝中崛起的新贵吏部尚书李默得罪的死死的。
下午出西苑,将老冤家徐璠狠狠揍了顿,将后面十多年内独掌大权的徐阶得罪的死死的。
但晚上,却宿在二十年后号称“吾非相,乃摄也”的张太岳家中。
烦心事太多,但钱渊实在累了,脑袋碰到枕头就沉沉睡去,第二天起床洗漱的时候见到张居正还昏昏沉沉。
“不上朝?”
“陛下居西苑,五年不朝了。”张居正眼神诡异。
“你还在翰林院,不用坐班?”
“要去。”张居正叹了口气,“回来吃午饭。”
钱渊干笑两声,“我说……早上太阳还挺刺眼的。”
昨晚来的太晚,天都漆黑了,钱渊一边和张居正聊着,一边打量着这栋宅子,一个词,小,太小了。
前后只有两进,整体面积不超过一百平方,出了房门就是大街,连个院子都没有。
其实穷翰林这句话在明朝是不太流行的,毕竟中举后家中往往就有大批人携田投靠,豪富很难,但也不至于吃不上肉。
说穷翰林,一是指在指官员没有捞钱的机会,而且入了翰林院,前程远大,谁愿意为了些许钱财误了前程?
二是指京城房子太贵,消费太高,普普通通的小官还真有点撑不住。
如张居正这样有一栋两进落宅子的,在翰林院普通官员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据他说有的同僚不得不三四个人搭伙合租,啧啧。
“京城居大不易啊。”张居正叹道。
钱渊翻了个白眼,所以你后来才那般豪奢,连挂帐子的钩都是金的?
“爹爹,爹爹!”
稚嫩的孩童喊声在身后传来,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摇摇晃晃的从后院跑出来,两只手伸向张居正。
张居正脸色有点纠结,他是个传统士大夫,讲究抱孙不抱儿那套。
“哎,叔叔抱抱。”钱渊一把搂着孩子往上颠了颠,“分量不轻啊。”
“义修。”张居正拉着脸训斥了两句,转过头瞪了眼从后院奔出的妻子李氏,他发妻顾氏六年前病故,李氏是续弦,四年前生下长子张义修。
“一休?”钱渊咧咧嘴,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玲珑的玉牛塞进孩子手里。
其实钱渊并不知道,这个孩子在历史上早早夭折,而且正是张居正启程回京的途中,这一世张居正在杭州逗留数月,让这个孩子意外的活了下来。
“展才。”张居正先是皱眉,随后无奈一笑。
“见面礼总是要给的。”钱渊放下孩子,转头看向李氏,行礼道:“华亭钱渊,见过嫂夫人。”
李氏回了一礼,准备去厨房,冷不丁张居正一把拽住她,“今日不用下厨。”
李氏诧异的看了眼钱渊,向边上走了几步,低声道:“一早不就让人买了菜吗?”
“买了菜,也未必要你下厨啊。”张居正挑挑眉头看向钱渊,“展才你说呢?”
“哎呦喂,还没忘啊!”
“那是,半个月的厨子,三年前说定的。”张居正大笑道:“元敬可是来信说了的,去年除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