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92节
D-手打断钱渊,“你到底想说什么?”
“陛下,这股倭寇的目标其实有两个。”钱渊说出了第一个答案,“其一,南京,其二,龙川。”
“龙川?”嘉靖帝茫然问:“这是哪儿?”
“徽州府绩溪县龙川村,胡宗宪乡梓。”钱渊轻声解释道:“倭寇绕行绩溪县城,猛攻龙川村,连连遇挫也不退走,也正是在这儿,狼兵、护卫赶至……”
嘉靖帝点点头:“朕记起来了,官兵先胜后败,倭寇先败后胜。”
“不错,狼兵突袭,倭寇败走,但在转弯处田地设伏……”钱渊叹息道:“那一战,田洲狼兵战死百人,倭寇从容遁去。”
嘉靖帝来回走了几步,琢磨了下又问:“倭寇袭龙川,为何?”
钱渊眼中透出丝丝寒光,“胡汝贞,其父其母均已过世,但其祖母尚在人世。”
这次不仅嘉靖帝,就连一旁的黄锦也听懂了。
胡宗宪祖母一旦过世,他必须回乡守孝,不然天下人唾沫星子能淹死他。
虽然军中有夺情一说,但实际上很难被允许,后来的谭纶也遇上类似的事,父母连接病故,嘉靖夺情起复,但士林多有贬低之语,逼的升任福建巡抚的谭纶不得不弃职归乡。
嘉靖帝用屁股也想得出来,一旦龙川被破,胡宗宪试图夺情,朝中弹劾的奏折能将胡宗宪埋起来。
“也就是说,倭寇袭龙川,又试图袭南京,目标就是胡宗宪?”
面对嘉靖帝这句看似提问,实则确定的话,钱渊默然无语。
《脸谱下的大明》正文 第两百二十六章 真实想法
水实在是有点浑。
嘉靖帝可不是什么生于深宫,养于妇人之手的君主,心机深沉、权谋老道、坚韧不拔才是他真实的写照。
但即使嘉靖帝经历了长达十八年的大礼仪之争,曾经一手玩弄人心让夏言、严嵩、徐阶这些天下最顶级的人物相互撕咬,也不得不承认,如今东南这趟水实在有点浑。
从嘉靖二十六年到现在已经将近九年了,第一任浙江巡抚朱纨开始,还设立了统领六省兵马便宜行事的浙直总督,陆陆续续有王忬、彭黯、屠大山、李天宠、张经、杨宜,无不是朝中重臣,无不是背后有朝中诸公撑腰,但如今倭寇愈发猖獗,都快打到南京了。
小股倭寇横行数千里,沿途破城焚村,砍杀官兵、百姓愈五千人,这是给了嘉靖帝一个大耳光,让他心中对东南诸官的不满达至顶点。
其实不管是曹邦辅还是胡宗宪,都不是嘉靖帝心中最满意的人选,但眼前这位松江少年郎的这番话让嘉靖帝开始重新考虑。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嘉靖帝想起了一个人,第一任浙江巡抚朱纨。
朱纨于嘉靖二十六年以右副都御使巡抚浙江,提督浙闽海防军务,任上厉行保甲连坐,绞杀海商,扑杀李光头、许栋,但招致闽人之恨,嘉靖帝下旨召其回京,没想到朱纨性情刚烈,愤而自杀。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浙江巡抚一职罢设,海防废弛,倭寇荼毒东南沿海。
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当年朝中大量福建、浙江的官员上书弹劾朱纨擅杀,这一次更狠,直接派出小股倭寇,先袭龙川,后袭南京,目的只有一个,赶走胡宗宪。
这让嘉靖帝不得不慎重考虑,但同时他也心中疑虑重重。
强自抑制住心中的怒意,嘉靖帝拾起茶盏抿了口茶,眉头一皱,旁边听傻了的黄锦抽了自己一个小嘴巴子,赶紧换上热茶。
“胡宗宪于浙江擅杀?”嘉靖帝不由自主的降低了声音。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钱渊微垂眼帘,“胡汝贞虽性情坚毅,腹有韬略,但颇通权谋。”
嘉靖帝微微点头,想来也是如此,有前车之鉴,胡宗宪不会那么蠢。
“其实如今倭寇侵袭东南沿海,掠夺财物、人口,杀戮百姓,以至于商路几近断绝,东南世家并不视其为寇仇。”
钱渊的头垂得更低了,“年初,胡汝贞于浙江境内推行提编法,以补军费不足。”
说到银子,嘉靖帝有点头痛,按道理来说,税收制度应该是全国统一的,但实际操作却不是,各省甚至各府都有各自的算盘,各种税收制度五花八门,这是明朝财政制度的一大特色,或者说一大弊端。
“浙江多有官宦世家,但更多的是富甲一方的豪商。”钱渊仔细解释道:“这些商人大都是海商,赚取银两盖房置地,日常豪奢。
胡汝贞仿正德年间江西鼠尾册法,将这些富商单独编册,科以重税。”
胡宗宪不傻,他自然不敢向那些有背景,朝中有势力撑腰的家族动手,但浙江沿海这些年因为海贸赚了大钱的家族太多了太多了,其中有功名的倒是不少,但能考中进士,甚至在朝中能攀得上关系的就少了。
因为东南禁海,这些富商本就收入锐减,现在还要被胡宗宪割肉放血,哪里肯善罢甘休?
他们没能力鼓动朝中御史弹劾胡宗宪,但却有着这个时代独属于海商或者倭寇的胆气。
杀了你祖母,你要不要回乡守孝?
一路打到南京城下,不信朝中不找你算账,虽然有个浙直总督顶在前面,但谁都知道杨宜早就被你胡宗宪架在那了。
十一家海商联手,从日本雇百名真倭,此举只有一个目的,将胡宗宪从浙江巡抚的位置上赶下去。
这些富商不在乎提编法,也可以短时间内容忍因为海禁而导致的收入锐减,却无法容忍胡宗宪这样钝刀子割肉,要知道他们虽然是如今明朝最早睁开眼睛看世界的那批人,但本质上没有超越这个时代,他们赚的钱一部分继续投入海贸,但大部分都在当地购买良田。
仔仔细细听完钱渊这一番解释,嘉靖帝冷笑道:“真是胆大包天。”
“陛下,这些人都从事海商很多年,甚至至今还有子弟漂泊海上为寇,无惧生死……”
“你如何得知?”嘉靖帝突然打断道:“仅仅是猜的?”
“不是,当夜俘虏一名倭寇,逼问得知。”钱渊又垂下头,“后移交南京,第二夜暴毙狱中。”
“那就是说……无人证?”
“是。”钱渊抬起头,眼神坚定,“陛下是君父,学生不愿欺瞒。”
嘉靖帝微微颔首,“知道是哪些海商?”
“不知道。”钱渊苦笑摇摇头,“那倭寇也不知,只知道是宁波海商。”
别闹了,李福第二天就死在南京了,如果这份名单交出去,那帮人再傻也知道是钱渊透出去的,钱渊可不愿担这种风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胡宗宪……胡汝贞……”嘉靖帝口中喃喃念叨了几句。
“陛下。”钱渊小声道:“学生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不知当说不当说?”嘉靖帝嗤笑道:“能问这句话……自然是想说!”
钱渊干笑了声,“学生曾听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不要做敌人想让你做的事,因为他们希望你这么做。”
嘉靖帝眼睛一亮,重复了几遍,情不自禁的微微点头。
在之前嘉靖帝询问关于曹邦辅、胡宗宪的时候,钱渊一直保持沉默甚至耍滑头。
但这句话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却是以旁敲侧击能让嘉靖帝听进去的方式。
站在一旁的黄锦瞥了眼又垂下头的钱渊,在他印象中,能给予嘉靖帝如此影响力的人真的不多,当年的夏言算一个,如今的严嵩算一个,但这两位都或曾经担任内阁首辅手掌大权,而钱渊却只是个尚未满二十岁的小小举人。
殿里陷入一片沉默,钱渊站在那无聊在心里盘算,拿破仑应该还没出生吧,自己这算不上抄袭……诸天大道图
《脸谱下的大明》正文 第两百二十七章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徐阶少年得志,但高中探花,初入仕途就连连受挫,这养成了他性情坚韧不拔的一面,但同时也让他在遭遇强大压力的时候会选择待时而动……当然了,也可以说是缩起脑袋当乌龟。
所以,在李默得势的如今,徐阶选择了蛰伏……呃,这想法和严嵩不谋而合。
在钱渊入京面见嘉靖帝的关键时刻,徐阶选择在入阁四年后,第一次旷工,不过只旷工了半天。
“子升来了。”
“元辅。”徐阶疾走几步,扶着要起身的严嵩,“元辅歇息就是,些许小事有小阁老。”
“子升,哪里有什么小阁老。”严嵩白胡子一翘一翘,“东楼小儿如何当得起!”
“陛下信重,亦是世兄有此能。”徐阶脸不红气不喘。
桌后的严世蕃嘴角上翘,他是看不起徐阶的,这松江老头平日里称自己字“德球”,现在有所求,什么“小阁老”、“世兄”、“东楼兄”都能说得出口,真是一点脸都不要!
不管是“世兄”还是“东楼兄”,都意味着徐阶自认和严世蕃是平辈人,但实际上朝中是将徐阶和严嵩视为平辈的。
徐阶用谦逊的口吻大肆吹捧严世蕃这段日子处理朝政的水平,严嵩含笑不语,倒是严世蕃连连点头……没办法,他就这德性。
寒暄了好一会儿后,徐阶才开始说起正事,但正事不是处理朝政,不是批阅各地送来的奏折……那些轮不到徐阶来管,他概念里的正事是今日入宫的钱渊。
可以是胡宗宪,但绝不可以是曹邦辅。
“还没出来呢,已经快三个时辰了。”严世蕃头也不抬,下笔如飞的同时慢吞吞的说:“陛下赐宴。”
徐阶的脸色阴晴不定,第一次面圣就得赐宴……他服侍嘉靖帝这些年也早就看的明白,这位君主可不是那种好糊弄的,更不是文官想象中的那种贤明君主。
能在里面待这么久,说这厮没有逢迎媚上……徐阶打死都不肯信!
特么你是钱鹤滩的嫡系曾孙,是头铁钱铮的侄儿,是聂双江赏识的俊杰,特么据说这么不要脸!
徐阶还在琢磨,门口人影一闪。
“老黄。”严世蕃眼睛最尖,丢下毛笔笑道:“又来蹭一顿?”
“黄公公。”
“严阁老,徐阁老……哎哎,严阁老别起来,先坐着坐着。”黄锦打了个招呼看向严世蕃,笑眯眯道:“今儿就算了,陛下还等着呢。”
严嵩、徐阶都是一愣,嘉靖帝每天午饭之后都要小憩片刻,黄锦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往往来直庐这边吃饭,毕竟他是不能和嘉靖帝一起进餐的,而直庐是西苑这边唯一有小厨房的地方。
但今天嘉靖帝居然没歇息,这让严嵩、徐阶大为意外。
“呵呵,陛下今日谈性颇浓?”严嵩手撑着扶手起身,“让人招呼一声就是,黄公公何至于亲自来一趟。”
“顺路,顺路。”黄锦脸上的笑容似乎从来不会消失,“陛下令护送南直隶举人钱渊出西苑,刚刚把人送走。”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饶是严嵩、徐阶都久经宦海也忍不住眼睛凸出来,让黄锦亲自护送钱渊出宫……
要知道黄锦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而且兼管东厂,被称为内相,而且是嘉靖帝从兴王府带上京的,对其的信任无人可堪比拟。
“啧啧。”严世蕃咂咂嘴,转过头看了眼徐阶才说:“陛下召见?”
“是,召见严阁老、徐阁老,还有吏部、兵部。”
“走吧。”严嵩颤颤巍巍的启步,而严世蕃咳嗽一声又看向徐阶。
“东楼兄?”徐阶心里有点打鼓。
严世蕃定定又看了看徐阶,忍不住捧腹笑道:“没事没事……只是适才听人说起,松江会馆有人闹事。”
“松江会馆?”
看徐阶还没反应过来,亲自将钱渊送出宫,又和陆炳聊了几句的黄锦小声提醒道:“虽然举人,陛下准许其自称学生,徐阁老,毕竟是同乡……”
徐阶终于影影绰绰猜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走向旁边文员仆从的侧屋。
“陛下还等着呢!”严世蕃在后面喊了句,才笑道:“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听赵文华说,那可是不肯吃亏的狠角色。”
“好了。”严嵩不悦的瞪了眼儿子。
知子莫若父,严嵩很清楚儿子对徐阶的态度,但现在大家有共同的目标,在李默没有下台之前,不宜怼上徐阶。
但知父也莫若子,看黄锦已经出屋,严世蕃大大咧咧小声嘀咕道:“少说几句……陛下还不乐意呢。”
严嵩不再说话,在严世蕃的搀扶下举步出屋,大家都心里有数,徐阶那是陛下提拔上来制衡严嵩的工具。
人家严嵩父子是父知子,子知父,但徐阶父子……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徐阶只知道儿子徐璠不学无术,却不知他对钱渊的恨意如此深……呃,牙尖嘴利是没变,但现在的钱渊还有些分寸,但前身从不知道什么叫分寸。
徐璠只知道父亲徐阶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等着严嵩致仕或老死就能身登首辅,却不知道如今是徐阶自入阁后最危险的时刻。
就像严世蕃所说的那样,确实来不及了。
出了西苑,钱渊和杨文等三四个护卫汇合,陆炳这位锦衣卫指挥使露出个善意的笑容,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去。
钱渊询问了几句,西苑外是不允许闲杂人等逗留的,只有杨文带了三四人在锦衣卫的监视下等候,其他人都去了松江会馆。
“现在银子不大趁手,宁国府那边刘洪提了不少银子,这次咱们带来的要省着点用。”杨文低声说:“太仓那边……三月份之后,就断了。”
“那王世懋那厮还有脸蹭老子的饭?!”钱渊笑着摇摇头,“放心吧,王民应此人识时务,回头问问,递一张帖子过去。”
杨文凑近低声问:“没事了?”
“远点,让你们也洗个澡就是不愿,身上一股馊味!”钱渊笑骂着将杨文推开,“少爷我能有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杨文喜笑颜开,这段日子虽然钱渊看上去平静的很,但杨文等护卫个个心里惴惴不安,嘉靖帝在民间百姓心目中还真没什么好名声。
是没什么事……钱渊在心里哀叹,只不过是可能得罪了吏部天官李默而已。
严嵩那边名声太臭,李默这边已经得罪了……而且钱渊记得这厮很快就被严嵩干掉。
钱渊在心里琢磨着,要不回头去徐府探探路……徐阶父子是不想了,但徐府可不仅仅只有徐阶父子。
徐阶的弟弟徐陟,两榜进士出身,字子明,号望湖,如今是兵部武科主事。
重要的是,徐涉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是张居正、吴百朋、王世贞的同年,和张居正关系很不错,而且其房师是以礼部尚书致仕的孙承恩。
毕竟严嵩、李默的倒台时间并不远,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徐阶独掌大权,钱渊可不想学叔父那般头铁。
唯一的问题在于,嘉靖帝可能不太想看到自己和徐阶缓和关系。
钱渊有些烦恼。
但很快,他就做出了决定。
因为,有些熟悉的惨叫声传来。
状如恶鬼的徐璠正捂着手暴跳如雷,“给我打死,打死那只猫!”
一道黑影正从人群中闪电般的来回穿梭,钱渊疾走几步,但一人突然飞起一脚,黑影被踹得砸在一旁的墙上。
“给我打,打!”徐璠还在那大骂,一巴掌扇在张三脸上。
周围的护卫们脸都涨红了,这几年上阵杀倭养出了他们藏于心底的傲气,那股倭寇横行数千里,只有钱家护卫能够抗衡,如今却受权贵子弟如此羞辱。
瞥见钱渊冷然出现在不远处,张三垂下头,不是他胆子小,实在是徐阶的来头太大,他不敢替钱渊惹祸。
“钱渊!”
在随从提醒下转身的徐璠准备走过去,但立即停下了脚步……如今钱渊一米七五左右,而徐璠一米六都没到。
想了想,徐璠又是一巴掌扇在张三脸上,用挑衅的目光看向钱渊,你能怎么样?
钱渊若无其事的扯扯嘴角,摸了摸护卫抢过来的小黑,低声问:“没事吧?”
杨文看看周围聚拢起来的数百围观人群,哭笑不得的说:“少爷,都什么时候了?”
钱渊伸出手指,小黑微弱的喵喵两声,探出舌头舔了舔手指。
看上去问题不大,毕竟猫有九条命,钱渊略微放下心。
将小黑交给护卫,钱渊往前走了几步,撸起袖子,将长衫下摆系在腰间。
“少爷?”
“少爷?”
钱渊脚步不停,看向徐璠的眼神中带着丝丝狠意,今天闹了这么一通,和徐家的关系肯定缓和不下来了。
但徐璠都已经一巴掌……不,两巴掌扇来,这不是扇在张三的脸上,而是扇在钱渊的脸上。
好吧,那就趁你的意!
周围的人群一片轰然叫好声,徐璠入京三年,也算是名人了,如今这位青年却一点都不怂。
“徐璠给我,你们别动。”
钱渊简单交代几句,突然加快速度,冲入人群,一个飞脚将一人踹飞。
特么让你踹小黑!
《脸谱下的大明》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