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104节
D-但如唐汝楫、张居正、胡正蒙、陈以勤这种典型翰林储相,都被高拱视为敌手。
而裕王对高拱的信任……不仅是明朝,在大一统时代几乎是个个例,这一点其他人未必知道,但穿越者钱渊太清楚了,同为裕王府讲官的殷士儋、陈以勤都是被高拱赶走的。
其中殷士儋被气得在内阁居然和高拱干架……这是记录在明史上的,从这点来看,高拱的性子实在太过刚硬。
而且钱渊记得,好像高拱还是出了名的廉洁。
“高肃卿虽倨傲,却有大才,勇于任事。”钱铮平静道:“今年三月,徽州府以人丁丝绢税为突破口,推行提编法,高肃卿写了封信给我。”
钱渊的嘴巴都歪了,看不出来啊,叔父大人您还挺能藏的,这么大的秘密居然瞒到现在!
刹那间,钱渊想到了很多,历史中高拱上位,广西韦银豹率部叛乱,高拱推荐殷正茂为总督平叛。
史书中记下了高拱这样的一段话,“吾捐百万金予正茂,纵乾没者半,然事可立办。”
这意味着,在高拱的认知中,能干事才是第一位的,德行是排在第二位的。
而钱铮有干事的能力,同时又品行高洁,不畏权贵,又和严分宜、徐华亭皆有旧怨,虽是庶吉士出身,但这次回京调任通政司左参议,走的不是翰林储相的路子,自然是高拱最天然的盟友。
钱铮细细打量面前发愣的侄儿,只听见低不可闻的“原来如此”……
之前钱渊一直想不通,今年是外察之年,李默对自己这个搅了他好事的……肯定是一肚子怨气,偏偏却将叔父提拔入京,虽然品级变化不大,但一个是地方官,一个是京官,这是有显著的差别的。
八成是高拱在里面掺和了一脚!
钱渊皱着眉想了很久,才抬起头问:“叔父和高肃卿有旧?”
这种关系不可能随随便便搭上,总是其间有些缘由的,钱铮是嘉靖十四年进士,而高拱是嘉靖二十年进士。
想到这,钱渊又追问道:“是陆家那边?”
陆树声是嘉靖二十年会试第一,殿试二甲第二,是高拱的同年。
“岳父和高肃卿不熟。”钱铮脸上挂上了几丝笑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高肃卿此人倒是有些眼光,他看中了你。”
“我?”钱渊先是愣了下,然后哭笑不得的无言以对。
穿越者就这么能招惹人吗?
张居正还在一心念念让自己做他日后的助手呢,高拱居然也掺和进来了……
“东南战局中,你分量不轻,文官武将大都和你交好,不说胡宗宪,如吴百朋、曹邦辅、董邦政、王崇古、俞大猷、卢镗……”钱铮细细分析道:“日后裕王正位大统,这些人必是朝中栋梁之才……对了,还有台州谭纶和荆川公。”
钱渊暗暗点头,的确如此,其他人不知道,俞大猷、卢镗还有戚继光都是隆庆、万历前期的重要将领,谭纶、王崇古先后出任蓟辽总督、宣大总督,前者还做过兵部尚书。
说到这,钱渊也听懂了,高拱这是试图通过钱渊这条线笼络人才,不需要钱渊做什么,说什么,日后裕王登基,钱渊的影响力必然能体现出来。
“不过之后,高肃卿也被吓了一跳。”钱铮忍不住笑了,“入京后连番惹了这么多事,两次觐见陛下,简在帝心。”
钱渊也配合的笑了笑,心里却还在猜测,叔父和高拱到底是什么关系?
下一刻,钱铮自己说出了谜底。
“高肃卿之父高尚贤,正德十二年进士,其长子高捷,字渐卿,号存庵,嘉靖十四年进士。”
“原来如此。”钱渊这下终于明白过来了,他还真不知道高拱有个长兄高捷也是进士,而且还是叔父的同年。
……
除夕夜,不是所有人都能阖家欢聚的,比如裕王就是,即使是过年,他也不得嘉靖帝召见,每年也只有大年初一才能见一面。
为此,裕王和景王都恨死陶仲文这厮了,说什么“二龙不得相见”,弄得父子一年只能见一次。
不过陶仲文极得嘉靖帝信重,甚至被封为“恭诚伯”,每年俸禄二千石。
又打了个哈欠,裕王睡眼朦胧的看着面前的高拱,勉强道:“高师傅的意思是,钱展才这就算是归在孤门下了?”
“不错。”高拱仔细解释道:“吾兄高捷和钱展才叔父钱铮是同年,关系甚好,这些年一直有书信来往。
高拱表情平静,嘴角却微微上翘,之前他否了陈以勤、胡正蒙、殷士儋联络钱渊的提议,声称自有主意,正是因为这层渊源。
“史褒善兵败太平府,虽戴罪立功,但也被平调,接任操江提督的正是吾兄高捷,钱铮北上归京,两人在镇江有过长谈。”
“那就好,那就好,就知道高师傅办得了。”裕王实在有点撑不住了,“孤知晓了,后面都交给高师傅办就是。”
高拱恭恭敬敬的起身行礼,“必不负殿下所托。”
“高师傅快起。”裕王扶起高拱,“都说了多少次了,私下高师傅无须多礼。”
“礼不可废。”高拱笑道:“殿下,快进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入宫觐见陛下。”
裕王哈欠连天的往回走,突然顿了顿回头道:“高师傅,回头让那钱展才弄几个铺子,王府实在是吃紧的很。”
高拱也是无语,看不到钱展才的施政手段,看不到那赫赫军功,也看不到他身上丰厚的人脉资源,只看得到他会赚钱……
《脸谱下的大明》正文 第两百五十四章 台州(上)
从钱铮、钱渊叔侄,高拱开始正式扩充实力,跃跃欲试,严嵩、徐阶已老,高拱知道,只要裕王登基,自己很可能一跃而上。
被钱铮一手带进坑里的钱渊不知道前方是什么,但至少知道,从长久来看,结果不会更坏。
这一年的除夕夜发生了很多事,从某种角度来说,历史正是从此处走上了另一条路。
文武双全这个形容在这个时代是比较常见的,但得到公认却是很难的,这其中一大原因是文武殊途。
钱渊这个举人能得到文武双全的赞誉,但能和文人吟诗作赋的俞大猷、戚继光却不能,虽然他们的诗文水平比钱渊更高……当然了,这是在钱渊不作弊的前提下。
原因是明摆着的,钱渊是属于文官系统的,俞大猷、戚继光是属于武将系统。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两年东南战局很出现了几个文武双全的人杰,除了钱渊之外,曹邦辅、董邦政、王崇古都是佼佼者。
但有一个人必定排在他们身前,虽然他的官阶未必有他们高,这个人就是台州知府谭纶。
从嘉靖三十年开始,台州就一直是倭寇侵袭最严重的的地区,倭寇几乎是来去自如,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谭纶调任台州知府。
谭纶,嘉靖二十三年进士,第二年就任南京礼部主事,四年后调任兵部职方司郎中,嘉靖三十二年接手台州这个烂摊子。
到目前为止三年了,从倭寇来去自如,到如今倭寇不调集兵力不敢上岸,谭伦居功甚伟,这种威慑力是他用赤裸上身拖刀冲阵换来的。
最让士林赞赏的是,谭伦练出了一支人数不多,战力非凡,而且纪律严明的军队。
倭寇在对阵作战的时候,往往会将钱银、美女扔在地上,引得官兵哄抢,然后一句破敌。
但这招,在台州没用。
而且谭伦还曾经在一次战斗中将计就计,官兵哄抢财务,自己率亲兵绕过倭寇,焚毁船只三十艘,最终将八百倭寇击溃,斩首三百,这是去年仅次于绍兴大捷的胜战。
如今倭寇中都流传这句话,“松江钱,台州谭,蛇儿口,尾后针。”
让人意外的是,谭纶在上阵时候杀气腾腾,持刀拿枪,身先士卒,曾身披六创不下城头,但在其他时候,却是文质彬彬,谈诗论文,酷爱戏曲,甚至还亲自填词。
戏台上响着咿咿呀呀的调子,谭纶大喝一声,“好!”
周围随即哄然喝彩,除夕夜,谭纶亲自请来浙江最有名的戏班,美其名曰,与民同乐。
边上的唐顺之面有不虞之色,他知道这位同僚不管什么事都很入迷,上阵杀敌、亲自练兵如此,看戏也是如此。
谭纶还亲自低低唱了两句,笑道:“浙江海盐腔颇有腔调,和赣地弋阳腔有异曲同工之妙。”
唐顺之脸色更难看了,要不是说了今夜有要事详谈,真想一走了之。
事实上,后来谭纶将海盐腔带回江西老家宜黄,和弋阳腔融合后形成一种新的唱腔,后世称为“宜黄腔”。
“嗯?”唐顺之瞥见外围有人骑马而来,低声道:“戚元敬来了。”
回应唐顺之的是一声暴喝,“好!”
被用力扯了扯衣袖的谭伦终于醒悟过来,干笑着往外走,时不时和周围人打个招呼,一路走进府衙,还忍不住在门口回头遥望戏台。
“已经送进后院。”戚继光低低说了句就要退下。
谭纶却一把拉着戚继光,“此事不必避讳,日后来往传递消息还需元敬。”
“是啊,前日去军营,元敬练的一手好兵。”唐顺之偏头看了眼谭纶,“比台州兵强。”
虽然到任只有半个多月,但戚继光率千余义乌兵连续绞杀两支小股倭寇,全歼敌军,自身无一伤亡,此事已经遍传台州府。
“这难道不是好事?”谭纶哈哈一笑领头走入书房,斟了四杯茶,“元敬,将人带来吧。”
看着戚继光离开的背影,唐顺之抿了口茶,若无其事的说:“说起来这几年,台州、绍兴、严州、金华各府都募新军,但元敬练就的义乌兵确是一等一的强兵,也就钱家护卫可堪比拟。”
谭纶哼了声没说话。
“也难怪。”唐顺之继续说:“听元敬说过,去年他和展才在杭州食园共度除夕,展才将护卫首领和数十护卫借出去,又给浙江巡按吴惟锡写了信,元敬才能在义乌练就如此强兵。”
看谭纶还是不吭声,唐顺之忍笑道:“说起来展才这眼光真是一等一,元敬当日不过是个游击将军,无甚战功,却一力推荐他去义乌募兵练军。”
谭纶终于忍不住了,“去年倭寇袭杭州,戚元敬俘虏四百……”
说到一半谭纶就住了嘴,去年那次临平山大战,首功是力主出击的胡宗宪,其次是率兵将领戚继光,但实际浙江人都知道到底是谁的功劳。
顿了顿,谭纶又开口说:“台州强军也不止义乌兵,游击将军卢斌所率处州兵也算强军。”
“的确如此。”唐顺之点点头,“卢斌和展才是生死之交,嘉定、崇德两战皆并肩作战,展才主持大局,卢斌冲锋陷阵……对了,卢斌在处州练兵,也向展才借了人的。”
谭纶现在只想掀桌子!
你能借给戚继光,能借给卢斌,怎么就没想到你舅舅?
他们还都是在后方练兵,你舅舅我是在前线浴血奋战啊!
对这个只是十年前见过一面的外甥,谭纶心里……挺复杂的。
自己刚刚上任台州知府,沥港被毁,倭寇四起,本就是倭寇侵袭重灾区的台州简直像个在寒风中一丝不挂的小姑娘,瑟瑟发抖!
还指望巡抚衙门调兵来援,结果卢镗、俞大猷率兵北上……当时传闻是外甥出的主意后,谭纶真想拎着刀找钱渊好好叙叙旧。
妹妹怎么就养出这么个玩意!
三年眨眼而过,钱渊名声鹊起,谭纶稍有安慰将往事抛之脑后,但很快他发现,钱渊这个名字是自己绕不过去的。
看看周围吧,唐顺之、戚继光、卢斌,再远一点的俞大猷、卢镗,还有十多天之前来台州巡视的浙江巡按吴百朋,甚至一个月前来台州的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每一个都是外甥的至交好友,每一个都对外甥赞誉有加。
书房里沉默下来,谭纶板着脸不吭声,刚才看戏的好心情全无踪影,唐顺之嘴角带笑,慢慢品茶。
敲门声击碎了平静,戚继光当先走入,让出了身后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
此人头戴蓑笠,身披黑衣,行走间有一股令人不敢轻视的沉稳气势。
“好久不见了。”来人摘下蓑笠,露出一张黝黑的国字脸。
谭纶紧走几步,两手拱了拱,却忍不住一把搂住来人,“二哥……”
一旁的唐顺之和戚继光都有点傻眼,前者只知道今晚密谈的大概,却不知道来人是谭纶的二哥。
后者是亲自去海边接应,严密监视,他很轻易的从肤色等细节上判断出来人很可能是个倭寇,至少是个海商,却没想到居然是谭纶的兄长。
《脸谱下的大明》正文 第两百五十五章 台州(下)
宜黄谭氏是书香门第,自明初至今,光是进士就有五人之多,要知道王世贞的太仓王家,至今也不过四个进士而已。
原本在嘉靖一朝,宜黄谭氏是有机会大放光芒的,但很可惜,嘉靖帝上位后的大礼议事件中,谭家受到重挫。
谭纶的伯父谭鹏,弘治年间进士,钱渊的嫡亲外公,在百官哭门发生的时候,时任都察院御史,遭廷杖重伤,延绵数月后撒手人寰。
谭鹏的妻子在处理完丧事后不久也一病不起就此病逝,已经中了举人的长子削发入了空门,颇有才名的次子从此对仕途有极强的厌恶心理。
宜黄谭氏就此衰落,直到嘉靖二十三年谭纶中进士才有复起之相,但其实在谭纶之前,谭鹏的那位此子谭维是有机会先行一步的。
嘉靖十八年,谭维一举拿下小三元名扬江西,但在第二年的乡试中,他惹下大祸。
谭维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片令所有考官击节赞叹的八股,但在其中有这样的字眼,“太宗皇帝”。
考官们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在说唐太宗李世民……于是,谭维乡试落榜,有私交的考官还私下通知了谭家。
从那之后,谭维就再也没参加过乡试了,别说他不想去,就算想去,族人也决不允许。
原因很简单,嘉靖十八年,持续了整整十八年的大礼议之争以嘉靖帝的全面胜利告终,这位固执的皇帝为了让自己生父入太庙,将朱棣这位“太宗”改为了“世祖”。
所以,谭维乡试中那句“太宗皇帝”太犯忌讳了,再考虑其父的死因……哪个考官敢点这种炮仗门生?
玩了这么个小花招后,谭维彻底解放了,以独行侠的形象走南闯北,看过茫茫草原,见过大漠无垠,之后对大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俞大猷、卢镗率兵攻沥港,谭维当时就在场,逃得一命后被彻底卷入了倭寇之中,行迹遍布松江、嘉兴、苏州,他并不是没有机会脱身。
三个月前台州大捷,谭维终于找到机会和谭纶联系上,才有了除夕夜一番密谈。
“不走。”谭维虽然厌恶仕途,却天生有着极强的正义感,“放心吧,探听消息并不难,难的是如何传递消息。”
“喝口茶。”唐顺之又斟了杯茶推过去,“自徐海三四月份侵袭嘉兴、宁波之后,再无大举进军,据说正在和汪直开战?”
谭维点点头,“五月之后,徐海积蓄实力,或拉拢,或打压,聚集起一支庞大的船队,在六月中旬正式向汪直宣战,我就是六月初被徐海招揽的。”
“虽是开战,但一直不温不火,徐海连战连胜,但汪直底子厚,直到大半个月前,徐海突袭萨摩洲之松津浦……这是汪直的大本营。”
“先遣死士行刺,汪直据说受创三处,大怒率兵出击,徐海连退三次,损兵折将,但最终……”
“诱敌深入?”
“不错,当时大雾弥漫海面,徐海返身回击,冲锋在前,汪直仅以身免,十三名义子战死五人,最负盛名的毛海峰丢了左臂。”谭维叹道:“虽然汪直号徽王,实力依旧压过徐海,但很难说能撑多久。”
“当日在崇德城中,展才曾言,徐海此僚虽然不读书,却精通兵法,狡诈异常。”唐顺之叹道:“遣死士行刺,汪直因怒兴兵已犯兵法大忌,徐海退避三舍,深得兵法三味。”
“不读书……”谭维苦笑道:“徐海虽然不读书,但身边却有个谋主,此人姓方,据说是浙江人,极得徐海信任,此番谋划……八成是此人的手笔。”
书房内安静下来,谭纶皱眉苦思,海上倭寇势力的变化会给东南战局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
唐顺之小声向谭维询问倭寇中的势力划分,活动范围,以及兵器、船只种种细节。
因为倭寇上岸劫掠,不管是胜还是败,往往都是扬帆远去,所以明军对倭寇内部了解非常少,这也是谭维这枚棋子目前最主要的用途。
“别人都称其‘方先生’,也有人叫军师,没见过,不太露面,神秘的很。”
“徐海如今猖獗的很,前几日大摆筵席……沐猴而冠而已,不过那日见到他身边有两个女人,很得宠爱。”
“海岛位置?大约距离舟山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