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27节
D-继续说:“你叔父是嘉靖十四年进士,选为庶吉士,当时掌翰林院的是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夏贵溪。”
“这事我知道,后来夏贵溪被弃市,刑部尚书喻茂坚、左都御史屠侨援引大臣上书减免死刑,只有时任吏部都给事中的叔父随同上书,后来被贬谪出京。”钱渊眨着眼,他倒是不知道叔父和夏言是有师生关系的。
理论上,翰林院的官员都是掌翰林院学士的学生,但实际上这种关系并不是绝对的。
比如当年的徐阶,他就曾经公然对内阁首辅兼掌翰林院的张孚敬说:“背叛生于依附,我没有依附你,何来之背叛?”
但如果两者之间有依附或者提携的关系,倒是能说得上师生名分,比如日后的张居正和徐阶。
那夏言和叔父之间……
面对钱渊这个疑问,何良俊解释道:“当年散馆,夏言想让你叔父留在翰林院,但你叔父拒绝了。”
钱渊抽搐了下嘴角,这是傻了吧?
一个性情刚毅但不懂变通的官员形象在钱渊脑海中渐渐成型。
何良俊将话题兜回来,继续说:“当年夏贵溪死后,你叔父被贬谪出京,顾定芳大哭,命其子顾从礼哭而收尸。”
顿了顿,何良俊叹道:“钱兄毅然上书被贬谪出京亦不悔,顾定芳甘冒奇险为夏贵溪收尸,两人均为朝野上下敬仰,也从此订交,虽会面极少但相交于心。”
钱渊眼中神色闪烁不定,半响后才轻声道:“所以,晚辈才要拜会顾先生?”
钱渊没那么傻,叔父出仕在外,好友致仕归乡,这种情况下,叔母一封信或一份礼单足以应付,为什么要自己这个侄儿出面?
难道是那位顾定芳要见自己?
“何先生,您刚才说……顾先生性情刚烈?”
“不错。”何良俊沉吟片刻后说:“去年,今上问用药之理,顾答‘用药如用人’;再问养生之道,对‘清心寡欲’。”
面对这样的答案,钱渊面无表情无言以对。
呃,的确性情刚烈,不仅仅是刚烈了,简直就是头铁啊!
嘉靖是史上出了名喜欢炼丹修道的皇帝,而且脾气是出了名的坏,性子更是出了名的犟,你跟他说要清心寡欲才能活的久点……没剁了你真是运气不错。
要知道一个多月前那份邸报中,一大批官员只是贺表中少了“万寿”两个字,每人领了四十廷杖后被贬谪出京。
上海县距离华亭县不远,毕竟如今的松江府比前世的上海面积要小的多,嘉定、崇明如今都隶属苏州府。
马车在顾宅门口停下,张三杨文等人守在门房处,仆役将何良俊和钱渊引入内院。
“郑知县廉洁至此,这是松江之福。”身材高大的老人站在厅前,声音洪亮,“这件事你交代人去办。”
一旁的中年人恭敬的应声,正好离去老人又将其唤住,“让人在郑知县乡间购地三十亩,赠其家人,年节周济也不能免。”
不远处的何良俊低声解释道:“七日前,上海知县郑高卓病逝,家人无力归葬……”
钱渊舔了舔嘴唇,三十亩地,还真是轻财仗义啊!
“你就是那个钱家子?”顾定芳指着钱渊大声说:“还不过来让老夫好好看看。”
看看?看什么?
一头雾水的钱渊跟在何良俊身后走过去,还没站稳,顾定芳就皱着眉头道:“听说你在苏州大街上和徐家那个不成器的干了一架?”
何良俊脸色一变正要解释,顾定芳挥挥手,“让这小子自己说。”
“是晚辈孟浪了。”钱渊苦笑行礼,心里暗骂,又一次替前身背锅!
“孟浪?少年人就要有这股锐气,动嘴皮子那是女人的活。”顾定芳哼了声,“但老夫不满意的是,你居然被打趴下,还昏迷了几日!”
钱渊腮帮子鼓了鼓,特么你是祖籍是东北的吧,能动手就别哔哔?
一旁的何良俊也在抹额头上的冷汗。
“但敢和徐家动手,还算合老夫心意,进来吧。”顾定芳转身往厅内走去,“你叔父想必没有因此事训斥你吧?
“呃,貌似没有。”钱渊眨眨眼,叔父的几封信里还真没提过这事。
“嘿嘿,你叔父和徐家从无往来,早就看那徐家子不爽了!”顾定芳哈哈笑道:“早听闻徐家在松江横行霸道,可惜华亭在朝中没这股气势!”
往里走的何良俊还没听出什么,但钱渊脚步一缓,瞳孔微缩,似乎什么地方不太对头。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单身很爽的
“噢噢,踹翻了徐家的马车,难怪听说你骚扰徐家女眷!”
“当年徐家原本就是姓黄,整个华亭谁不知晓,没说错!”
“听说你现在还习武?徐家那不成器的比你大不少,日后见面再来一场,老夫看好你!”
听面前的顾定芳捋着胡子说这种话,钱渊咧着嘴瞥了眼何良俊……这老头和徐阶有仇?
顾定芳年纪大了,但眼神还挺好使,哼了声道:“说给你们听也无妨,华亭在朝中曲意逢上,虽已入阁,但不过甘草耳。”
何良俊和钱渊同时咽了口唾沫,说徐阶是甘草阁老,这老头胆子大到没边了!
“居然还派人隐晦求教炼丹之术,以为老夫是邵元节吗?!”顾定芳吹胡子瞪眼,“早就说了要清心寡欲!”
明白了,这老头是和徐阶闹翻了才致仕归乡的,钱渊笑着恭维道:“先生不贪恋权位,实是晚辈楷模。”
“权位?”顾定芳眉头一皱,“八品散阶修职郎还没什么派遣,说得上权位二字?”
“圣济殿御医,常伴今上左右……”钱渊一笑道:“先生归乡,日后就清闲了。”
顾定芳眯着眼打量着钱渊,“你叔父人如其名,铮铮铁骨,从来是有话就说,你小子却是个肚子里做文章的。”
顿了顿后,顾定芳长叹一声,“说得对,说得对,日后清闲了。”
钱渊笑笑没再说话。
一旁的何良俊怔怔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打机锋,完全没听懂。
对于顾定芳本人,钱渊只在路上从何良俊那听到些消息,但后者明显对这些信息不太敏感。
而钱渊却清晰的看到,顾定芳能怼嘉靖不受处罚反而得到赞赏,自然是圣眷颇浓,这样一个人物常年在皇帝身边怎么可能不招惹是非呢?
更何况,顾定芳当年和夏贵溪交好,又为其收尸安葬。
身为同乡的徐阶自然会勾搭他,相反的,内阁首辅严嵩自然会警惕他。
再听听刚才顾定芳话中对徐家的不满口吻,钱渊猜测徐阶怕是使了些阴招,当然了,更可能是顾定芳和徐阶有怨。
所以,顾定芳才会索性告老还乡,躲个清净。
“在朝中,老夫曾听人提起过,华亭生员钱渊颇有才。”
顾定芳缓缓说:“归乡途中路过嘉定,震川公赞你有将才,兼有气节。”
“前几日又听县人赞你温润如玉……”
钱渊笑吟吟的听着,一旁的何良俊脸色也好看起来。
顾定芳却突然摇摇头,端起茶盏抿了口,“罢了,老夫有些倦了。”
不是说端茶送客是清朝才有的传统吗……钱渊眨眨眼跟着有些不知所措的何良俊出了大厅。
顾定芳次子顾从义将二人送出府,犹豫了会儿才回了大厅,“父亲没看中?”
顾定芳眼皮子都没抬,只鼻子里哼了声。
“钱家子是如今松江府最负盛名的才俊,年龄也合适,出了孝期正好参加嘉靖三十四年的乡试……”
“温润如玉,狗屁!”顾定芳手中的茶盏重重落到案上,“敢和徐璠那厮当街对打,还以为是和他叔父一样的性子,没想到却是个心思深沉的,一丁点儿少年锐气都没有!”
顾从义眼角抽了抽,“不对您脾气?”
“看着就不舒服,生厌的很!”
顾从义也是无语了,又不是跟着您过日子。
拜托!是我嫁女儿,不是您纳小妾!
“小小秀才,心思太深,这时候就如此关注朝中局势,只怕日后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顾定芳叹了声,道:“没缘分未必是坏事,日后顾家要守本分……”
转头看看儿子不以为然的神情,顾定芳训斥道:“你和你兄长善书法、通经史,但都科场受挫没个正式出身,日后就老老实实待在松江。”
顾从义缩缩脑袋,“只怕兄长不肯回来。”
“哼,这个不孝的!”
顾定芳长子就是当年替夏贵溪收尸的顾从礼,此人善书法被授中书舍人,如今参与编纂《承天大志》、《皇室谱牒》,颇受嘉靖赏识,甚至允其侍经筵。
……
马车上,钱渊掀开帘子,大大咧咧的将胳膊悬在窗外,笑着说:“何先生,这次是顾家要相看我?”
“呃……”何良俊苦笑点头,“渊哥儿,毕竟你还在守孝,不知道最好。”
“这倒也是。”钱渊接过车边张三递来的糖葫芦,咬了口觉得太酸,龇牙咧嘴的吞下去,“看来顾家不太满意呢。”
“没事,回头我在寻摸寻摸。”何良俊倒是不气馁。
钱渊无所谓的耸耸肩,心里有点不舒服,但随即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将这些不舒服尽数驱散。
前世的钱渊一直是个单身汉,早些年在刑警队里没时间谈恋爱,后来下海经商……说不上纵意花丛,但也交往了不少,可惜一直没个固定的。
那一日,被老妈一个电话叫到医院,还以为老妈生了病的钱渊匆匆忙忙的跑到医院,结果发现是一场相亲,女方是那个医院的医生。
用老妈的话说,反正你作息时间一直是一塌糊涂,那就找个作息时间也不正常的好了,正好相配!
记得中午吃完饭在附近逛了逛,后来进了一家咖啡厅,一对男女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外面秋风萧瑟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马车没回陆宅,而是径直回了钱家。
迎出来的谭氏满怀希望的看向何良俊,钱渊行了一礼没说什么,心里还在回想。
记得当时老妈发消息来问问情况,自己回了句,“单身很爽的。”
单身真的很爽的!
后来老妈回了句……
“汪汪!”家里那条大黄狗突然冲着钱渊吼个不停,“汪汪汪!”
是了,当时老妈回了句,“那你就做一辈子的单身狗吧!”
当时自己还不服气呢,可惜还没想好怎么怼回去……就在那一刻,冲出马路的车一头撞进了咖啡厅。
有点可惜,钱渊努力回想,那个女医生还挺漂亮,一头卷发,知性气息十足,身材也不错,就算不能成至少也能消磨时间……
关于婚姻,如今的钱渊依旧有着“单身很爽”的想法,但他也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他也接受这些……这年头,艾滋肯定是没有的,但鬼知道有没有其他的花柳病。
钱渊也没指望在这个时代中寻找到前世都找不到的真爱,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会努力试图掌控自己的婚姻。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意外
好不容易逃出监狱,虽然明天还要再入虎口,但钱渊是铁了心今晚不回去了。
总得喘口气吧!
“哥哥,今天是去被相看?”小妹鬼鬼祟祟的低声问。
钱渊一把将妹妹举起来,在空中荡了荡,“你怎么知道的?偷听墙角了吧,真是鬼精灵。”
“顾家女在松江名气不小,据说书画双绝呢。”小妹不满的挣扎下地,“哥哥,看中没?”
“当然……没有。”钱渊撇撇嘴,顾老头是个头铁的,但直爽脾气的外表下还是传统士大夫那一套,估摸他心目中的最佳孙婿是杨继盛那种头更铁的!
“唉……”小妹唉声叹气,“也不知道日后哥哥会娶个什么样的嫂嫂。”
“放心,一定找个懂得讨好小姑子的……”钱渊扯扯小妹发髻,“不过……”
“什么?”
“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定亲前见面……是不是太唐突了?”钱渊对未来妻子的要求不高,但至少得娶个及格线以上的吧,如果是书香门第,高门大户那就更好了。
“怎么可能!”小妹晃晃脑袋,“就算是外出上香拜佛,也要掩挡的严严实实,你以为是西厢记啊!”
大名鼎鼎的《西厢记》中,张生和崔莺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寺庙中,可惜现实中,但凡有点地位的家族,未婚女眷是绝无可能和非亲眷的外男偶遇。
“那当年叔父和叔母……”
钱渊话说到一半,小妹猛的咳嗽两声。
“呃……叔母。”钱渊干笑着回身行礼。
“发髻又乱了。”陆氏一皱眉,小妹立即捂着头闪走。
“这段时间得平泉公教导,家里又托付叔母照料,侄儿感激不尽。”钱渊又行了一礼。
“好了好了,一家人说什么外话。”陆氏细细打量钱渊的神色,“渊哥儿,婚姻乃是两家之好,要讲究个缘分……”
“所以侄儿并不沮丧。”
“何先生虽是以音律闻名公卿间,但何家亦是松江大族,姻亲故交遍布江南,这件事还要托付给他。”陆氏缓缓道:“刚才听……渊哥儿有意先见一面?”
“恩。”钱渊总不能说先要看看身材长相,只能说:“侄儿在杭州新交的友人处学了点相面之术。”
陆氏掩口一笑,年少慕艾的心思她如何不明白。
“几无可能。”陆氏笑着摇头,“当年我和你叔父相识……父亲刚刚过了院试。”
钱渊闭口不言心里却是懂得,陆家当年是土里刨食,陆树声还只是个秀才,社会地位不高,叔父才在偶然情况下撞见了叔母。
但钱渊如今是名满松江的少年才子,更是松江府的院试案首,家里替他挑选的目标定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女,这种可能性就比较小了。
再开放的人家估摸也就让女儿在屏风后看钱渊几眼,反过来几乎没可能。
钱渊有点沮丧,得,走一步算一步吧。
夜深了,钱渊还在书房写陆老头早上给的那三道题,心里却在胡思乱想,白日拜见顾定芳时对方的神情、言语一一浮现,钱渊心里有着难解的疑惑。
或许明天去问问陆老头?
视线落在书桌上的汤碗,钱渊联想起母亲送夜宵来时候脸上的苦意,心里胡乱想着,好吧,就算要卖也得找个好买家不是!
不过,虽然心里有点乱,但晚上的睡觉质量却很好,只可惜这一个多月养成的习惯让钱渊第二天很早就醒了,而且还睡不着!
侧耳听听家里还是一片安静,就是叔母送来的两个丫鬟都没起身,钱渊洗漱后换了身短打衣衫出门,径直去了杨文处。
“少爷没回陆宅?”在门口吆喝着的杨文诧异看着钱渊。
钱渊随口应了声,眯眼看着里面,兵器架上插着从金山卫买来的长枪,刚刚吃完饭的护院们精神抖擞。
“少爷来了。”王义走过来,“老候还算不错,送来的长枪、腰刀和皮甲都是精品,就是太贵。”
钱渊点点头,护院们被调教的不错,有条不紊的披上皮甲,排成一排出门。
“少爷,一起来?”
换上短打衣衫自然就是为了晨跑,陆宅太小,钱渊这段时间锻炼只能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
自从招揽护院开始晨跑之后,好奇的华亭人常常在路边旁观,在这个时代,兵丁、护院的武力往往只表现在武艺、臂力、骑射方面,但老兵王义很赞同钱渊,体能和行军速度实际上是军队最不起眼但非常重要的一环。
不过,看热闹的人多了,王义将每日晨跑的时间提早了很多,出了城门口,绕着华亭城墙跑了整整一圈,从另一个城门口入城,街上还是没什么人。
慢慢放慢了脚步,张三看了眼身边气喘吁吁但犹有余力的钱渊,“少爷……”
钱渊突然脚步一顿停下,摇摇头示意住嘴,皱眉想了想,迅速插入路边小道,在拐角处探头看了眼。
张三也探头看了看,一个妇人抱着孩子消失在巷子口。
“少爷,有问题?”
钱渊脸色阴沉下来,“让人盯着,怕是拍花子。”
虽然只是眼角余光瞄了眼,但前世在刑警队的经历让钱渊警惕起来,现在天还只是蒙蒙亮,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抱着孩子的那妇人出现在街上,有点诡异。
而且那孩子太小,那妇人脚步又太快……
钱渊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这是他的逆鳞。
原因很简单,前世一个儿童绑架案,嫌疑犯被抓获之后供认孩子早就被撕票,看到孩子的尸首后,暴怒的钱渊当场将嫌疑犯殴至重伤,他就是为此被调离刑警队,发配到宣传科坐冷板凳的。
“少爷。”杨文快步走来点点头,“我装作路人见了一面,的确不对,那孩子衣服布料精细,但那妇人是个农妇。”
钱渊侧头看了眼被叫来的县衙捕头,“这下可以动手了吧。”
“是是是,公子高义,回头让这家人给公子立牌位日日供奉。”捕头点头哈腰,回头领着手下扑向那栋不起眼的宅院。
暴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