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70节
D-俸禄都一半银两一半宝钞呢!
“总督大人已经到任。”胡宗宪不自觉的压低声音,“嘉靖二年进士。”
“嗯?”钱渊眉头一挑,又一个徐阶的同年,前面已经坑了两个了,其中屠大山都被弃市,居然还不放手?
“据说朝中有人举荐工部尚书欧阳敬德南下领军,但严阁老坚拒,最终廷议时推举杨宜接任浙直总督。”
胡宗宪说话语气飘渺,和钱渊视线一碰立即闪开。
钱渊先是一愣,但立即想明白了,啧啧,这风格很严嵩。
聂豹已经被罢官归乡,如今朝中有资格立山头只有严嵩和徐阶,吏部尚书李默权重但毕竟资历不深,而且身为天官,对这种封疆大吏的任免并没有什么管辖权。
严嵩不让曾经总督两广军务,颇有战功的小舅子欧阳敬德领军,自然将推荐权拱手让与徐阶。
说的好听点,严嵩这是怕担干系,这是他一贯作风。
想的阴暗一点,严嵩这是把徐阶架在火上烤,毕竟徐阶之前举荐的两位同年彭黯、屠大山都大败而归,一个至今还在蹲昭狱,一个已经被弃市砍了脑袋。
如果杨宜不堪重要,那举荐人徐阶在嘉靖帝心目中的印象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此人曾巡按湖广,平师尚诏为首的叛军,和如今的应天巡抚曹邦辅是旧交。”胡宗宪继续道:“一上任就以狼兵剽掠不可用为由罢用,募江、浙义勇、山东箭手,并调福建、湖广漕卒。”
“募兵是势在必行的。”钱渊脸色有些阴沉,“田洲狼兵也被撵走?”
“梅村公刚……”
胡宗宪话还没说完,赵文华就大步走进来,一看见钱渊就连连苦笑,“杨伯时那厮实在是不堪大用,徐华亭真是找不到人用了。”
看胡宗宪起身相迎,钱渊才勉强起身拱拱手,“梅村公,田洲狼兵如何?”
“如今驻扎嘉善县附近,不缺补给,但首级换的赏银要等等。”赵文华恼火的一挥手,“杨伯时前日信誓旦旦要将狼兵撵走,结果今日永顺、归地两洲狼兵头目径直去了总督衙门,杨伯时居然从后门溜了!”
“什么?”
“什么!”
胡宗宪和钱渊异口同声,这特么叫什么事,先是汹汹作势,人家上门找你麻烦,你一个领六省兵马的浙直总督居然从后门逃跑,这传出去……你还要脸吗?!
“永顺、归地、保靖狼兵倒是愿意滚蛋,但要钱粮补给,还要首级换取赏银。”赵文华恨道:“汝贞你留点神,只怕那帮狼兵找不到杨伯时来找你麻烦。”
钱渊漠然不做声,胡宗宪先是点头,片刻后才醒转出了书房。
“之前的承诺会兑现吧?”
“放心,田洲狼兵必然无恙。”赵文华立即换了一副面孔,笑道:“其他三洲无所谓,如今杨伯时也不敢贸贸然将田洲兵撵走……”
“因为你?”
“当然不是,瓦老夫人治军严明,秋毫无犯,在京中多得赞赏。”赵文华嘿道:“就连张半洲也说田洲兵不扰民,陛下亲派使者前往松江府,赏瓦氏银三十两,彩缎三表裹。”
看钱渊无动于衷的模样,赵文华加重语气道:“别小看这些赏赐,汝贞有临平山大捷之功,也不过就赏银二十两,彩缎二表裹。”
对比起来,嘉靖帝对瓦老夫人颇多器重,但钱渊忍不住心里吐槽,明朝的皇帝一个比一个抠门,嘉靖帝更是极品中的极品,人家皇帝都是赏金,你却是赏银!
“后面都拜托梅村公和汝贞兄了,我准备后日启程去徽州府备考。”钱渊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对于和赵文华谈定的交易,钱渊并不以为对方会刻意毁诺,从整体上来看,自己提出的条件都是为公,而赵文华提出的条件只是为私,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赵文华不太可能会反悔。
当然了,钱渊所依仗的人脉、能力都有空中楼阁之像,所以接下来一年内,他要做的是专研八股,尽早登科。
赵文华迟疑片刻,低声说:“今日接到京中书信……倭寇侵袭沿海多地,又有永顺州狼兵劫掠地方,陛下大怒,张经、李天宠共八人遭弃市,为其言冤的两御史、三给事中均被贬谪出京。”
钱渊垂下眼帘,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张经不死就无法盖棺定论。
也不知道杨继盛是不是和历史上一样名列榜单,一同赴死。
沉默片刻后,钱渊径直起身离去。
虽然心里清清楚楚,虽然知道这就是历史真相,虽然知道政治就是如此丑陋,但钱渊还是难掩心里的厌恶,真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洗洗眼睛,或许徽州府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生痴绝处
从杭州府去徽州府很方便,钱塘江、富春江、新安江其实压根就是一条江,上船后就基本不用动腿了。
不过因为风向、逆水的原因,耗费在水路上的时间倒是算不少,但钱渊无所谓,反正不急着赶路。
徽州府就是后世的黄山市,当然在区域上有所区别,如今的徽州府不仅包括了黄山市,而且还涵盖了后来划分出去的婺源、绩溪。
后世黄山市距离上海的实际路程不远,高速路六个小时,高铁三个小时,所以钱渊不止一两次来旅游,其中一次还是全公司出动搞团建。
虽然来过,但如今没有经过开发的自然风光更让钱渊心旷神怡,沿着蜿蜒曲折的新安江向西,两岸高耸的山崖上有傲立的山松,低洼处有粉砖黛瓦的民居。
湿润空气在山间积蓄,散发的雾气蒙蔽江面,几叶扁舟从雾气中来回穿梭,时不时传来鱼鹰的鸣声,简直就是一派仙家气象。
一行人都生于华亭,长于松江,从未见过如此景致,船板上时时拥挤,叽叽喳喳,人人感叹,就连这两年一直病卧床榻的大嫂黄氏也忍不住好奇之心。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哥哥,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钱渊干笑两声,这是万历年间名士汤显祖的一首诗,人家是有傲骨不肯附和去徽州卖字求荣,后来却被后世黄山市大肆宣扬成为旅游广告词,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凭徽州景致,一句“一生痴绝处”的的确确是名至实归。
谭氏偷眼看了眼儿子,自钱渊回到杭州后,虽然言谈间多有诙谐之语,时时传来笑声,但夜间灯火往往三更才熄,一有邸报、军报就神情紧张。
虽然儿子如今名扬天下为士林称颂,但对于谭氏来说,离开战乱之地来到徽州府是她最盼望的,因为儿子不会再领着护卫上阵杀倭。
“母亲,叔母,快到了。”不远处的钱渊高声吼了句,脸上洋溢着年轻的笑容。
这一路行来,钱渊心情很不错。
当然了,这是有对比的,在杭州城知晓张经、李天宠被弃市的消息后,钱渊虽然看似若无其事但也心中不忍,无论如何,张经为东南抗倭立下大功,却在朝争中被冤杀。
但自从离开杭州后,水路上钱渊收到消息,在永顺、保靖狼兵威逼之下,新到任的杨宜也很快认怂,但胡宗宪没有怂。
提编法已经正式在浙江推行,而且还以总督衙门的名义准备向湖广、福建、南直隶、山东推行。
手里有银子的胡宗宪施展手段,先分批送出补给,巧舌如簧让狼兵们启程回广西,又依仗赵文华扣下送往总督衙门准备招募新兵的钱粮,转手送到了驻守嘉兴府的田洲狼兵手上。
有聂豹、张经、李天宠、周珫的前车之鉴,杨宜对赵文华是畏之如虎,再加上朝中给赵文华加右副都御史,杨宜基本已经成为摆设,东南抗倭大局实际上已经在赵文华、胡宗宪手中。
钱渊对此很是赞叹,胡宗宪的确算得上治世良臣,更兼眼光精准,招募新兵是重要的,但留下田洲狼兵是眼下最要紧的,不然再失陷几座城池,嘉靖帝该发飙了。
一路上接到的都是好消息,钱渊自然心情不错,再加上如此好景致,让他有了这一行是游山玩水的错觉。
这种错觉很快就散去了,钱渊的好心情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糟心,非常糟心。
的确,没有经过开发的徽州的确有让人惊叹的好景致,但同时,坎坷难行的道路让第一次来徽州的外人无力吐槽。
下了船,府衙那边早就准备好了马车,但还没一刻钟,钱渊就揉着发麻的屁股下了车,特么宁可走路!
松江、苏州和浙江都是富庶之地,别说主城,就是小镇中都是青石板铺路,城外官道不说了,小道上也平平坦坦,不下雨都看不出有坑!
而徽州府呢?
钱渊觉得这几辆马车未必能挺到目的地,说不定半路上得散架,低头看看,坑坑洼洼那都是好词儿,路中间还时不时有大块的石头,带路人还介绍……两边山上时不时就会落石,正常的很。
中午下了船,晚上天都黑了才抵达徽州府衙所在地歙县,等进了门,第一次真正看到叔父钱铮,钱渊更糟心了。
不得不说,不管什么时代,以貌观人都是不可避免的,后世那就不说了,就算这个时代,中进士后分配工作,相貌是吏部考核的重要标准。
而钱渊这一两年来名声鹊起,有太多太多的原因,但相貌绝对是一个加分项,唇红齿白、身材硕长挺拔、相貌英俊、两眼有神,活脱脱一个潇洒美少年,更兼他在一些鬓角、眉毛、胡须上保留前世的习惯,让人往往有眼前一亮之感。
但今天,钱渊真是糟心,面前的叔父大人真是生了副好相貌。
再加上平和淡定的眼神,飘洒的三缕长须,沧桑内敛的气质与魅力展露无遗,没话说,魅力十足的帅大叔形象。
钱渊面无表情的看着叔母陆氏和叔父持手相看泪眼……叔母大人,您在路上还嘀咕发牢骚呢,说跟王氏学了几招,现在第一时间就举手投降了。
啧啧,女人。
一番絮叨之后,钱铮的视线落到了侄儿的身上,虽然听幕僚兼好友顾承志用赞叹惊奇的口吻说过很多次,但他还是难掩诧异。
三年不见,面前的青年长身而立,面带笑容,毫无拘谨,一派自得风范,双眼中透出的幽光好似一潭深水,令人一见就知非凡俗之品。
“做的不错。”钱铮挽起拜倒在地的侄儿,“夜色已深,先歇息吧。”
钱渊点头应是,回头一招手,杨文和张三大步走来。
“叔父,松江、嘉兴这两年遭倭寇侵袭,侄儿招了些护卫,还请叔父让人安排一二。”
钱铮倒是知道家里招了些护卫,却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他粗略看看,杨文、张三身后有至少五十名护卫。
钱铮再往前走了几步,细细看去。
虽然长途跋涉很是疲惫,但护卫们依旧身形挺拔,跨刀持枪,背依长弓,肃立如山,纹丝不动。
显然,这是一支精锐,十多年前曾经以御史巡按宣府的钱铮能肯定。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徽菜
古代官员到任一般都有些传统,也可以说是潜规则,比如不追查前任的旧账,不核查库房的数目,以及,不修衙。
一般来说官员都是三年一任,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朝廷可不会拨付一笔用来修衙的资金。
要知道能弄得来银子来修衙,那这笔银子就是能塞进自个儿腰包的,反正呆上三年就走人,谁肯干这种事?
徽州府衙也一样,前面公堂二堂三堂还好说,吏、户、礼、兵、刑、工六房都破破烂烂,不过后衙倒是挺精致的,毕竟这是官员住处,而徽州虽然穷,但徽州商人富啊,修的园林也是一绝。
不过后衙虽然小巧玲珑颇为精致,但面积不大,就算去掉护卫,钱渊一行人也有十多人,自然是住不进去的。
钱铮在距离府衙三条街处租了一间三进的宅院,又在不远处租下几件宅子给护卫们。
让钱渊诧异的是,叔父钱铮并没有抓着自己问那些东南抗倭中的各种事,也没有提那些让钱渊名扬大江南北的战事,只叮嘱他专心研读八股。
这正中钱渊下怀,于是他每日读书练字,按照以前的习惯每日写下三篇八股文,第二日去府衙请叔父和老师顾承志点评。
没几天,平日没什么架子的钱渊就和府衙的小吏、捕头衙役混熟了,钱铮是个手紧的,下面的小吏衙役油水少,钱渊不免打点一二,经常一起上馆子。
“长条的……大概这么长。”钱渊一边回忆一边比划,“豆腐……对对对,是豆腐,但上面长满了白毛,像是发霉一样,下油锅一煎,那滋味绝了!”
“没听过……”
“钱公子开玩笑吧?”
“都发霉了还能吃?”
“咱徽州府虽然穷,但也不至于吃发霉的豆腐!”
小吏、捕头们纷纷摇头表示从来没听说过“毛豆腐”,钱渊无语了,都已经明朝中期了,毛豆腐居然还没问世!
徽菜后世虽然不像川菜、湘菜、本帮菜、淮扬菜那么普及,但也是八大菜系之一啊,不至于吧!
“那臭鳜鱼呢?”钱渊试探问:“听说是用鳜鱼腌制的,吃起来又臭又香,鱼肉极似蒜瓣。”
王捕头又摇头,“也没听说过。”
席间有些尴尬了,钱渊初来乍到,问起徽州名菜,特么不是发霉的就是发臭的,人家本地人自然心情不太好,你丫的以为徽州是什么地方!?
钱渊也是无语,前世去黄山旅游,问起服务员,人家都是带着自豪的说……徽州菜就是这特点,越臭越香!
钱渊干笑几声,“那有什么好菜就上吧,尽管点,别给我省银子!”
“就等着公子这句话呢!”
“不瞒公子,这些日子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哎哎哎,伙计,拿手的都上,让人去看看市上有什么野味。”
“真不是我们小家子气。”王捕头先招呼了两壶好酒,才转头对钱渊说:“眼看着后面就没好日子过了,大家都得勒紧裤腰带。”
这是话中有话啊,钱渊没接过话茬。
但王捕头说个没完没了,“咱徽州府是七山二水一分田,税赋少得可怜……”
“徽商有的是钱啊。”杨文凑合了句。
“他们有钱都是花在外面,就算想回来置地都没那么多地!”王捕头两眼一瞪,“咱油水怕是南直隶府洲最少的,又都是乡里乡亲的总不能下狠手……”
边上一个姓李的小吏笑骂道:“不能下狠手……老王,你倒是想下狠手,但不敢啊!”
“哈哈哈,这倒是。”
李吏员笑着解释道:“徽州民风彪悍,这些年更是如此,钱公子从松江、杭州来,理应清楚的很。”
钱渊略一思索立即明白了,东南倭乱从许栋四兄弟到叶碧川、汪直、徐惟学、徐海,全都是徽州人。
在这种情况下,衙役小吏还真不敢逼的太紧,说不住人家受不了就投奔海上,到时候带上几十个倭寇回来找你算账……
“休宁县衙就出过事。”王捕头小声说:“带了几十个同伙回来,把一个小吏满门杀了个干干净净。”
钱渊点点头,“汪直、徐海都是歙县人,你们啊,还是小心点好,银子以后还能赚,命没了那就一切成空。”
“公子说的是。”李吏员转头看见伙计端着一口小锅上来,“来来来,这是火腿炖鹰龟,咱徽州火腿名扬天下……”
“只听说过金华火腿。”杨文嘀咕了句。
“嗨,你这就不懂了,有句话金华火腿在东阳,东阳火腿在徽州!”李吏员摇头晃脑道:“李太白曾有诗,闻说金华渡,东连五百滩。他年一携手,摇桨入新安。”
好像是有这说法,钱渊依稀记得《舌尖上的中国》有类似的讲述,拾筷夹了片火腿送进嘴嚼了嚼,咸香可口,香味饶鼻子,钱渊登时拍案叫绝。
“哈哈哈,公子是会吃的。”王捕头指了指,“这是我们徽州特有的鹰龟。”
“嗯嗯,裙边厚腻,好滋味。”
钱渊没想到,虽然没了毛豆腐、臭鳜鱼,但其他好玩意真不少,还都是后世吃不到的。
火腿、冬笋还算是大众货,后面的甲鱼、石鸡、黄麂、山鸡、野鲫鱼都让他大饱口福,要知道这都是野味,后世有钱都没地儿买。
“茶来了。”伙计端着盘子,上面摆了七八杯茶。
“松萝茶名气大,但婺源绿茶毫不逊色。”李吏员做了个请的手势,“陆羽在《茶经》中就有‘歙州茶生于婺源山谷’一说。”
钱渊丢下筷子,抿了口茶点点头,还真不错,回头可以给陆树声、何良俊他们捎点。
看钱渊舒坦了,李吏员小心翼翼的将座椅移近,低声问:“公子,据说……徽州府也要提编?”
“嗯?”钱渊诧异转头看了眼,“不是浙江才提编吗?”
“嗨,前些日子户房有人去南京,听说南直隶除了凤阳之外,其他地方都要行提编法。”
钱渊瞥了眼王捕头,似笑非笑道:“难怪说要勒紧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