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71节
D-腰带呢。”
“不过这事儿我哪里知道……”
“就算提编,你们最多多跑几步路,少点油水罢了,又不至于过不下去。”
周围安静下来,钱渊泰然自若举起茶杯继续喝茶,难怪最近叔父眉头紧锁,胡宗宪动作挺快的啊,都快铺到徽州府了。
也是,他是徽州人,不以身作则将徽州府放在前面,其他府洲就有的是牢骚话了。
几个小吏文员也不再试探了,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位松江秀才名气不小,据说在浙江几度击倭有功,但钱渊在浙江文武官员中的地位是他们不可能知晓的。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额外的税赋
徽州府位于山区,虽然风不大,但比东南沿海要更冷一些,冬日一旦下雨,温度更是急降。
虽然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站在屋檐下踮脚远眺的钱小妹伸手碰了碰从檐上滴下的雨水,被冻的打了个寒战。
等了好久,披着斗笠的钱渊、杨文等人终于出现在眼帘中,小妹先是蹦着挥手,又急匆匆的进屋。
“毛巾,都淋了雨,要热的,去拎一把,快快!”
“姜汤呢?还热的吧,快端上来,端上来!”
“热水烧好了没,哥哥要先洗个热水澡!”
钱渊一进屋就听妹妹叽叽喳喳的吩咐声,不禁笑着伸手想摸摸她的发髻,但又想到手上都是湿的赶紧收回来。
“快快,先去洗个热水澡。”谭氏将钱渊赶去浴室,又跺脚拉着儿子先让他喝碗姜汤。
一个热水澡洗完,钱渊晃晃脑子感觉没什么问题,才起身穿衣坐下,让丫鬟们用干毛巾擦头发。
“怎么冒雨回来?”正好回来的钱铮进门皱眉问道:“不行就在绩溪等一夜就是,小心得了风寒。”
“姓杨的……噢噢,就是绩溪杨知县和叔父有过节?”钱渊回头问:“就差没拿棍子把我们赶走了……不过那时候还没下雨,走到一半才下雨。”
钱铮脸色有点难看,“回头我让人去浙江采买,以后不要再去绩溪。”
钱渊无所谓的点头应下,这次来杭州之前,陆树声给他开了个书单,其中几本正好绩溪一个教谕手上有,他就跑了趟想借来抄录,结果正巧碰上了绩溪知县。
钱渊没把这事儿当回事,但第二天就传出了徽州通判侄子在绩溪县为非作歹、耀武扬威的传闻。
“有点意思。”钱渊嘴里嘀咕,手上不停,直到一篇字练完,才转头吩咐,“去打听打听,别舍不得花银子。”
浙江、南直隶关于钱渊的传闻多了去,但说他为非作歹的消息……还是第一次。
每天读书写八股,偶尔出去打打牙祭,钱渊虽然静下心但也不免觉得枯燥,正好听个新鲜。
“也不知道姐姐生男还是生女。”一旁的小妹趴在书案上,“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回杭州啊?”
“才四个月……要等到八月份才生呢。”
王氏还在食园养胎,前几日刚刚收到消息,戚继光终于得总督衙门和巡抚衙门的允许,又在吴百朋的介绍下前往义乌招募新兵。
这是钱渊收到的最好的消息,有了兵源,有了狼牙筅,有了鸳鸯阵的雏形,大名鼎鼎的戚家军应该离问世不远了,只可惜如今戚继光只是个游击,只能招募一千新兵。
钱渊把玩着小妹随手带来的九连环,“回杭州……那要看叔父下一任在哪儿。”
钱铮任徽州通判快满三年了,如果不离开可能会直升知府,离开的话可能会入京,也可能会转任其他地方,可惜孙升还没起复,不然一个吏部右侍郎是有能力干预的。
虽然离开杭州已经两个多月,但在闲暇时,钱渊的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的投向东南沿海,书房里的地图上已经被笔迹描成一片黑。
“少爷。”外头杨文站在屋檐下禀告,“顾先生来了。”
“嗯?”钱渊有些诧异,挥手让小妹去侧屋,亲自出门迎接顾承志。
“正好听到杨文在打听,又正巧这时候有暇。”顾承志进屋接过热茶喝了口,才说:“说你为非作歹……不是冲你来的。”
“当然不是,我来徽州府才两个月,少出歙县,从不惹是生非。”钱渊平静的说:“是冲叔父去的。”
顾承志犹豫了会儿,低声说:“你叔父在查一件事,是关于六县税赋的,所以绩溪县那边很是不忿。”
“先生能仔细说说?”
“早在一年前就发现了,徽州府在正税之外,还要呈交一笔额外的税赋,是一笔人丁丝绢税,八千多匹生绢,每年递交到南京承运库。”
钱渊眨眨眼,额外税赋又怎么了?
“这笔人丁丝绢税理应是徽州府承担,但实际上一百多年来都是歙县一县承担。”顾承志仔细说:“现在传出消息,你叔父试图想将这八千多匹生绢让六县平均承接。”
“怎么可能?”钱渊失笑道:“徽州府七成人丁、六成田地都在歙县,其他五县如何能答应?”
“是啊,歙县每年丁粮六万多石,绩溪每年才六百石,差了百倍。”顾承志摇摇头。
钱渊皱眉苦思,片刻后看顾承志眉间舒展,不禁笑道:“先生话还没说完?”
“你倒是鬼精灵。”顾承志笑骂了句,“其实你叔父压根就没打算均分人丁丝绢税,他只是想借这次提编法,想让这笔税赋不缴纳生绢,直接缴纳银两。”
“要知道徽州府是不种桑,不养蚕的,民众只能卖了粮食,拿着银两去浙江买丝绢再缴纳,两次转手,吃亏不少,每年都有浙江商人专门来徽州收粮,卖丝绢,收价低,卖价高昂。”
钱渊松了口气,叔父以前那头铁的事迹让人生畏啊,真怕他这次也头铁。
顾承志轻松道:“也不知道消息传来传去走了眼,居然说要让这笔丝绢让六县均分……倒是连累了你。”
钱渊的脸色却没那么轻松,反而凝重起来,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在历史上留下不小影响的徽州丝绢案,他只是从消息传播中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诡异。
思索片刻后,钱渊低声问:“将丝绢税转为银两缴纳……这是谁最先提起的?”
“怎么了?”
“如果不是叔父或先生的主意,只怕这个人就是放出均分六县消息的那个人。”
不得不说,钱渊还没有正式入仕,但思维模式已经无限靠近官员,发生一件事,他往往最先考虑的是对方的动机。
顾承志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是户房的李吏员。”
钱渊靠在椅背上又问:“之前发现这笔额外税赋全都由歙县缴纳的……也是他?”
顾承志无可适从,紧张的搓了搓手,“好像是……”
“李吏员应该是歙县本地人吧?”钱渊叹了口气。“刚刚放出消息,绩溪杨知县就立即跳脚……只怕这不是第一遭了。”
一连串的发问让顾承志脑子有点乱,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外头有仆役在门外道:“顾先生,大人急召。”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观察入微
钱铮人如其名,铁骨铮铮,这为他博得士林朝野赞誉,但同时他也承受了仕途的坎坷艰难。
二甲进士出身,选为庶吉士,后入六科为给事中,为御史巡按宣府、顺天,这是仅次于翰林储相的青云之路,略有资历后很可能就能一跃而上。
但先后为聂豹、夏言上书,钱铮遭廷杖被贬谪出京,几年后起复只能担任徽州通判,回京之路遥遥无期,这让钱铮在保持本性的同时增添了几分谨慎。
虽然外头风传他试图让人丁丝绢税赋均摊六县,但钱铮并不以为意,只要出面澄清就能尘埃落定。
但就在这时候,一封突如其来的信件让他有点为难。
“殷正茂,嘉靖二十六年二甲进士。”顾承志道:“最先任兵部给事中,后任南京户部都给事中,去年南京刑部侍郎沈应龙就是被他一本劾倒。”
“歙县人。”钱铮叹了口气,“也怪我没有及时出面,如今五县群情汹汹,歙县又……”
顾承志犹豫了下,低声将之前和钱渊的交谈讲述了一遍,最后道:“刚才我查过了,很可能的确就是李吏员放出的消息。”
顿了顿,顾承志补充道:“嘉靖十四年,两个歙县人王相、程鹏曾经向应天巡抚呈文,两年后均暴毙身亡。”
“为乡梓呈文倒是不为过。”钱铮脑子飞速转动,片刻后低声嘱咐,“去查查。”
顾承志出门后很快就回来了,脸色难看的低声道:“王相和李吏员是姻亲。”
钱铮和顾承志心里有同样的感受,挫败感。
一个小小吏员就能借力打力,翻云覆雨,硬生生卷起如此风暴……还真是风暴,婺源、绩溪都已经有人私下放出话了,你姓钱的要真敢干,看我们不弄个几千人来围堵府衙。
真实历史中,这种事还真出现过,不过是在万历年间。
从家人临时迁居徽州府之后,钱铮开始保持回家吃饭的习惯,不过一个传统士大夫是不会同意侄儿一家人坐一起吃饭的提议的。
寡居的大嫂、侄媳妇、侄女和妻子在内院,钱铮和侄儿钱渊、好友顾承志在外院。
看叔父依旧眉头紧锁,钱渊冲着顾承志挤眉弄眼,后者微微点头示意之前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钱渊放下心了,叔父大人虽然曾经头铁,但如今却是懂得权衡利弊的。
不管是大明朝还是现代社会,群体事件一发生,首先倒霉的肯定是当地官员,运气好的罢官回乡,运气不好的脑袋都未必保得住。
想必叔父大人能考虑清楚。
食园里调教出来的厨子都留给王氏了,如今的厨子都是当地雇的,典型的徽州菜,重油、重味,特别的咸,钱铮和顾承志习惯了,但钱渊有点受不了。
“人家饭间喝酒,饭后饮茶。”顾承志笑道:“你却饭间一杯又一杯茶。”
“徽州又不产盐,难道他们买盐不要钱?”钱渊吐吐舌头。
“哎,徽商嘛,至少三分之一的徽商巨贾都是盐商。”顾承志提点道:“其他地方不好说,歙县本地是不缺平价盐的。”
“这倒是。”钱渊扒了两口饭干脆不吃了,捧着热茶慢慢抿着,“先生,那李吏员为何把事情捅出去?”
不等顾承志答话,钱渊嘿嘿笑道:“可别说什么为了乡梓,能多收笔税赋,他们也能多些油水。”
“这么说就不对了。”顾承志摇摇头,“嘉靖十四年,他的嫡亲表哥王相也是户房吏员,曾经向应天巡抚呈文,两年后暴毙身亡,想必李吏员是不甘心吧。”
“以前还真有过。”钱渊喃喃低语了几句,突然抬头道:“为什么选了叔父……”
顾承志看了眼钱铮,笑道:“问过了,他想找一个秉性刚直,士林里享有美誉的上司为歙县出头,你叔父自然非常符合这个标准。”
的确,钱铮非常符合这个标准,但未免想的有点简单了,钱渊微微摇头。
歪着头想了会儿,钱渊又问:“那李吏员进户房多少年了?”
“好些年了,至少我们来徽州府之前就在。”
钱渊啧啧两声,不再说话。
钱铮瞥了眼侄儿,“下个月就出孝期了,暂时不回松江,就在这儿隔空拜祭除服。”
“是。”钱渊低头应是,心里还在琢磨事儿。
“制艺上还要多下些功夫。”钱铮习惯性的训斥几句,“昨日那三篇还是没什么长进,乡试如果运气就能过,运气不好也就是副榜。”
“是。”钱渊随口应是。
钱铮微微叹了口气,这个侄儿虽然读书算得上刻苦,但明显这几年的心思更多在其他地方。
不过钱铮也知道,一旦中了进士,那些酸臭八股基本就没用了,侄儿这几年锻炼出来的能力反而是长处。
其他的不说,光仅仅凭着流言蜚语发现疑点,顺藤摸瓜直接将幕后指使者揪出来,这份观察入微的心思实在少有人及。
晚饭之后,按照惯例,顾承志和钱渊进了书房,将昨日三篇八股拿出来,详加批阅,一点点掰开甚至一句一句的解释。
添了两次油灯,夜读这才告终,钱渊挥手让在门外等候的杨文进来。
“问过了?”
“少爷,问清楚了。”
杨文垂手肃立,恭恭敬敬,一旁的顾承志赞赏的看了眼。
之前几次钱渊去府衙,杨文都陪伴在侧,府衙内一个曾经上过战场的老人私下说过,这人身上血腥气极重,手上怕不止十条八条人命。
顾承志后来问过钱渊,知道杨文在崇德、嘉定等几战中每每奋勇冲阵,砍下的倭寇脑袋数量足以让人侧目。
其实俞大猷、戚继光私下都问过,杨文进军营至少一个把总起家,可惜他不肯离开钱家。
站在那的杨文一直不吭声,顾承志这才反应过来要起身离开。
“顾先生不是外人。”钱渊笑着伸手点点杨文,“张三那厮太过大大咧咧,你又太过谨慎。”
杨文脸色不变,咳了两声道:“少爷猜的没错,李吏员是前任徽州府通判的心腹,据说至今还有来往。”
“前任徽州通判……”钱渊似笑非笑的点点头,“啧啧,李吏员想必是被那厮拒绝过,才会选中叔父后釜底抽薪。”
顾承志的脑子转了三个弯才回过神来,最近几年论徽州府任职官员的名气,钱铮并不是名气最大的那个,前任徽州通判赵贞吉要稳稳压他一头。
李吏员想借助名气大的官员在人丁丝绢案上为歙县翻案,很可能之前选中的就是赵贞吉,无奈这位名扬海内外的大名士不傻,之后才轮到钱铮。
而李吏员也学乖了,借着钱铮试图以提编法将丝绢化为银两,来了个釜底抽薪,试图将钱铮硬生生顶上去。
不过钱渊对此只是好奇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说起来李吏员用心机巧,但实际上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诸天大道图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除服
嘉靖三十四年三月二十七日。
钱渊郑重其事的在灵位前磕头,又转身遥遥朝东南方向作揖行礼,之后才站直身子张开双臂,两个丫鬟将早就准备好的长衫替他换上。
一旁的陆氏笑道:“渊哥儿,不好看吗?是你自己说了要蓝色。”
钱渊脸颊动了动只能点头,如此深的宝蓝色,上面还点缀着丝丝金线,实在有点骚包。
“徽州米酒颇有名气,晚上小酌两杯。”顾承志拍拍钱渊的肩膀,“又高了点。”
那是当然,钱渊一直搜寻羊奶、牛奶,又尽量保持营养均衡,这半年多又长了些,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在东南地区已经算是个子不矮的了。
“渊儿,接下来就是乡试了。”谭氏拉着儿子的手细细叮嘱,“到时候去南京在大报恩寺点两盏长明灯,你父亲兄长会保佑你的。”
“母亲,还有半年呢。”钱渊无语了,“再说了,能不能过科考还不一定。”
不是所有秀才都能参加乡试的,必须经过提学官主持的科考,考的好才能拿到乡试资格,今年松江府的科考因为倭乱耽误,要等到五月份才举行。
“这是什么丧气话!”陆氏训斥道:“这种话以后不准说。”
“是是是,侄儿遵命。”钱渊嬉笑道:“好好好,晚上和叔父、顾先生小酌几杯,现在……”
“哈哈哈,哥哥,哥哥等我!”
钱渊回头拉着小妹几步窜出门,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对小妹管教甚严的陆氏也忍不住抿嘴一笑。
除服的不仅仅是钱渊一人,影响最大的其实是小妹,之前两年多她一直待在家里,不施粉黛,不戴饰品,不能外出,早就憋坏了。
徽州府大部分地方都穷得很,但府衙所在地歙县不同,多有文人墨客往来,就是商业也不算落后,集市上人流穿梭,除了普通买卖之外,各类山货、野味、茶叶应有尽有。
“哥哥,这个面具好看。”
“买!”
“糖葫芦看起来好好吃……”
“买买!”
“哥哥,小兔子!”
“买……这么小,没肉啊!”
小妹瞪了眼,抱起两只灰色小兔子,看样子是准备带回去养了。
一路横扫集市,后面跟着的杨文等人怀里都满满的了,但兄妹俩还兴致勃勃。
徽州府大有名气的东西不少,但最为有名的莫过于“歙砚徽墨”。
歙砚早在唐宋就名扬天下,但终究只是天下四大砚之一,而徽墨就不一样了,自奚氏墨之后,落纸如漆,色泽黑润,经久不褪,徽墨一跃成为天下名墨,而且无与比肩者。
到如今,徽州府成为全国唯一集中制墨业的中心,几乎是“人人家传户习”。
到徽州旅游的文人墨客其他可以放下,但必定会买些徽墨回去,写文画画能用,赠人也有面子,甚至精品徽墨还能作为藏品以待增值。
“就这家吧。”钱渊看这间店面干净,探头看看里面架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徽墨,他自己倒是不缺,不过想多买点回头送人,绍兴孙家、华亭陆家、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