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9节
D-是一掷千金的海商。
也是,大家伙儿都在海边待着,谁不知道真金白银才是真的,像戏文中青楼女子拿钱资助贫困士子上京赶考……在其他地方可能有,在宁波真心不可能。
拿的出银子,在这儿就是大爷,所以金立群是怡红楼最受欢迎的公子哥,虽然他不通文墨,但他有银子,大把大把的银子。
不过,今天晚上,有银子也不好使了。
当看到海面大火的时候,所有脑子没进水的人都知道,五年前那一幕再次重演,虽然地方政府默认通商,但朝廷再一次下定决心绞杀海商,严禁海贸。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每个人都知道,以前的好日子没了……
随便套了件衣衫的金立群匆匆忙忙爬上最高楼眺望,咬牙切齿后第一时间掏银子找人护送自己出城,他不会忘记,四年前浙江巡抚朱纨一举剿灭双屿港,被杀的海商数以千计,这也是后来朱纨被问罪的关键缘由。
但是,四年前那一幕谁都记得,谁都怕死,谁都想逃出城,谁知道明军攻下沥港后,会不会到宁波来搜寻所谓的倭寇。
不过,金立群运气很不错,在他慌乱无措的时候,救星出现了。
稳稳坐在桌前,甚至还在提笔练字的钱渊笑着看向被冻得够呛的金立群,运气不错,还真逮着人了。
“金世兄别急,来来来,喝口水。”钱渊倒了杯茶,“哎,还是冷的,张三,赶紧烧点热水啊。”
张三眨眨眼点头出去,眼角余光瞥了眼擦着额头冷汗的金立群,这厮运气不错今晚没在沥港,不过落到少爷手里也好不到哪儿去。
喘了阵粗气,连续喝了三杯冷茶,又将火炉拉的近些烤了会儿火,金立群才哆哆嗦嗦的说:“完了,这下全完了,沥港铺子里还有那么多货……”
“哎,金世兄这话儿就不对了,只要人活着,就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钱渊慢条斯理的劝道:“你看看我,几百斤洋糖不也没了嘛。”
“不,不是,朝廷要禁海,又要禁海!”
“禁海就禁海呗,我记得嘉靖二年宁波争贡之役后,朝廷不就已经厉行禁海了吗?”
“但但是……”
“只要人活着,就能重头再来!”钱渊加重语气,“金叔能白手起家,难道金世兄不能吗?”
油头粉面的金立群拉了拉散乱的衣衫,好一会儿之后才咬着牙说:“说得对,我也……”
“但是!”钱渊笑着打断,“我相信金世兄也能白手起家,但有个前提,但是……”
看着金立群茫然的眼神,钱渊嘴角笑意愈浓,叹道:“但是,得活着啊。”
“豪宅美食,依翠偎红,活着才能享受这些啊。”
“人死了,什么都没了,金世兄,你说呢?”
钱渊脸上笑意不散,眼中却露出冰寒之意,金立群好像感觉不到近在咫尺火炉散发的热意,浑身抖个不停。
“今天宁波城内大乱,怡红楼更是乱象纷繁,派去救你的那两个仆人以前都没露过面,这栋宅子是下人转了两道手租来的。”钱渊好似谋士一般替主君分析,“你说说看,如果你在宁波城内失踪,谁会去追查,又有谁追查的出来呢?”
“就算追查的出来,又有谁来管呢?”
“难道你指望厉行禁海的浙江巡抚?”
“金叔想必伤心欲绝,但他还有个儿子呢。”
钱渊殷勤起身又给金立群倒了杯茶,“对了,金世兄知道我为什么要租这栋宅子吗?”
瞥了眼呆若木鸡的家伙,钱渊笑着指指后院,“园子里有口井,往里面一丢,神不知鬼不觉……”
金立群猛地跳起来,钱渊往后退了一步,随时准备飞起一脚,不料这厮噗通跪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
钱渊阴测测的笑着,真是虎父犬子,金宏能白手起家而至今日,儿子却是个软骨头。
“看来金世兄知道我想知道什么了?”钱渊慢悠悠的坐回去,曲起手指敲敲桌面,“张三,热水烧好没有,给金世兄倒杯热茶啊,真不懂规矩!”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利息
张三提着铜壶进来添了热水,倒了两杯茶,又强行将金立群拽起来摁在座椅上,然后默不作声的站在钱渊身后。
从本质上来说,钱渊是个多疑的人,他很少能完全信任别人,但对于张三,他选择了信任。
不仅仅是钱渊救了张三父亲的性命,更是钱渊不得不去信任对方,因为他手下没有其他可用的人选,李四那厮原本只是个书童,服侍书墨是把好手,其他方面不堪大用。
钱渊没理会不肯出去的张三,温和笑着看向对面缩成一团的金立群,“其实我知道,这件事和金世兄关联不大,甚至和金叔都没什么大关系,关键在于张四维。”
“原因很简单,金家从事海贸已经将近二十年了,从未听说过和倭寇有关系,而张四维和倭寇是有关系的,如果我没记错,汪直三年前一口吞下福建最大的海商陈思盼,张四维是出了大力的。”
“金叔年前冒雪报丧,我到杭州后又尽力扶持,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僵在那的金立群眼珠子好久才转动一下,半响后才低声说:“我……我真的不清楚……”
钱渊叹息道,“这样吧,我来问,你来答。”
“第一,张四维是不是主谋?”
“第二,我父兄到底死在哪儿?”
“第三,你们怎么知道有秘方的?”
巧妙的提问顺序如尖刀一样刺穿了金立群原本就不牢固的心理防线,他条件发射的脱口而出,“张四维是主谋!”
“我相信。”钱渊点点头,“死在哪儿?身为人子,总不能让先父不得归乡吧。”
“不……不清楚,据说是在海上遇上了倭寇。”金立群低声说:“他们本来没计划来沥港,后来说来这儿找些海外奇花异果,再后来……离港回宁波途中……应该是……不,就是张四维安排的。”
钱渊深深吸了口气,是他拜托兄长钱泽搜集些所谓的“奇花异果”,因为他知道如棉花、辣椒、西红柿之类的植物原本传入国内都是作观赏用途的,而这些海商是最可能的来源渠道。
“那秘方你们是怎么知道的?”钱渊攥紧了拳头。
金立群突然紧张起来,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是是……是张四维发现的。”
张三瞥了眼过去,“少爷,他说谎。”
“不不,我没说谎,真的,是张四维发现的,他发现钱伯父在收购红糖……”金立群紧张的大声吼道,还伴随着激烈的手势。
“好了,这是小事。”钱渊摆摆手,视线落在金立群的头颈上,“哎,金世兄,你挂的那是……观音像吧?”
衣衫零落的金立群先是捂着胸口,但立即将观音像掏了出来,用力扯断绳递过来。
“男戴观音女戴佛。”钱渊呵呵一笑,接过来仔细看了几眼,真是好东西,羊脂玉雕琢的观音像,雕工精致,栩栩如生。
沉思了会儿后,钱渊起身出门,手里还把玩着那块观音像,身后的张三如影随形。
钱渊回头看了眼,金立群两眼巴巴,指望对方收下重礼放自己一马。
“少爷,要不要我用点手段?”张三跃跃欲试,“以前在打行也学了点。”
“你学的倒是挺杂,怎么?想当牢头啊。”钱渊撇撇嘴,“你少爷我是读书人,懂吗?”
张三摸摸脑袋,“真的放他一马?那小子肯定没说实话,至少没说完。”
“你少爷我是读书人,君子远庖厨,懂吗?”
“少爷你经常下厨……”
“哎呦,你还学会抬杠了!”钱渊虚踹了脚过去,“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要恪守仁义,不忍杀生。”
“不忍杀生?那还真放他一马啊?”
“我是读书人,是君子。”钱渊嘴角抽搐了下,“但你张三是读书人吗?”
“不是……”张三回头看了眼晦暗的房间,“不用写份口供?”
“恩,让他写的仔细点,真假无所谓。”钱渊随口说:“这只是利息而已,明天回杭州,大头在后面。”
“好勒。”张三卷起袖子笑道:“还是跟着少爷痛快,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吧?”
“那当然……就跟武松打虎……呃,和鲁智深三拳打死镇关西一样。”钱渊送上一顶高帽,这些打行出身的家伙最是崇拜梁山好汉,事实上张三这厮学字都是拿着《忠义水浒传》学的。
看着张三拿着绳子进屋,钱渊遵循君子远庖厨的原则偏头不看,在心里思索接下来的计划。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没有找错目标,凶手的确是金家和张四维,虽然钱渊一直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前世带来的习惯总让他有点揣揣不安。
哎,现在更多讲的是人知,后世更多是法治。
其次可以确定的是,金立群肯定是知道内情的,刚才说的那些不尽不实,将其送下去只是份利息而已。
钱渊摩挲着手中的观音像,在心里想,凡事皆有因果,要不是自己弄出了大批洋糖,又拜托兄长搜集奇花异果,那父兄就不会双双惨死。
说起来,自己的穿越是因,父兄的惨死是果,这笔债自己不得不扛,也不能不还,责无旁贷啊。
天色已经微亮,钱渊皱眉偏头看了眼,屋内已经黑漆漆一片,张三拍拍手从过道走来,点头示意已经处理完了。
钱渊心里嘀咕,这货看起来干这种事不是一两次了,要不是自己救了他父母的性命,还真不敢将其留在身边。
不过在封建时代,孝这个字眼基本是和人品挂钩的,这也是钱渊的信心来源。
回到临时住宅,钱渊从怀里掏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信,“立即派人出发回杭州,从陆地走,从铺子里提五百两银子,连同这封信一起送给巡抚衙门的幸师爷。”
“好,我马上安排。”张三点头应下,突然低声呵斥道:“姓杨的,鬼头鬼脑看什么!?”
从门房里走出的杨文两眼一翻,双手抱胸看着钱渊,“你们准备回杭州?”
“恩,你也跟着。”钱渊边走边说:“别忘了你已经签了卖身契。”
杨文哼了声,转头看了眼张三,“看看你们这些人的腿,有会骑马的吗?”
北人善马,南人善舟,张三这帮人还真没几个会骑马的,充其量就是摔不下来,用杨文的话说就是,都不是罗圈腿居然敢说自己会骑马?
钱渊停下脚步,“你会?”
“当然!”
“那好,你去。”钱渊拍拍杨文的肩膀,“如果你想跑,把信送到再跑。”
杨文不自觉的矮了下身子,肩膀躲开钱渊的手,“谁想跑了……”
钱渊的手往下用力一摁定住对方的身子,沉声道:“你弟弟杀倭,我不相信你是倭寇……”
“当然不是!”杨文那张白脸涨的通红,“孙子才去做倭寇!”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收账
闰三月初六。3秒钟记住--笔下.网单字母全拼(WWW.bxzww.com)
浙江巡抚衙门外人头耸动,官员、商贾还在外面苦苦等候,大厅内的幸时悠悠然品着今年的明前龙井,心想要不下定决心打这一战,其他的不好说,明前龙井可没自己的份。
短短两天,明军攻沥港的消息已传遍全城,朝廷重新实行厉行禁海已是事实,但很多人都想知道,这一任浙江巡抚王忬会做到什么程度。
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找几只呆头鸟杀鸡儆猴,还是效仿上一任那位杀的人头滚滚,尸山血海。
所以这两天来巡抚衙门拜访的官员、士绅络绎不绝,但谁都没想到这位浙江巡抚这么贼,守在衙门口的居然不是本地兵丁,而是从广西调来的狼土兵,这帮人别说汉字了,汉话都不会说,只懂得守着大门不许人进。
“幸先生。”紧皱双眉的王世懋走进大厅,“战况如何?”
“二少爷只管读书,后年乡试是道坎,如果能过,后面就一帆风顺,不像幸某人……”幸时眼皮子都没抬,“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王世懋犹豫片刻迟疑问:“钱渊还在宁波?”
“呵呵,二少爷还挂念他?”幸时呵呵笑了几声,随口找了个理由将其打发走,右手不自觉的摸着案上的那封信。
琢磨了会儿,幸时又将信拿出来看了一遍,心里猜测那位松江案首到底想做什么,应星洋糖每年两成的干股可不是个小数字。
作为一名幕僚,幸时是没有自作主张的权力的,但他决定帮那位钱家子这个忙,原因很简单,王忬秘密前往绍兴督战,巡抚衙门内幸时做主。
这五百两银子,两成干股,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砸在幸时头上的。
和其他官职不同,巡抚实际上不是个官职,而只是职务,王忬实际的官职是右副都御史,巡抚浙江兼提督军务是他的差使,并没有品级。
换句话说,王忬是京官,是隶属于京都都察院的官员,这也导致了一个问题,巡抚衙门内除了王忬本人之外,是没有其他文官职位的。
布政使、按察使虽然理论上归属巡抚管辖,但实际上起到的是制衡巡抚的作用,相互之间保持独立性,更何况浙江巡抚是时隔四年新设,布政使、按察使看王忬都很不顺眼。
当然了,到任之后,王忬征兆了佐杂官过来办事,但在关键位置上更信任的是自己的幕僚,于是,幸时成了巡抚衙门中实际上的二把手。
“延长扣押期限……”幸时重新将信纸收好,口中喃喃自语。
半个月前钱渊张居正来巡抚衙门的那次,钱渊随口提起明军武将向海商跪拜相迎,随后张四维就进入了王忬的视线,在攻沥港之前,巡抚衙门一共扣押了四个和倭寇关系很深的把总,张四维就是其中一个。
幸时和这四个人也聊过几次,每个人都拍着胸脯说杀倭是当兵的本分,每个人都希望杀倭立功,其中张四维是最为积极的一个。
正想着心事,突然一名兵丁快步走进,“幸先生,码头回报,钱渊一行人到了。”
“恩,盯着他们……他们往衙门来了?”
“没有,往城西去了。”
“城西?”幸时捋着长须苦苦思索。
“报!”又有兵丁疾步走进大厅,“捷报,沥港已被攻克,汪直仅以身免,仓皇逃离。”
幸时长长舒了口气,在他思维中,大局已定,接过信看了几眼后皱着眉问:“居然让倭寇进了宁波?”
“呃,只是小部流窜,卢指挥使已带兵回援。”兵丁犹豫片刻又说:“回来路上听闻还有小股倭寇流窜到嘉兴一带。”
幸时脑海中闪烁着那次钱渊的话,汪直是无力弹压管辖手下的海商的……
……
杭州城内虽然人心惶惶,但基本的商业体系还没崩溃,不像宁波城内已经乱.糟,钱渊离开之前甚至差点被狼土兵抢了一把。
“就这家吧。”钱渊哼了声指指路边。
这是一家专门出售葬礼相关物件的小店,店主看到大买卖上门,乐的都合不拢嘴。
钱渊一边将丧服套上,一边皱眉看着好奇的张居正,“叔大兄,你不是直接回京吗?”
“不急,按照你的推测,现在走不太安全。”
“走运河有什么不安全的。”钱渊撇撇嘴,“对了,这次欠了我一个大人情……我救了你一命……哎,把头转回来,难道你不认?!”
“认,认!”张居正四下扫视,钱家仆役随从全都套上了丧服,还将袖口捋起,一副不干好事的架势。
穿戴整齐后,一行人沿街慢慢前行,路上行人都熟视无睹,看来又是家人死在宁波或者沥港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唯一穿着便服的张居正低声问。
“去收一笔账。”钱渊轻描淡写的回答,“一笔旧账。”
“穿着丧服去收账?”张居正无语了,“你确定不会被人赶出来?”
“不会。”钱渊转头盯着张居正的眼睛,片刻后才说:“叔大兄,虽然父兄双亡,但叔父是两榜进士,曾祖是状元公,松江钱家是书香门第,你不好奇我这个松江案首为什么亲自出面经商吗?”
“你是说……”张居正灵光一闪,“那秘方?”
“是啊,就是那秘方。”钱渊淡淡一笑,指着不远处的宅院,“到了。”
比起张四维那占地庞大的园林,金家的宅子要小得多,但细节处并不逊色,小桥流水、假山怪石、曲折走廊、缕空石雕应有尽有。
金家门房还没来得及问话,张三就一挥手,两个壮汉扑了上去将其堵回门房内绑了起来。
“你胆子也太大了点。”张居正嘴角抽搐了下,“金家……噢噢,就是以前常去铺子的那个胖子?”
“恩,他年前冒险报丧,我只是回礼而已。”钱渊用力推开大门,“叔大兄,来看看,这可是好景致。”
张三一伙人守住前后门,又将金家仆役统统赶到偏房,任由钱渊和张居正在园中赏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