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10节
D-的确好景致,就是小了点。”
“精致嘛。”钱渊偏头眨眨眼,“小也有小的好,我母亲喜静不喜动,小妹胆子又小,园子太大反而不好呢。”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借条
能白手起家在二十年间立下字号,金宏是不缺乏能力和胆识的。
在其他人还在观望的时候,他就倾家荡产买下一艘船只,这为他带来了极为丰厚的收益。
在其他人为朱纨杀的人头滚滚而恐惧的时候,他趁机抄底扩大了经营,并投入区区把总但和海商关系密切的张四维门下。
金宏对自己的评价是,目光精准,有胆有识。
但是当正在用餐的他手中酒杯被人夺走摔碎,当他被推搡到前厅,透过窗户看见外面正在赏景的“贤侄”的时候,金宏才通过自己发软的双腿发现,二十年后的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还有足够的胆量。
“还算不错吧,能在杭州城内有这栋宅院,相当于京都内城五进落的大宅子了。”张居正有点羡慕,“京都居,大不易啊!”
“京都房子不便宜?”
张居正翻了个白眼都懒得说话,钱渊叹了口气,没想到几百年前的北京房价也那么任性到没朋友。
迈步进了前厅,钱渊脸上依旧挂着让金宏眼熟的笑容,温文尔雅,甚至还有点腼腆。
金宏不得不右手撑住一旁的桌面,才能保证自己不腿软的一头栽倒,张四维失踪很可能是被扣押,而和巡抚衙门关系密切的钱渊穿着丧服找上门来……金宏心里已经做了最坏打算,但是当他看到钱渊脸上的温和笑容的时候,忍不住心底一阵冰凉。
“嗯?”张居正突然停住脚步低头看了几眼,“好像是斗彩杯……”
钱渊大惊失色蹲下来仔细打量地上的碎酒杯,又在张居正的提示下看见桌上剩下的那只酒杯。
敞口,浅腹,卧足,杯身以斗彩描绘线鸡啄早哺雏,姿态栩栩如生,辅以牡丹、兰花、柱石纹,种种迹象表明这是明朝瓷器中最有名的斗彩鸡缸杯。
“宁存成窑,不苟富贵。”张居正啧啧赞道:“成化年间那批斗彩杯,上品供奉宫廷,次品被销毁,流传到民间的数量极少……金家倒是有些底子。”
虽然钱渊前世对古玩了解不多,也曾听闻拍卖会上曾经拍出过上亿元的成化斗彩鸡缸杯啊,他惊喜的把玩着剩下的那只,忍不住低头看了眼地上碎了的那只,回头叱骂道:“张三,你能不能干些不让我骂你的事!”
不是你让我动手的嘛,还让我别客气……张三无语而委屈的回望。
好像看懂了张三眼中的委屈,钱渊长叹一声仔细解释道:“这宅子以后是谁的?宅子里的东西呢?你个败家的货!”
旁若无人的又把玩了会儿,钱渊才在桌边坐下四下扫视,除了张居正和钱家仆役外,只有金宏和其两岁不到的幼子金嘉颖,其他金家人都被赶到偏厅去了。
“哎呦,乖得很嘛,长大肯定有出息。”钱渊逗了逗金嘉颖,笑着招招手,“笔墨纸砚。”
铺开纸,狼毫蘸满墨,早就打好腹稿的钱渊一挥而就,写完之后还仔细检查了一遍,嗯,没有简体字,写的还不错。
张居正踱近几步瞄了眼,眼角余光扫了那位金老板一眼,撇嘴心想这位眼神真不太好,明明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偏偏被其看成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金叔。”钱渊招招手,脸上笑容不绝,“来来来,签个名字,摁个手印。”
金宏手撑着桌面慢慢挪了过去,一眼看去脸色登时发白,桌上摆着两张纸,第一张是欠条,写明金宏在今年二月十五向钱家借款五千两白银,第二张是抵押,金家因无力还款,遂将这栋宅院作价还款。
二月十五,正是金宏用一张假借条从钱渊手里骗走银子的那天。
那次,金宏骗走了五百两银子,如今,这个数目涨了十倍,呃,应该还不止,这栋宅院加上里面的摆件、家具可不止五千两银子。
“签吧,不签名字,不摁手印,回头在县衙那边过户时候不好交代呢。”钱渊细心的解释道:“这点我可不学金叔,名字和手印得是真的才好。”
金宏的手抖个不停,“我,我我……”
“哎,这点小事金叔都不肯帮忙?”钱渊如同抓住老鼠的猫一般,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金宏脸上的神色,“不乖哦,还没金小弟乖呢。”
“咳咳。”张居正皱眉咳嗽两声,用人家儿子威胁,也太没底线了吧。
“叔大兄这是患了风寒啊。”钱渊头都不回,嘴角微撇,“要不先走一步?”
“贤弟何必如此……”
“那就出去再逛逛园子吧。”钱渊毫不客气的打断。
张居正左顾右盼看到张三等人已经虎视眈眈,只能苦笑一声迈步出了前厅。
“金叔放心。”钱渊做了个手势让人将金嘉颖抱到隔壁偏厅去,笑着说:“钱家和金家交情摆在那儿,怎么着也不能让金家断了血脉不是,这点小侄可以打包票的。”
看金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钱渊摆摆手只留下张三,让其他人先出去,然后将金宏挽到椅子上坐稳,甚至还倒了杯热茶,这才侃侃而谈。
“初三晚上,明军攻沥港,当时我在宁波城内亲眼目睹海上大火,今天中午收到消息,沥港已成焦土。”
“张把总如今还被扣押在巡抚衙门内,没办法,他和海商关系太深了,甚至当年以跪拜之礼迎接五峰船主,中丞大人如何放得下心?”
“我将应星钱铺每年两成红利送给了幸师爷。”
金宏肥胖的身躯缩成一团,绿豆大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但两只手仍然放在桌下。
钱渊摇摇头给自己也斟了杯茶,抿了口后解释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前任浙江巡抚朱纨的下场摆在那,中丞大人不会忘记的。”
“浙江一省和海商来往的多了,高门大户,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如果杀个人头滚滚,中丞大人日后堪忧。”
“所以,巡抚衙门只会找几个没什么背景,但挺出挑的出林鸟杀杀。”
“金叔,张把总那就不用指望了,除了他,金家还有其他背景吗?”
“啧啧,如果没有,金家倒是挺合适的。”
“对了,可能金叔也从张把总那打听到了,中丞大人还欠我个小小人情。”
金宏当然听得懂这段话,钱渊在巡抚衙门里有关系,甚至王忬还欠他个人情,如果钱渊坚持的话,金家很可能成为那个牺牲品。
“对了,金叔不好奇我今天为什么穿着丧服上门吗?”
“年前金叔冒雪报丧,令人感动,可惜今天没下雪。”钱渊悠悠然掏出那枚羊脂玉雕琢的观音像放在桌上。
“昨天启程前,意外发现金世兄被流窜到宁波的倭寇所杀,这才匆匆忙忙赶回杭州,金叔,节哀。”
看着金宏死灰一般的眼神,钱渊好心的提醒道:“我记得金叔是独子,膝下也只有两子,对吧?”
正文 第二十四章 不共戴天
虽然是三月份,杭州气温已经渐渐回升,但众人还身穿冬衣,不过金宏额头上的汗一层一层的出,不多时就已经大汗淋漓。3秒钟记住--笔下.网单字母全拼(WWW.bxzww.com)
钱渊拿起毛笔蘸满墨汁递过去,“金叔,万贯家财不重要,子嗣传承最重要,对不对?”
金宏伸出的手抖似筛糠,将将触到毛笔的时候僵在空中。
“金叔,我可都是为了你打算。”钱渊慢条斯理的劝道:“要不……您赌一把,说不定张四维没事儿很快就出来了,而且我也没办法让巡抚衙门将金家列入海商名单。”
“那样的话,金叔以后只要小心点,一丁点儿事儿都没有,别说破财了,小侄我都得立即启程回松江,带着全家老小去北边避避呢。”
半响后,金宏嘶哑的声音响起,“如果……”
“是啊,如果张四维出不来,或者出来后削官罢职无能为力,或者中丞大人想着还我这个人情……”钱渊笑的很甜,“到时候金家……抄家流放都算轻的了,砍脑袋那肯定不会,但杖刑过重也免不了啊,金小弟无人照顾说不定患上风寒之类的病……”
明朝所有死刑都必须上报到京都刑部复核,流程非常繁琐,但如果是杖刑过重致死……合情合理也合法。
“金小弟今年还没满两周岁呢,你不看着,能放心?”
看着金宏抖着手签下名字,摁下手印,钱渊笑着拍拍手,“好了,金叔爽快,现在可以说第二件事了。”
“来来来,喝杯茶,来来,毛巾,抹抹头上的汗。”
钱渊的话和无所不至的殷勤让金宏的心又提了起来,这哪里是个不通世事的秀才,明明是个心狠手辣的……比倭寇狠多了。
“金钱两家相交十多年,金叔的为人我也打听过了,众口一词,都说您和气生财。”钱渊慢悠悠的说,甚至翘起这个时代读书人少有的二郎腿,“都说义不经商,但金叔不是那种人……所以,到底是谁干的?”
“是谁发现了那份秘方?”
“是谁下手杀人?”
父子毕竟是父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啊,金宏脱口而出,“不是我,是张四……”
“我信。”钱渊立即钉死话脚,“张四维和海商多有往来,汪直和他关系密切,而且还曾经联手剿灭数支海盗,只有他有能力有门路请倭寇出手。”
“对,对对。”金宏心惊胆战的连连点头,如今张四维还被扣在巡抚衙门,明军攻打沥港厉行禁海,海商势力必定一落千丈,这时候和巡抚关系密切的钱渊一竿子捅上去,金家只怕生不如死。
金宏也很清楚,如果张四维安然无恙的出来,自己脱层皮都算轻的,但他同样清楚,自己需要过现在这一关。
低头盯着桌面,金宏支支吾吾的解释:“确实就这样,是张四维发现了秘方,后来他让我去买,再后来……”
钱渊无所谓的点点头,他知道这话最多三成真,但无所谓,我只要结果,无所谓过程。
“写下来,签名,摁手印。”
金宏愣了下,瞄了眼笑容真挚的钱渊,立即提笔写下,摁下手印。
钱渊小心的将几张纸装进信封,随口问:“我让人打听过,金家二十年前起家,但直到四年前才发家,金叔应该就是那时候投入张四维门下吧。”
“是。”金宏小心翼翼的回答。
这名字实在太能让人联想起那位了,好像这时候已经放榜了,他好像是这一科的状元,钱渊换了个称呼,“那这位张把总应该家财颇丰吧?”
金宏张大嘴巴,“我……”
“别说你不知道。”钱渊摇摇头,按道理说,朱纨四年前剿灭大批海商,而金宏恰巧是那时候投入张四维门下,那金家应该就是张家的白手套。
“包括房子田地古玩一起十万两?二十万两?”钱渊好奇的问:“金叔,有那份口供,房子又转手了,如果张四维安然无恙,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你?”
金宏一个激灵,要知道自己在张四维面前是完全没有地位的,如果这厮真的安然无恙,金家家破人亡都算轻的了。
咬着牙关想了会儿,金宏低低的说了个数字,一直保持云淡风轻神态的钱渊登时膛目结舌,难怪张四维死守着一个把总不肯升上去,居然搂了这么多钱!
恐怕不是不肯,而是不敢吧!
特么大明一年财政收入才多少啊!
“写下来。”钱渊殷勤的研墨。
金宏没有拒绝的勇气,接过毛笔,一边写一边瞄了眼有点失态的钱渊,“金家还有些储蓄……”
“算了,有这栋宅院已是心满意足。”恢复神态的钱渊挥挥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一万两!”金宏有点急了,面前这厮绝不是个不贪财的主,不收钱真的不放心啊!
啧啧,真有钱啊,这年头做进出口贸易居然这么赚钱!
钱渊笑着摇摇头。
“五万两!”金宏苦苦哀求,“我当时什么都没做,只试探问问能不能买下秘方……”
啧啧,五万两……钱渊在心里琢磨,把握又大了点啊。
“十万两!”金宏咬着牙噗通跪倒,其实这里面大部分钱都是张四维的。
“金叔,起来起来。”钱渊叹了口气,“好吧,我对天发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必竭尽全力。”
“说话算话。”钱渊拍拍胸脯,一阵胡吹大气,“幸师爷是我忘年交,我必定劝说他放金家一马,日后我专心举业,应星钱铺还要劳烦金叔费心呢。”
“我……哪里敢……不敢不敢……”
没理睬已经语无伦次的金宏,钱渊甩甩衣袖出了前厅,招手叫过身边的张三,“其他人无所谓,金家父子和家眷一个都不准跑了!”
“是。”张三应下,瞄了眼呆若木鸡的金宏,侧耳听听偏厅里的哭泣声,忍不住问:“少爷,你不是说要放他一马吗?”
“你知道什么叫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吗?”钱渊冷冷一笑,“你觉得少爷我心肠有那么软?”
“恩,少爷心肠不软,不过不是对天发誓了吗?”
“是啊,我说到做到。”钱渊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这边我安排人守着,现在回铺子?”
“不,去巡抚衙门。”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谋划(上)
巡抚衙门偏厅。
其实幸时很忙,但百忙之中还是抽时间见了钱渊一面,他很好奇这位松江案首到底想做什么。
从第一次来巡抚衙门剖析海商倭寇局势,随口一句话让张四维脱颖而出至今还被扣押,之后又运送货物径直去了宁波,在明军攻沥港后第一时间返回杭州……幸时觉得这看似混乱的线索今天应该有一个圆满的解释。
当然了,关键还是钱渊的身份,虽然父兄经商为生,但有一个两榜进士的叔父,而幸时意外探听到,钱渊叔母的父亲陆树声和王忬是同年,而且还是嘉靖二十年科考会元,在翰林院中名望极高,前年丧父归乡守孝,但眼看着就要起复了。
呃,其实钱渊还真不知道叔母的娘家那么牛,事实上,陆树声的弟弟后来也中了进士,儿子还是进士。
抿了口茶,小心翼翼的将茶盏放回桌上,钱渊低头盯着地面默默等待。
薄薄的三张纸,幸时迅速浏览一遍,在心里默算了会儿后,忍不住抬头仔细打量着端端正正坐在那的钱渊,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虽然只是借力打力,但能从无处着手到剥茧抽丝查出真相,可见其人心思机巧,呃,倒是个做师爷的好料子。
不过,幸时并不打算帮钱渊这个忙,他抖了抖纸张,“按你的说法,金家和张四维合谋行凶杀人,主谋是张四维,金家是帮凶。”
“是,金宏已经画押。”钱渊摆出一副哀伤神情,“还望幸先生相助,张四维此人和倭寇牵连甚多……”
“没有证据。”幸时突然开口打断,“张四维虽是个小小把总,但在军中人脉甚广,只凭这份口供……”
“你之前拜托我多扣押几天,我已经尽力。”幸时摇摇头,“而且这份口供也未必详实,金家真的只是帮凶?”
幸时非常清楚东翁王忬的为人,有胆子承担重任,但在关键时刻不愿意得罪人。
厉行海禁,剿灭沥港,已经是王忬能干出最出格的事了,要不是朝中逼迫太甚他都不会下手,事后杀几个海商还行,如果下手杀几个明军将领是他不愿意做的。
幸时的意思很明白,搞张四维敬谢不敏,倒是搞那个海商金家是可以的。
钱渊嘴角扯了扯,“金家哪里来的门路联系上倭寇……而且之前为了这份口供,我已经许诺不再去找他麻烦。”
幸时笑笑没说话,端起茶盏慢慢抿了口。
沉默片刻后,钱渊笑着换了个话题,“幸先生,回杭州路上听说有倭寇流窜上岸……”
话还没说完,厅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隐隐可见穿着军服的兵丁四处站立,幸时和钱渊匆忙起身,风尘仆仆的浙江巡抚王忬已经大步走来。
“大人。”幸时拱手笑道:“已经接到书信,此次大人亲临前线督战,一战功成。”
王忬虽然还是板着脸,但眼角带笑,点点头后看向钱渊。
“多谢中丞大人为先父、先兄报仇雪恨。”钱渊长揖行礼,“那晚晚辈在宁波城东的鼓楼上亲眼见沥港火起,由小而大,……”
说到最后,钱渊声音微颤,显然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王忬和幸时都微微一怔,明军是半夜出动攻沥港,而钱渊却是亲眼见到火起,这说明其很确定明军动手的大概时间。
幸时眯着眼打量了下钱渊,之前为报父仇都没激动到这程度,甚至自己打好的腹稿都没机会说出口,现在这厮是想干什么?
“钱公子客气了,东翁奉旨巡抚浙江,这是分内事。”幸时挽起钱渊笑道:“天色不早了,钱公子先